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是不是醒了公子?”
正对着床这一侧的窗户被人从外推开,一身黑衣的八月冷淡视线瞥扫进来,看见江亦止“虚弱”地重新躺回了床上……
八月:“………”
她沉默着将窗户重新合上,对着门外伫立着的红着眼睛的雕像,干硬道:“公子醒了,进去伺候着吧。”
话音刚落,眼前便只剩两扇木门开合摇晃,哪里还有初七半个身影?
*
傍晚时分,云京城内各户院内皆生起了炊烟。
正是晚饭时候,街上的人也骤然少了起来,只有两侧酒楼跑堂伙计上下跑着吆喝。
一匹快马从街头疾驰而过,所过之处掠起急风,将两侧商铺之外林立的旌旗纷纷扬起。
云泱被冲的眼睛眯起,两手紧紧抓住身下的马鞍,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经能看到丞相府青灰色的屋檐。
“松手。”
顾添驾着的马速度丝毫未减,猎猎风声中云泱听见他的声音伴随风声散在自己耳边,腰上被一股陌生的力道揽住,云泱松开双手,整个身子被那股力道扯着腾空而起。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闪电,云泱被他带着浮空,只觉人在空中,心魂还留在地面未曾来得及跟上。
她心脏咚咚跳着,感觉这种视角下的闲隐居十分陌生。
她指了个大致方位,叫顾添给自己放了下来。
香软骤然离怀,顾添愣了愣神。
他皱眉往那道通往小院的月形拱门处望了一眼,不放心道:“我陪你进去。”
“不用。”云泱拒绝的干脆,“闲隐居加上他总共就三个人,剩下一个半大孩子一个女人。我同他们相熟,你就在这里等我就好!”
她弯了弯眼睛,一派天真。
顾添心口一窒,愣神看她转身跑开,消失在月门后面,唇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
……
宫里吴太医来过之后,丞相府没再揽旁的大夫进府。
此刻,闲隐居里重新清净下来。
知道公子无事,初七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于是支使着八月同他一起将江亦止寝居里厚重的冬帘换了下来。
他个头矮小,同八月合作实是吃了天大的亏,细胳膊细腿儿的几乎支撑了厚重的冬帘全部的重量。
蓝宝被他们这动静闹腾的在悬台那边上下扑腾。
江亦止轻嗤一声。
他内里穿着一件雪白寝衣,外袍松垮披在肩头,手上拿了个书卷,倚在床沿无聊打发时间。
八月皱了下眉头举着帘杆忽然一动不动。
江亦止闲闲掀眼看了过来。
“有人进来。”
江亦止怔了一下,旋即不急不徐将书页合上,视线掠向门外……
八月瞥了初七一眼,撑着帘杆的手松开。
初七:“!!!”
房门“吱呀”一声向内拉开,看见门口站着的人,八月讶然过后眼中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兴味。
她回头看了一眼江亦止,朝门外颔首。
“郡主。”
……
方才还鸡飞狗跳的寝居因着八月这声称呼骤然安静。
云泱好奇地往里勾了勾头。
她见八月面上表情并不像是对自己有所龃龉的样子,稍稍放下心来,轻声问道:“你们公子怎么样了?”
“他——”
像是为了确认,八月又朝里间看了一眼。
室内传出“咣——咚——”一阵巨大声响。
八月眼睛闪了闪,侧开身将路让开。
云泱:“?”
她踌躇着,一头雾水从外面进来。
外间与内室的垂帘倾斜着砸了下来,初七一脚绊在摆放在当间的靠椅椅面上,另一只脚崴在地面,脸朝床榻的位置趴俯着,厚重的帘杆压在腰背。
大概是拆帘杆的时候没有站稳,脚滑吧。云泱心想。
怪不得刚才那么大动静。
她“唉呀”一声,忙过去将摔得呲牙咧嘴的初七扶了起来。
八月落后几步,抽搐着嘴角看向床上躺的一本正经的罪魁祸首。
初七欲哭无泪。
八月默默将椅子、帘杆移开,面不改色同云泱道:“之前宫中太医来诊治时公子曾醒过一次,之后便又昏睡了,郡主今日来是?”
