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是一个擦伤而已,这反应属实有些过头。
江亦止深深地看她一眼。
随后,一个白瓷小瓶被他放在云泱面前。
“擦伤膏,药性温和,涂上止疼防疤的。”江亦止解释了一句,冲云泱道,“把这个涂上。”
云泱盯着自己面前地小瓷瓶,犹豫要不要动。
江亦止哑然失笑:“或者郡主想要我来帮你涂?”
修长白皙的手骨伸出,他将药瓶拿起,拇指拨开瓶塞,馥郁的草木清香从瓶口溢散出来。
云泱哪敢让他碰自己的伤口,吓得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不不不不不不不……用!”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又连忙摆手,强行解释:“怎么能让你做这种事情!”
江亦止垂了下眼,纤长眼睫遮住眸中情绪。
“也好。”他点了点头,勾起唇,片刻之后扭头冲着亭子外面:“你们进来个人伺候郡主上药。”
云泱:“!!!”
她如何也没想到江亦止竟能贴心到如此地步,一时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究竟该感动还是该崩溃。
“我我我我自己来!”她瞪着外面已经掀开了帘幔的季府丫鬟,伸出完好的右手一把抢过江亦止手里的药瓶。
她将药膏胡乱涂抹在了擦伤部位,浸凉的膏体沾染到伤口还是有明显的痛意。云泱胡乱将伤处涂满,立刻将手背到身后,把瓷白小瓶重新放回到石桌上。
“好了!”
对面江亦止微笑看着她慌乱的神情。
她那伤口,莫不是还有什么古怪?
第十章 试探
季扶璇一直没有回来,云承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乍这么跟江亦止独处云泱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她心想兴许是因着那一纸婚约,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难免尴尬,说不准对方心里也这么想。
她一边安慰自己,手不自觉放到了石桌上。季扶璇离开时收拾好的两个棋篓都在她手边。
江亦止见她自己忽然放下戒备,伸过胳膊将黑色棋篓拿过抓了一把在手里道:“郡主要不要来一局?”他心里还想着云泱那伤的古怪。
反倒是云泱,早将这事抛诸在了脑后。她“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我只会下五子棋。”
这话是事实也是试探。
江亦止点了点头:“就下五子棋。”他修长的指伸进棋篓里,玉料的棋子在他手指拨弄间发出清脆的声响。手背皮肤白皙,淡青色的血管随着指间动作微动。稍时,那手抬了起来,握成了拳。
江亦止抬眼:“郡主先请。”
这是……“猜先?”云泱疑惑迎上江亦止的视线。
江亦止点头,“是。”
云泱对此有些无所谓。这游戏她从小玩到大,虽然知道先手行棋占据优势,但相府公子想来也不至于日日研究这个。于是道:“双吧。”
手腕翻转,面前那只握拳的手掌心朝上五指张开,里面孤零零躺着一枚黑子。
江亦止勾唇,眉尾上扬,道了声“承让”,直接将掌心那枚棋子落在了棋盘上,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样,连带着眼下的那颗痣都生动了几分。
半盏茶的功夫不到,黑子已然连成了一道直线。云泱将棋子一拢,豪迈道:“再来!”
这次仍是黑子获胜。
云泱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轻敌了,她盯着棋盘,半天说不出来话。
江亦止捻起一枚棋子,问云泱:“还来吗?”
云泱咬牙切齿:“………来!”
黑子百战百胜,云泱越挫越勇,直到最后被打击得不行。
她丧着张脸,委屈巴拉的小声抱怨:“怎么教我下棋的老师就没有你的那么厉害?”
“也不见得是老师的问题。”江亦止抵唇咳了一声。
云泱:“?”
江亦止笑笑,摇了摇头,将棋子收拢干净,他道:“最后一把,郡主先请。”
这一把云泱下的很稳,只是最后江亦止执子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先前一步落错了地方。云泱心都揪了起来,却见对方黑子在空中停了一会儿落到了另一侧。
云泱瞬间松了口气。
江亦止掩去眸中笑意:“郡主赢了。”
云泱:“嘿嘿。”她就说嘛!果然还是先手的问题!
于是趁热打铁往前一凑:“江公子的五子棋是跟谁学的?”
“记不清了。”江亦止声音一如既往的温煦,他将棋盘上混乱的棋子两下分好,修长指尖点着棋篓盖子,反问云泱,“郡主的五子棋又是跟谁学的?”
“我娘啊!”
