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犹斐
时间:2021-12-24 12:31:12

 
 
第八章 落水
  气氛陡然凝滞。
  云承扬已经傻了。他收了想将云泱一巴掌拍进水塘里的冲动,僵着脸跟廊桥对面的季扶璇打招呼。
  季扶璇捂嘴浅笑,视线落到云承扬身边的云泱身上,点头福身,叫了声“郡主”。然后看着仍僵立在廊桥对面的云承扬:“小王爷不带着郡主过来么?”
  云泱拿胳膊肘捅了捅他,见云承扬完全没有挪动的意思又捅了捅。
  “疼!”
  云承扬拿眼睛剜她,生无可恋的迈着脚往对面走。
  廊桥狭窄,云泱压下看见江亦止的惊讶跟在云承扬身后,仍不忘八卦。
  她小声问:“你刚刚一直撺掇我一个人过来,该不会是要躲季姑娘吧?”
  间隔几瞬。
  云泱:“为什么呢?”
  云承扬不搭理她。
  廊桥距离水面有些距离,人走上去有种空洞的声响。云泱小跑两下追上云承扬不死心继续:“为什么呢?”
  云承扬:“………”
  “到底是为——”已经到了季扶璇面前不远,云承扬深吸了口气,回头挤出来一个笑道:“不为什么。”
  声音温柔,面目狰狞。
  云泱被噎了一下,十分无辜的眨了眨眼。转向云承扬身后时对上江亦止那张带着和煦笑容的脸。美人一笑,周围景致顿时黯然失色。
  江亦止语调沉缓柔和:“?又见面了。”
  犹如春风拂面。
  云泱甜甜一笑,那笑正在云承扬脸前,几乎要闪瞎他的眼。
  她全然无视掉亲哥脸上的嫌弃神情跟江亦止打招呼:“又见面啦,江公子的身体已经无碍了吗?”
  江亦止迎上云泱的眼。望月楼那次,他提点云泱观景台门前有标志客人身份的玉牌,想来那次对方应该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他轻勾着唇:“有劳郡主挂念,老毛病了。无碍。”
  “既然是老毛病,更要好好将养着才对。”云泱踮着脚看向亭内,没看到前两日那个冷冰冰的黑衣女子,便问江亦止,“你今日可带了应急的药?”
  江亦止眼里浮现一丝茫然。她又是如何得知自己会随身携带压制毒性发作的药?
  云泱看他表情,当他又是没带。遂双手拎了裙子绕过云承扬几步走到江亦止身边。
  她将腰间的香囊解了下来递给江亦止:“把这个带着,等下次再难受也可以暂时应个急!”
  云承扬拉着脸转过身来,走到云泱旁边一把拿过她手上的香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让自己心平气和的跟云泱说话:“女孩子的香囊怎么可以随便送人?”他将云泱往后拉退两步,看向江亦止,尽量让自己笑得和善,“更何况江兄淑人君子,又怎会做这种有损姑娘家名节的事。”
  江亦止盯着那只湖蓝色锦纹香囊,轻扬间有淡雅清爽的香气四溢,很是让人神清气爽。
  江亦止有片刻怔忡,只觉得这味道好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他微微颔首,朝云泱笑笑:“多谢郡主,不过今日我带了药。”
  云承扬一副算你小子识相的表情,光明正大将那香囊塞进了自己怀里。
  云泱在心里默默把云承扬骂了八百遍。
  周围一时安静下来,只余风过枝头的沙沙声。
  季扶璇的视线从云承扬胸前收回来:“虽说已经开春,但站在外面这好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冷。”她转头看向江亦止:“师兄觉得呢?”
  江亦止拢了下身上的披风:“是有些凉。”
  “那咱们就别傻站着了,快进亭子吧!”云泱忙接了一句,提着裙子就往上走。
  她先前往江亦止旁边凑的时候被云承扬拽着往廊桥这边拉退了几步,此刻站着的位置是个向下的斜坡。
  为了景致美观,季府的水塘周遭铺了不少大大小小造型各异的鹅卵石。云泱此刻就踩在那些石头上面,十分难受。
  左右都要让女孩子走前面的嘛!
  这样想着,云泱话音落下的同时,抬脚往前迈了一大步。
  畸石硌脚,偏裙子又长,迈出去的那一步好巧不巧实实在在踩在了自己的裙摆上,等意识到她站这个位置不太妙的时候,整个身子已经向后仰倒了。
  云承扬在她前面,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挥舞着手臂“扑通”一声躺进了身后冰凉刺骨的水塘里。
  料峭春寒里的冰冷池水浸透衣裙触及皮肉的刹那,云泱有种灵魂出窍的刺激感。
  她是不怕冷,但这水……也太踏马凉了啊啊啊啊啊啊!!!