“呃……”她又不是真的大夫,也不好托大说自己来是给江亦止治病,因此踌躇了一会儿,随口编道,“近日京里流言传的我这心里属实不安,所以不放心来看看……”
她不动声色起身,往床边挪动了两步,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找个理由将屋里这两位先给打发了。
八月心里想的却是,既然为流言所扰,岂不是更该避讳?
她好奇的朝着这位脑回路清奇的小郡主背影多看了两眼,却见小郡主一脸无邪的回看了过来。
八月心里一惊,连忙收回视线。
就听云泱指着床榻的位置柔声道:“我能过去看看大公子吗?”
初七心内对这个未来的公子夫人那是相当欢喜,不等八月开口,也不及考虑自家公子是不是真的伤病昏迷,忙点头如捣蒜道:“当然可以!”
他心内窃喜:郡主人这么好,公子是当多跟她接触接触!
他身上刚刚被摔的痛楚仿佛都消散不少,看见云泱朝着床榻的位置走去忙晃了晃巍然伫立着的八月胳膊,央求道——
“八月姐姐,你扶我回去吧!我这腿摔的实在有些严重,怕是走不成。”
八月:“………”
她视线在床榻、云泱与初七之间流转一番,心里琢磨着小郡主怕是真对江亦止喜欢的紧,于是下定决心。
“……好。”
*
寝居内只剩下云泱与江亦止两人。
内室满室的红,萦绕着新置办的家具气味,让云泱有种错觉,仿佛两人在提前经历大婚。
这个错觉让云泱脸颊不由发热。
她摇了摇头,挥散脑海里杂乱的想法,在床边停住。
床上的江亦止安睡着的面容平静。
少了那层无论何时都完美得当的笑容,云泱发现他的长相本身其实带着很重的攻击性。过于瘦削的颌骨线条锋利、平直的眉眼骨形清冷,映衬着眼下那粒浓黑的小痣,显然一副冰山美人模样。
云泱半蹲下身撑着床沿欣赏了会儿。
沉寂的气氛在室内蔓延,她终于想起正事,折身回去倒了杯干净的水回来。
耳边悉悉索索的声响,须臾有淡淡的血腥味传来,江亦止按捺住心中好奇,不知道云泱这是要做什么。
床沿一丝轻微塌陷,清爽淡雅的香气萦绕在脸前,他感受到面前女子的逼近,下一瞬,颈下有一只手伸了进来揽住自己,用力将他撑起。
江亦止:“………”
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住,还未思及云泱的目的,冰凉的瓷杯抵着唇凑了过来。
江亦止脑海警铃大作,悄悄闭紧了牙关。
“欸?!”
混了血的茶水顺着江亦止的唇角尽数流进了云泱怀里,她有些焦急。奈何又不能扬高了声音抱怨只得小声嘟囔:“我的天你这病一发作怎么比云奉玥那位小祖宗还难伺候……”
她低头瞄了一眼胸口难以言说的位置那一大片暗色,又转向只剩了一点血水的杯底,索性将杯子抛到一边,抬起手腕用牙齿咬开右腕刚绑好的伤处……
“……我可真是欠了你的!”
她咬着牙,似是做了好一番挣扎,红着脸在伤口处咬了一口。
江亦止心中冷笑,你可不就欠了我的……
正想着,淡雅的香气骤然逼近,陌生的柔软触感贴上了唇,温度滚烫灼人。
江亦止脑中“轰”的一声炸开,浓郁的血腥味在口腔蔓来。
他忍不住呛咳一声,惊诧的睁开了眼……丽嘉
第三十四章 弟弟
眼前的少女脸颊绯红,轻闭着眼,卷翘的睫毛似一片微颤的浓黑羽扇。
因着他的这声呛咳,那片羽扇颤了一下,然后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江亦止看见少女黑亮的瞳孔一点点放大,细嫩的脖颈轻微滚动,一片静谧之中,响起一声清晰可闻的吞咽声……
咕噜——
云泱似被惊着了一般飞速撤离江亦止的唇,她脸颊涨的通红,偏过头便开始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咳——”直咳得眼泪横流。
江亦止随着她的动作在她怀里跟着颤抖……
两人面色一白一绯。
江亦止蹙眉按住云泱的胳膊从她怀里挣扎着坐了起来,巧舌如他,此刻竟也骤然失了言语,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罪魁祸首”显然比他反应还大。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猫儿,“咻”地收手,“蹭”的一下直接跳了下去。
说话也是结巴。
“哈,我……那个,你醒了就好!”