江亦止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云泱端着下巴的手上,左手纤细的腕侧寸许宽的深色擦伤一直延伸进肘弯处,看上去触目惊心。淡绿透明的膏药涂的并不均匀,有些还沾到了袖子上。
他的视线被云泱颈间晃着的一抹翠绿吸引。她穿的是件翻领直襟,脖子上挂着一枚缀着红绳的平安扣。十分普通的挂饰,大抵是换衣服时不小心拽出来的。
看见江亦止的视线,云泱几不可察的翘了下唇。
她有个大胆的猜测,说不准面前的这位江公子,就是母亲常常念叨的那人。
她状似无意的开口问:“江公子可知仙山菩提?”
江亦止:“知道。”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云泱眼睛骤然亮起:“那你可曾去过?!”
“未曾。”江亦止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倒让云泱心里忽然没底。同样是中毒,同样幼年丧母,同样出身京都,连五子棋都知道,竟然不是她要找的人吗?
云泱叹了口气:“我倒是打小在那里长大。”
江亦止抬眼看她,这事倒是人尽皆知。
云泱有些怅然道:“只不过我这体质有些特殊,所以小的时候我娘便打了这个平安扣给我。”云泱手指轻轻摩挲着平安扣内侧的凹陷,撇了撇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那上面是两个凹陷的小字。
她回视江亦止,继续道:“寓意平安、长乐。”她特意将两个词分开来说,似乎意有所指。
江亦止耐心听她说完,头微歪向一侧。
*
云泱没有等到她想听到的答案,江亦止似乎真的不清楚她想表达什么。
难道真的只是个巧合?
手腕上的药劲忽然发作,云泱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压着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抽搐的面部,正想打个哈哈过去,观景亭外又传来了人声。
是季扶璇和云承扬的越来越近的身影。片刻后,纱幔被人从外掀开。
云泱忙不迭从石凳上蹦了起来,手忙脚乱将衣袖拉好,朝江亦止卖了个乖。
她指了指自己受伤的左腕,跟江亦止做了个帮自己保密的口型。
江亦止更加好奇,联想她口中特殊的体质,眸色逐渐深沉。
*
而云承扬这边,原本带云泱来季大人寿宴是为了让她跟季扶璇一起多认识些京中的朋友,谁料后面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云泱自小在菩提山长大,常年在山里疯跑,身量也比寻常女孩子更高一些,季扶璇的衣裙在她身上并不算合身。
他方才在前面已经同季大人打过了招呼,云泱落水让他有了更好的借口提前遁走。
云泱刚才见他进来同江亦止挤眉弄眼的那副样子让他觉得十分灼眼,他忍着要骂人的冲动一把过去将云泱拉离江亦止老远,粗暴地将手探上云泱额头,将两人隔开:“还冷吗?”
“不冷不冷!”云泱难得没有呛他,这让云承扬十分受用。
他缓了语气,胡乱揉了一把云泱头顶:“你这模样留在季府做客多少有些不大合适,我跟季大人已经知会过,咱们先回去。”
云泱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站在云承扬右手边,云承扬一抬手,正好握在她擦伤的手腕。她呲牙咧嘴的一把将云承扬退开,瞬间面上恢复平静,看着云承扬瞥过来地惊愕神情,笑嘻嘻拿过一旁叠好的江亦止披风。
“突然觉得还有些冷……阿嚏!”她夸张地揉了鼻子,不客气地用披风将自己裹地严严实实,绕到云承扬左侧挽上他手臂。
云承扬瞠目结舌。
他僵立半天站着没动,江亦止距他两步之遥,两人面对着面。他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江亦止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脸上是那副贯常的笑:“无妨,左右我要等到老师寿宴结束再走,待会让侍从回府再拿一件衣服就好。”
云承扬干巴巴道了声谢,忍住要掐死亲妹妹的冲动,大步流星拖着云泱离开了季府。
两人离开之后,观景亭内又加了几个炭炉。
季扶璇忍受不了燥热,寻了个借口去了后院,亭内便只剩了江亦止一个。
炭火的噼啪声响在静寂的亭子里仿佛报信的炮仗。江亦止收了脸上的笑,深色的眼瞳里不见一丝温度。他伸手在炭盆上将掌心烤的灼热,直到感觉身上温度回转,才朝着空寂的四周开口:“去查一查咱们这位菩提山来的小郡主。还有………”他指尖轻点棋盘,笃笃的空响响得人心里发慌,“还有恒王爷那位藏了多年的旧情人。”
四周无人回应,只有夹杂在火星迸溅中的一声疾风破空。
第十一章 咳血
丞相府里,江亦止正给一张匾额题字,初七垂立在书案一侧好奇看着。
不多时,房外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初七勾头往外看了一眼,转头朝江亦止道:“公子,赵嬷嬷来了。”
江亦止“嗯”了一声,手上动作没停。能进来他院子里的左右也就这几个人,赵嬷嬷每日里都要来一次,并不是什么新奇事。
赵和端了一个托盘脚步匆匆的进来,人还没进到屋子里,声音先起:“昨儿我听人说您从季府回来把披风都给落下了,这可是要命的事!”她嗓门尖利,带着点长辈责备小辈的口吻,将托盘里的一小碗褐色药汁放在书案一角,转头瞪了初七一眼,“没眼力见的东西,公子忘了带你也没长眼睛吗?!”
