她沉思了会儿,倏然捂住了脸。
脑海里浮现出先前在丞相府的时候那个尴尬的画面……
啧、她疯了嘛?!
云泱忍不住在自己脑门狠拍了几下,江亦止怕不是因为此事觉得她是个轻浮的女子吧?
嘶——这怎么能行?!
她伸手拽住裙摆,也不管云奉煊,径直朝着江亦止消失的小道,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云奉煊正等着云泱的解释,眼前的一抹浓绿骤然风一样飞了出去。他猛地回神,诧异看着就剩了自己一个人的亭阁,一阵凌乱……
*
江亦止沿着临湖的小径漫无目的的往前面走。八月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却不见人影。
她道:“……郡主追过来了。”
脚步停了一瞬,江亦止半拢着眼神情淡淡的应了一声,依旧不紧不慢地缓缓前行。
湖边假山怪石林立,江亦止身形一闪,隐入两道山石夹立的巨石围拱成的石洞里站住。
耳边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跑过,伴着轻微喘息。
江亦止视线被山石完全遮挡,丝毫看不见外面情形,脑海里莫名闪出那日他睁开眼睛之后少女落荒而逃的身影……
“公子?”
八月轻轻叫了他一声。江亦止皱着眉头,将脑海中的杂乱思绪清退。
“你方才说什么?”
“归乙她们已经随在相爷车驾里进宫了。”
江亦止思索了一会儿。
“我记得方才过来的路上有处无人的宫苑。”
八月回忆了一下,肃道:“瑶倾宫。”
江亦止忽然笑了一声。
*
瀚光殿,宴席即将开场。
大臣们结束寒暄,彼此回到各自的位置落座。
伴随着鼓乐声响,伶人们踩着鼓点,扭动纤细的腰肢步入大殿。
……
一片吵嚷之中,云裕庭望向对面正沉醉场中伶人舞姿的云奉煊,皱眉问一旁的云承扬:“方才殿下过来之时,可有见你妹妹跟着?”
“不曾。”
云承扬回答的干脆,似是早有所觉。他扫过殿内一片皆在前后交谈的众臣,同云裕庭道:“儿子过去问问。”他径直起身,顺带执起桌案上的酒樽。
临着云裕庭桌案的,是丞相江尚。
陛下大抵是故意,日前恒王才刚同他闹了不愉快,今日两人这宴席桌案便就挨到了一处。
江尚仰头饮尽杯中的酒,思忖一番,又斟满一杯转向云裕庭。
“王爷。”
云裕庭皱眉不应。
江尚无言摇头,笑叹道:“倘若王爷还因先前那事心中不快,我向王爷赔罪便是,眼下阿止即将同郡主成婚,咱们两个做父亲的又何必闹到这般田地?”
云裕庭冷哼一声,不屑道:“丞相同我告什么罪?”面前桌案上的酒樽强行被江尚塞进手里。“……你这又是做什么!”
手腕被江尚摁住,盛满了的酒樽同江尚手中的酒樽两厢一碰。
江尚道:“那流言若真出自我们父子二人,那日殿上本相大可求陛下收回圣命,又何必今日在这里同王爷讲和?”他探进云裕庭沉着的眼里,缓缓收回按在对方腕上的手起身,仰头将樽中的酒一饮而尽。
云承扬此时也从云奉煊那里回来,见父亲跟江相之间的暗流涌动,默默在一旁坐下。
云裕庭视线转回。
云承扬看向他摇了摇头。
对面的云奉煊注意力也从殿中的舞姬身上收回,茫然看着这边,略有些愕然。随后视线在殿内扫过,落到江相身边空着的坐位,忽然扬起个大大的笑脸。
*
云泱在宫内迷了路。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看着江亦止离开的方向追过来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呢?