连看都不敢看他,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撒腿就跑。
倒是让江亦止愣了一下。
八月一直在外面候着。
屋里的动静不大却很诡异。不等她细想就见云泱埋着头飞快出了门,连句招呼也不打就径直朝月门处走。
她惊讶瞥了眼半掩的房门,刚将手放上去就听见里面哑着嗓子说了句:“跟上去看看。”
八月挑眉,折身往外。
片刻后,神情复杂的走了回来。
唇角的那点猩红已经清理干净,江亦止悉心感受了会儿,身体倒没有什么不对。
他掀了掀眼,问八月道:“她如何进来的相府。”
“………”八月想到自己看见的情形,犹豫着怎么开口。
江亦止嗤了一声。
他从床上下来,闲适的走到衣柜边翻找出一件干净衣袍仔细穿好,修长的指在衣带处翻飞,耐心的打着结。
“被一个武艺高强的年轻人翻墙带进来的。”说完犹还觉得不够,旋即补充道,“男人。”
一个武艺高强的年轻男人。
“嗯。”江亦止面上不见波澜,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这便不奇怪了。
他转身朝房门处走,变戏法似的从袖拢里摸出个信封,经过八月身边时递到她怀里:“去一趟风月无边,将这信交到归乙手里。”
接下来,就等宫里的消息了……
*
江亦止沿着府院漫无目的的闲走,他鲜少出闲隐居,但寻起这府里人迹罕至的小径却是轻车熟路。
他脸上挂着笑,边走边欣赏沿途陌生的园景。
直到拐过一条青苔遍布的曲折回廊,一处荒败了许久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这才是他熟悉的江府……
江亦止眯了眯眼,抬手拨开院门口一人多深的杂草,一步步往内里进。
天色渐晚,映着远处各院中煌煌的灯火,这处荒园显得萧索又森然,他听着自己怦乱的心跳,走至院子正中那株繁花盛开的琼花树前,抬手抚上那株花树的树身,唇角弧度温柔,“母亲……阿止来看你了。”
斜风丛园内四面八方一阵阵掠来,草茎相触发出哗哗声响,似在温柔回应。
江亦止沉沉地笑了一声。
清风吹拂着他肩上的发,一片荒芜中,他微微仰头,抬手折了一枝琼花在鼻下轻嗅了嗅。
“儿子要娶妻了。”
园里的风骤停。
江亦止弯了弯眼:“母亲放心,幼时的阿止已经长大了,断不会委屈了自己。”
“哐当——”一声。
撞到重物的声响从身后破败的老屋里传来。
原本柔和的眸色被一片阴郁取代,江亦止不动声色的转过了身。
这是当年他母亲住过的院子,院中的琼花树是他们从云州刚来那年母亲亲手所栽。因着人人皆知的江尚同他母亲不合的流言,母亲去世之后这院子就荒废了,自此之后便再也无人踏足过。
他朝着老屋一步步走了过去。
快到门口时听见里面强忍着的小声抽泣。
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将他影子拉的极长,江亦止清瘦的身影直直铺进屋内,一直延伸到对面的墙上。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藏着的人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便抬手在门扉上轻轻叩了两下。
那阵啜泣消失了一瞬。
……
旋即,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恸哭。
“哇———”
江亦止的脸色沉了沉,抬脚往哭声传来处走去。
积了厚厚一层灰的地板一道清晰的爬痕在月色下格外明显,江亦止停在了屋内那张旧圆桌边,然后蹲了下来。
看着桌下那一团黑黢黢的人影。
“江亦衡。”
“——嗝!”
那团黑影被江亦止这声叫喊骤然止住了哭,慢吞吞放下了捂着眼睛的胖手。
“兄……兄长?”
“你在这干什么。”江亦止的声音有些沉冷,他的脸隐在暗里,看不见表情。
江亦衡一愣,随即委屈巴巴地撇起了嘴。
前些日子知道他偷偷跑去闲隐居找江亦止,他母亲好悬没得打死他。连着被嬷嬷看着关在屋子里两日今日才寻了个机会趁着母亲不备偷跑了出来。
江亦衡原本只是想让他母亲着急一下,七拐八拐便到了这么个地方。随着天色渐晚,院子里荒草又深,四处起来的虫鸣吓得他完全不敢挪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