初七心里有些委屈,悄摸瞥了江亦止一眼。
“本就是提前从寿宴上回来,半道再回去终归不好。”江亦止头也没抬,在匾额上继续勾画,顺便替初七解释一句,“也是我的意思。”
赵和不悦道:“一点不爱惜自己身体。”说罢一把抽走江亦止手里的笔,将那碗药汁递了过去,“先把药喝了。”
江亦止皱了下眉,顿了下将药碗接过,一口干尽自嘲了句:“嬷嬷何必白费心思。”
他身上中的是毒,又不是真的生病,天天吃这些补品并不顶什么用。但看着嬷嬷一脸担忧又顾念她是母亲在云州时候就跟在身边的老人,江亦止还是没再多说。
“我不费心思在这丞相府里还有谁会把公子的安危记挂心上?”赵和将药碗收好,剜了眼角落站着的初七,继续唠叨,“您也是,身边老跟着个毛孩子总不是个事,不然还是调几个手脚麻利些的丫鬟进来。”
“不用。”江亦止冷声回拒,“初七就挺好。”
江亦止少有这样语气跟她说话,赵和一时也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
江亦止小时候,丞相常常顾不上他,于是安排进院子里的下人就多了些,照顾他起居的丫鬟也不少。这些签了死契的丫鬟多数姿色不错,被卖进权贵府邸里本就比在人牙手里的前途光明,自然就有心存旖旎的。
那会儿的小公子将将长开,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虽然稚气未脱,却也有了几分稳重的模样。那些新进府里的丫头们见爬丞相的床无门有几个便将主意打到了小公子头上………
虽说结局没成,但自那之后,这院子里的丫鬟仆役们便都撤了出去。想到当时那几个丫鬟婆子的下场,赵和眼神复杂的看了江亦止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正要退出去,江亦止叫住她。
“嬷嬷。”
赵和站住。
江亦止搁下手里的笔抬头:“您曾经说过当年江家举家来云京之前,我娘有个关系很好的姐妹,跟丞相关系不错。”
赵和背对着屋内,倏而脸上浮现出笑容道:“是……是啊!公子怎么忽然又问起这个?”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江亦止从书案后绕过,将赵和手上的东西接过递给初七,微笑道:“有些疑问,嬷嬷再详细同我说说。”
赵和被他半扶着在靠墙的圈椅上坐下,初七给她泡了杯茶。
“公子想知道什么?”
“嬷嬷说当年来云京不久,母亲的那个好姐妹就嫁人离开了江府,之后便不知所踪。那嬷嬷可曾听说那位嫁的是什么人,又嫁去了何处?”江亦止将茶盏推到赵和跟前。
“这……我其实也不太确定那位夫人是不是真的嫁了人。”赵和眼神有些闪躲,“只是后来听夫人说起的时候,似乎那位夫人身边多了个气度不凡的男人,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江亦止没有吭声,赵和见他神色没有异常便继续道:“倒是她离开之后,夫人的身体逐渐就好了起来,公子也在不久之后出生了………”
“这些您都说过。”江亦止打断她,“我想知道的是——母亲当年带我出门,去了哪里?回来的时候,身上有没有多什么东西。”
“哐啷”一声,赵和掀开的茶盏盖子重新落了回去。
江亦止抬眼,对面乳母像在极力压制着内心情绪。她按在盏上的手指节发白,连带肩膀也微微颤抖。
“嬷嬷?”
“啊………”赵和滞了一下,像是才反应过来。她将茶盏推开,缓缓坐直身体。
“那时候夫人跟相爷置气,一怒之下便带了您离家出走,去寻那位刚有了下落的姐妹。她从来不信体内的毒是那人下的,带着您离家整整半年!只是走的时候是你们母子二人,回来的时候府门口却只有公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