她急躁的继续往前走,但却越走越偏,急得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偌大的皇宫她这么一路走来连个小太监小宫女都没见着。
正烦躁着,她忽然停住了脚,侧着耳屏息。
隔着不远的地方,有模糊的声音传来,待再仔细听时却又没有了。
天色渐暗,原处的灯火离她越来越远,凉风顺着长长的甬道从背后打来,湿黏的衣服贴在背上,难受的很。
随着这股凉风,那隐约的哭喊声再次传来……
打小住在山里,以前不听话的时候,她娘倒是没少拿妖魔鬼怪那套说辞吓唬她。
初始这法子还算奏效,直到后来宁远师父从山下回来,讲了一件山脚村子里发生的怪事,她听得津津有味,姜书瑶却是吓了个半死。
自那之后她就不怎么再会被鬼怪的说辞吓唬到了。
她娘连鬼怪都不怕,竟然会怕师父口中的人,那想必鬼怪也没什么可怕的。
她叹了口气,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甬道向前十几丈远的地方,有一扇半开的宫门,门上的朱漆已经有了剥落的迹象。
那哭声越发明显,哭的断断续续,似是哭的累了,倒像是个孩子,声音时高时低。
“吱呀”一声,云泱伸手将门推开了一些,沿着寂寥的砖石小径,往宫苑深处走。
这宫苑大概已经很有些年头。
砖石径道的缝隙里无数杂草从中拥挤而出,坚实的趴伏着。云泱踩着那些高低不平的石径,曲曲折折走到一处偏殿。
小孩子的哭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一两声抽泣。
云泱眯着眼睛辨认着脚下的路,提着裙角上了偏殿台阶。
“谁?……是谁在外面?!”
稚嫩的声音夹着惊惧从偏殿传了出来,云泱隔着扇门遥望着殿内背对着她的小小身影,生生止住了脚。
也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皇子。
云泱这么想着,摸了摸袖子,从里面摸出两片竹片出来,在手里鼓捣了一会儿……
双手相对一搓,一小片白影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弧,落在那孩子脚边。
那是午后临出门时碰到云奉玥他硬要赛给自己的竹蜻蜓,让她路上解闷玩儿的。现在拿出来哄孩子倒是刚好。
竹蜻蜓吸引了小孩子的全部注意,他慢慢止住了抽泣,仰头往门口看了过来。
云泱一步步进到殿里,见他没有太大反应,便蹲在了他旁边,柔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伺候你的宫人呢?”
嫩白的小手将地上的竹蜻蜓捡了起来,这孩子十分警惕的看她一眼,抽了下鼻子,小声道:“哥哥们叫我来捉迷藏,可我在这儿藏了一整个下午,却不见一个人来找我……”说罢又要哭。
“这……”小孩子之间的矛盾,她应当怎么化解?
总不能跟她小时候一样,上去揍上一顿?况且这身板看上去也揍不了谁。
她摸了摸鼻子。
小家伙偷偷瞥了她一眼。
“姐……姐姐?”
“嗯?”
“……你能不能陪我玩……”
云泱忧愁地看了眼外面黑沉的天。
这孩子见状又抽了起来。
云泱连忙换上一副笑脸:“不就是捉迷藏嘛,姐姐这就陪你玩!玩儿!”
“姐姐真好!”
小家伙一张颓丧的脸骤然多了几分生气,猛地从地上蹿起,抱着云泱的脖子兴奋不已。
“那姐姐在这里等着闭上眼睛不许偷看!”声音逐渐跑远……
云泱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一……二……三……四……”
“……九……十!藏好了吗?”
无人回应。
云泱叹了口气,幽幽从地上站起:“我要来抓你啦?”
希望这孩子能认识去瀚光殿的路,也不算她累死累活陪他玩儿这一把……
……
云泱几乎将整个宫苑找了个遍,也没找到那团小小的身影。
她有些挫败——
“算了,我认输了,你出来吧!”