  “呀!”季扶璇一声惊呼。
  江亦止看向云承扬身后眉头蹙了一下。
  重物落水的巨大声响引得三人同时转头,发现身后的云泱没影的时候,云承扬脸都绿了。
  所幸水塘边的水并不深。云承扬忍着心惊肉跳下水将云泱捞了起来。
  平日里老是对他张牙舞爪的妹妹这会儿抖得像个筛子,云承扬愧疚的不行。
  他今天穿了一件窄袖圆领,腰间系了一条蹀躞玉带。旁边站着个季扶璇,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在这里把外衣给脱了。
  季扶璇也慌的不行,张了几次嘴想要叫人。
  冷衣浸水贴在身上,风往身上一打,云泱只觉得自己要升天了。
  她攥紧了手指,正恍惚想着云承扬该不会想冻死自己的时候,一件带着体温的披风轻飘飘落在了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清苦。
  “亭子里燃着炭炉,先上去。”一向温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凝重,江亦止从云承扬身边退开。
  雪青暗纹的广袖衣袍也随着他的动作自然垂落,没了披风的加持,这人的身量看上去更长也更单薄了些。即便是宽松的衣袍也遮掩不住。
  但看在这病秧子把披风给了妹妹的份上,云承扬打算暂时不挑他的毛病。
  观景亭四面都围了轻纱用来隔风,台阶上来的地方放着一只四脚兽铜炉。亭子里那几个听见动静的季府丫鬟还算机灵,在主子们进来前赶紧准备好了热水,炭盆也搬到了亭子中央。
  季扶璇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池子她小时候贪玩倒是栽进去过一次,夏日里跌进去还发了好一阵子烧,更何况是这时节。
  她吩咐人准备了姜汤给云泱送来,又让人送来了干净衣裳。
  “郡主还是把湿衣服给换下来吧?”
  她犹豫着看向亭子里的两个男人。
  江亦止微笑起身:“我出去走走。”
  云承扬咳了一声:“我去前面跟季大人打声招呼。”
  季扶璇让亭子里的丫鬟注意着周围,亲自上手给云泱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下来,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安。换好衣服又盯着她喝下姜汤,心才勉强放回肚子里一点。
  “季姑娘放心,我身体好着呢!”云泱将江亦止的披风叠好放在一边,托着腮笑眯眯安慰季扶璇。
  多好的姑娘啊!云承扬的眼睛是瞎了吗?
  她在亭子里扫了一圈,被石桌上摆着的残棋吸引了注意。
  “季姑娘也会下五子棋!”
  黑白两色的棋子下得毫无章法,但云泱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季扶璇惊讶:“郡主竟然也知道?”
  当然知道!小时候在菩提山无聊,母亲教给她打发时间的玩儿法。后来她教给了云承扬,对方还觉得她幼稚,会下棋的人对这样的小把戏向来鄙夷,嘲笑是拿来哄孩子的东西。
  嘁。
  云泱好奇问道:“季姑娘这是跟谁学的?”记忆里,这确实是母亲琢磨来逗她开心的小游戏。
  季扶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时候读书我的功课都还不错,唯有棋这一道,如何都开不了窍,师兄便教了我这个,偶尔也会陪我玩上几把。”
  竟然是江亦止,他怎么会知道这个?
  云泱抬手抚了下胸口,弯着眼睛冲季扶璇笑了笑。
  *
  距离观景亭不远的杏树之间,粉白的杏花跟江亦止那身雪青色的衣袍意外的融洽。
  他手里拈着一束花枝,带着花瓣的枝条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掌心轻轻落下。
  云泱跌落水塘的位置距离他现在站着的地方不远,当时的情景仿佛还浮现在他眼前。
  少女惊惶望过来的眼神。
  他故意没有伸出去的手。
  以及,特地晚了一步的提醒………
 
 
第九章 古怪
  见云泱兴致勃勃,想着她同师兄之间的婚事,季扶璇便同她讲起了自己所知道的那些江亦止小时候的事。
  季扶璇是季大人幼女,年龄比她还要小上一岁,因着同僚间没有同她年龄相仿的姑娘,便打小跟云京的公子哥们一同开的蒙。
  算起来云承扬跟江亦止都是她的师兄。
  只是江亦止身体差些,来上课的时候也少。跟他相比季扶璇同云承扬更熟络一些。
  江夫人去世后的好些年,偌大的丞相府就只有丞相和江亦止两个主人。早些年的时候朝局并不安稳,丞相一门心思都在公事上头,对这个亡妻留下的孩子顶多也就是护他衣食无忧、免风吹雨打,什么父子交心、承欢膝下统统没有。
  阖府上下打理一切的是江亦止的乳母,江夫人生前时候身边的老人。
  但归根结底终究是个下人,见识不够也没什么手段,府里的丫鬟仆役私下里都不怎么服她。尤其江亦止小时候还不怎么爱说话,看起来就是一个长得漂亮又很好欺负的包子。
  无母亲庇佑,丞相又常常忙的顾不上他,府里的丫鬟仆役们照顾的不尽心那是常态。
  “我们当年读书那会儿,师兄看起来已经较同龄的孩子成熟稳住许多。他虽不常来,但每每来都一个人待着,也不跟我们疯闹,听完课做完功课就走。”
  季扶璇将石盘上的棋子一个个收好放进棋篓里。
  “但云京城的这些公子哥们打小耳濡目染,早将长辈们身上的官场做派学了个透。同他们不一样的便被归结为异类,被孤立、被打压。也就忌惮于丞相大人的身份,师兄又素来不爱告状才让他们屡屡得逞!”