……
除了风过枝梢的沙沙声,就只余下她一人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
云泱心底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缓着步子朝宫苑门口的位置走去。
直到看见那扇被她推开的苑门,扣的严丝合缝……
她心下大惊,忙快走几步上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拉那门。
锁链拉阖声随着她拉门的动作发出哗啦啦地声响……
隔着门缝,一道小小的身影踏着轻快的步伐一跳一跳的朝着宫灯亮起的地方渐渐跑远……
第三十七章 卖惨
隔着重重宫墙,瀚光殿的悠扬丝竹声远远传了过来。
而位于幽深甬道中的瑶倾宫在这种时候则更显得荒败凄冷。
云泱仰头看了一眼头顶方寸间的夜空,挫败之感顿生……高约三丈的宫墙墙面光滑平整,除了面前的这扇宫门,似乎还真是没有别的能出去的途径。
先前那小鬼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她左右想不通自己才第一次进宫,也跟宫里的主子娘娘们没任何交情,到底是得罪了谁遭了这样一次算计。
夜色深重,云泱不知道自己守在门边等了多久。
甬道外静悄悄的,竟是没有一个宫人从此处经过。
若是一直没有人来,那她便也只好自救了……
云泱折身往身后的宫殿里走,边走边伸手从腰畔摸出一枚火折子。
拇指用力往上一抬,竹筒连接处被拔开,露出里面一点明灭橘光。
也不晓得在宫内纵火会被治什么样的罪……云泱扬了扬眉,抬手戳了戳门扉上垂落的纱纸,一手拎起,低头将火折子凑近一吹……
“呼——”
“当啷——”
一声金属轻响随着吹气声同起。
云泱以为自己听岔了,不由屏住呼吸……
隐隐约约的,宫苑门口似有人低声自语,云泱立刻紧张起来,干脆利落扣上竹筒盖子,小跑着往门边而去——
“有人吗?!”
她冲着宫苑外叫了一声。
无人回应。
云泱整颗心沉到谷底。
她长吐了一口气,打起精神转身,脚下刚要挪动,一声轻笑自门外传来。
那笑声里带了些愉悦调侃,却叫云泱觉得分外悦耳好听。
“郡主怎的把自己锁在了这里?”
那种心无着落的的感觉顿时消散,好像被锁在这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云泱想到自己初时追出来的缘由,忍俊不禁:“这个说来就有些话长了。”她将门向内拉开一丝缝隙,朝外问道,“公子可有法子把这宫门打开?”
墨绿色衣袖拂动,紧接着是锁链碰撞着宫门发出的声响,云泱看不见江亦止表情,只听他有些迟滞的声音道:“以我之力,怕是不行……”
他忽地又笑了下。
云泱被他这下笑得一头雾水,还未待问,江亦止兀自开口:“陛下举办这场群臣宴本是想在大婚之前,缓和一下相府与王府的关系。不成想宴席过半,群臣都未能得见郡主倩影……”
他说话的语调不急不徐,似乎只是在客观的陈述着一件事实。
云泱眨了眨眼,不知为何就忽然想要解释。
“我……”
“我懂。”江亦止的声音仍旧温和沉缓,淡笑着安抚云泱,“所以便斗胆请了圣命,夸下海口——”他的声音时近时远,不知为何说到后面的时候又带了些微喘。
“要带郡主回去——”
“咚——”的一声,云泱吓得一个激灵。
随后反应过来是重物砸在锁链上的声响。
随着这声巨响落下,门外的江亦止重重咳了几声,一块儿大石头落到地上,滚撞到门,带了些碎石下来……
江亦止将锁链从外抽开,又缓了缓,朝门内的云泱道:“郡主先退开一些。”
云泱瞪大了眼,退开几步。
宫门“吱呀”一声,缓缓被推开了条缝。
江亦止犹如神祗,立在两扇宫门之中。
夜风轻轻扬起他的发丝衣角,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
*
瀚光殿。
景帝看着殿中舞姬的舞姿已然兴致缺缺。
他瞥向右侧下首临着的江相跟恒王,抬手挥退舞姬朗声笑道:“看来先前之事果真只是传言,皇叔跟丞相如今已然冰释前嫌了。”
江尚回以一笑朝景帝举杯:“本就是有心之人有意挑拨,王爷深明大义自然不会一直被小人蒙蔽。”
他一语双关,既将先前流言一事将丞相府摘了个干净,又暗示恒王度量太小容易受他人蛊惑。
云裕庭听的心里冷哼一声,执起桌案上的酒樽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搁下。
他忍住同江尚争论的冲动,看向景帝:“江公子出去找人也有段时间了,依臣看,还是派些宫人出去一同寻找为妥。”
就江尚那个病秧儿子,可别自己闺女没找到,自己先倒在了半道上,到时候指不定江尚要如何阴阳怪气他!
景帝思索了一番,招了李虽上前,一问时间,似乎确实已经很久了。
“也好。”他点了点头,视线在殿内扫过,最后落到云奉煊对面的大皇子身上。“奉谨,你带人先去寻一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