  “但只有一次。”季扶璇不知想到了什么,挺秀的眉头紧蹙了起来。“有一年的年节前成绩考核,最后一关要学生一个一个进去先生亲自提问。出于对先生的敬重,师兄进去前将披风解了下来放在了外面。”
  “师兄畏寒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那天又恰逢大雪,那些人就想看看他身上那股‘假清高’的劲什么时候能卸下来。”
  “披风被他们丢在了学堂前面的水池里,被捞上来没一会儿就冻成了一张冷硬的冰板。那些人等在外面一脸的幸灾乐祸,就等着看师兄的反应。”
  云泱听得眉头已经拧了起来,“他那次还是什么都没做吗?”
  “不。”季扶璇摇头,“他按着为首的那个同窗脖子,学着他们的做派把那人的头整个按进了结了细碎冰碴的水池子里。”
  顿了会儿她解释道:“不过……也是那些人没有防备。”
  那是,要有防备一群身强体壮的的也不至于被一个病秧子给教训了。云泱心下震撼,震撼之余又不由觉得十分解气。
  “那些人如愿看到了师兄的另一面,但也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季扶璇似乎有些遗憾,“也是那件事情之后,师兄就再也没来过了。”
  云泱听着季扶璇的描述,脑海里想的却是前两日在茶楼听到的有关江亦止的传言以及街上他病时候的样子。
  她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季扶璇一句:“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季扶璇茫然。
  “那些……同窗。”
  季扶璇以为云泱担心江亦止被那些人报复,于是笑笑摇头:“本就是那些人有错在先,师兄就是因为对他们一次次的挑衅置之不理才有了后来的事。况且当时带头的是一个京官家的庶子,被他爹知道他得罪了相府公子吓得次日就带了礼品上门赔罪,不过丞相没见。”
  ………
  炭盆里的炭火一声脆响,亭子外响起两声轻咳。
  “江公子回来了。”望风的丫鬟回禀。
  季扶璇立时噤声。她难得俏皮,朝云泱眨了眨眼:“偷偷跟郡主说了这么多,郡主可千万不要出卖我。”她瞧了眼亭外越来越近的身影,见云泱脸上丝毫没有抗拒的表情,站了起来。
  云泱:“?”
  季扶璇温柔一笑:“母亲在后面准备寿宴的东西,我去瞧瞧怎么样了。”
  说完径直过去掀开纱幔,她还是挺喜欢恒王府的这个小郡主的,虽然外面皆不瞧好这门婚事,但她莫名觉得师兄和小郡主两人很是般配。
  观景亭外是江亦止垂立着的身影,雪青色的衣袍款式宽松,被风一吹,衣摆袖角随风高高扬起。清隽俊逸、气度不凡,只是人单薄了些。
  季扶璇见了个礼示意江亦止进去,“劳烦师兄先陪会儿郡主。”
  江亦止抬了下眼看向她身后,点了点头。
  看见江亦止进来,云泱对着他那张苍白透明的脸,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样一个人发起怒来是什么样子。这样一张温和恬淡的脸天生就该是一副美好的样子,就该一直这么笑着。
  她看着江亦止单薄的身躯,没成想自己竟然会有受他照顾的时候。她余光瞥扫了一眼被自己叠放在一旁的披风,抿了抿唇,终究没打算将披风先还给他。
  热气氤氲着的亭子里,淡淡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散。云泱正踌躇着怎么打破这份静谧,江亦止在她对面坐下淡声开口:“郡主的手可有大碍?”
  云泱被吓了一跳。
  看她反应江亦止眼中带了丝笑意:“郡主摔下去的地方我见碎石不少,小王爷扶郡主起来的时候郡主的手腕又一直藏在身后,我便大胆猜了一下。”
  他迎上云泱的视线又问了一遍:“可有大碍?”
  “无碍,无碍,无碍……”云泱三连否认忙摇了摇头,之前摔下去的时候她的确是擦破了手腕上的皮肉,但她体质特殊伤口不好叫人触碰便一直瞒着没说,谁知道竟让江亦止给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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