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小,您就厌恶我,不喜我生母,说我猥琐如鼠,亦不曾给过我半分关爱。我在这偌大的宫中,无一人可依靠,吞着旁着的讥讽,瞧着旁人的白眼长大,连宫女太监都敢在我头上踩一脚,可笑吧,这一切都是拜您所赐。”
“我忍辱负重二十多年,你们说我胆小,我便演个胆小给你们看,你们说我猥琐,我便猥琐给你们看,装着装着,就到了如今,”他又忽然病态的笑出声来,“终于到了今日,我不必再装了。”
他直直望向皇上的眼睛,似是读懂了他此刻火烧火灼一样的愤怒情绪,蒲念礼自说自话道:“您是想问蒲怀玉吧,他如今就像是那个蠢货蒲贺元,被母后软禁起来了,连那帮他的凌锦安,现在也半死不活。宫里内外,都是我的人,无人出得去,亦无人进得来。”
“说起蒲贺元,倒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他想当太子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我便一直放任他去和蒲怀玉相斗,让他们两败俱伤。果然不负我望,还是蒲怀玉更胜一筹,他们解决掉了蒲贺元还有杨行,当真是痛快。”
“无人留意一直躲在暗处的我,就等着这一日,堂堂正正的站到父皇您的面前!”
他身子微微前探,眼皮一点点撑大,“父皇,您看看我,是不是比那蒲怀玉亦强上许多?您为什么眼中从来都看不到我呢?如今您可看清了?”
皇上的眼珠子瞪成牛眼大,怒喘着粗气,憋的脸色通红,却是半个字也吱唔不出。
“父皇,您生气啦?”一改平静神态,蒲念礼又疯笑起来,“您别气出个好歹来,我还要让您亲眼见着我,接手您亲手打下的这番天下呢!”
他从床榻边沿起身,长袖一甩,怒指前方,“说,你为什么这般看轻我,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看轻我!我倒是要看看,现在,谁还敢像从前那般对待我,我定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包括您,我最敬爱的父皇!”蒲念礼字字句句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第140章 终章
正当蒲念礼得意时, 忽闻殿外有一阵吵杂之音传来,他眉头一皱,转身朝外殿行去。
“怎么回事?”他直问道。
正遇上有近侍小跑过来, 脸色铁青,面有慌色, “不好了, 是二皇子带着人杀过来了,同行之人, 还有凌家两兄弟!”
“凌家两兄弟?”蒲念礼一双眼睛瞪的直直的, 伸手扯过近侍的衣襟, “哪个凌家两兄弟?凌锦安?”
那随侍被这么一揪, 吓的头皮发紧,他于三皇子身边待了许多年, 自知他内里实则是个凶残的性子, “是,是凌锦安!”
“他没事!”蒲念礼脑子转的飞快,用力将随侍推向一旁, 正不知所为何,猛想起, 当初凌锦安引得那大皇子出手时,用的也是这般招数。
竟不想, 今日他也于凌锦安这等手段上栽了跟头。
“齐阳王呢?齐阳王不是在宫里部署了人吗!”
“属下不知, 全然没有看到齐阳王的人在哪里!”
蒲念礼朝后退了两步,勉强定下心来,心想着是不是齐阳王将他算计了,转念一想不可能,齐梦莱还在自己手里, 他难不成会不顾女儿的性命?
殊不知齐阳王的确疼爱女儿,可不至于黑白不分为了女儿的性命去谋反。
大皇子与杨行是一个生生的例子还在眼前,齐阳王不会仅为了女儿而不顾家族所有人的性命。
于是在临行前倒戈,不仅去承安王府报了信,还里应外合的将蒲怀玉救了出来。
蒲念礼自以为万事俱备,实不知他已成了瓮中之鳖。
少时,殿中窗子被人破空,而后自门窗中跃进许多人来,密密麻麻皆是凌秀平的人。
以少敌多,蒲念礼此时显得格外单薄。
随之形势大变,凌锦安带着众人不急不忙的步入殿中。
随行的还有蒲怀玉。
蒲念礼被他养的刺客紧紧护在中间,对方人多势众,实不知该如何脱身。
蒲念礼冷眼观着这一切,不禁冷笑起来。
“念礼,事已至此,不必挣扎了,”面对这样的蒲念礼,蒲怀玉很是心痛,倒底是和那大皇子打的火热,从不知背后有一双黑手隐藏的极好,“齐阳王已经先一步将所有事都摊开了,若再不放手,你当真就没有退路了。”
“退路?”蒲念礼的阴笑声更深一寸,“自我降生的那一刻起,便没有退路了。”
他目光转投向凌锦安,一眼便瞧见他脖子上围的一圈儿纱布,转而道:“你没死成,当真可惜。”
他知,凌锦安就是蒲怀玉身边最大的帮手,若不是他,许是事情要好办上许多,他的胜算也要多加几分,断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面对他,凌锦安没有多话,反而是蒲怀玉有几分愤恨道:“承安王待你不蒲,明里暗里帮过你许多次,你却多次加害于他。”
“不错,我承认,从前皇城外还有渡州城外刺杀他的事,都是出自我手,那又如何?”蒲念礼病态的歪起头来,抬手指了凌锦安道,“还不是他不识抬举!非要助你这个废物!”
“我哪一点不如你蒲怀玉?自小你便被父皇看重,而我呢?而我呢?”蒲念礼眼色腥红着,面色亦突然涨红,似积压了许久的恨一下子呐喊出来,“我处处被人看不起,父皇更是没有疼爱过我半分,所有的所有的都被你和蒲贺元抢去了!”
“我什么都没有......”他忽泪如雨下,带着话尾的颤音,手掌反复拍住心口, “什么都没有......”
见他痛哭成这般,蒲怀玉一时有些不忍,头微微偏过,示意身后人上前去将人拿住。
禁卫上前才想动手,只听蒲念礼大吼一声:“不要过来!”
他脸上才挂着残泪,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脖颈前。
“念礼,不要胡来!”蒲怀玉踏前一步,“现在收手,罪不至死!”
“好一个罪不至死,死不成,便得像蒲贺元一样被关一辈子!”蒲念礼稍一抬眉,笑中带泪,“生由不得我,可死由得!”话音落,他握着匕首的手朝前,锋利的刀刃割在喉管上,鲜血像是瀑布,顺着刀口滑落,人随之倒了下去,鲜血染透他的衣袍,他身上的血气,和这殿内的,融为一气。
蒲怀玉仍空张着手,却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倒于地上。
蒲念礼喉咙处自外冒着血泡,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向内殿,眼睛直直盯着龙榻,嘴里直到最后一刻,念的仍是,“父皇......父皇......你看看我,差一点......便成功了。”
而后整个脸贴于地面,再也没了半分生机。
蒲怀玉到底是不忍心,用力闭了双眼,而后转而告之凌秀平,“殿内所有蒲念礼的人——杀!”
......
宫变后,京城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层层叠叠,将血气与过往皆覆盖下,天地一片银白,好似从未发生过那些不堪的事一般。
寒山亦是满处飘雪,寒山府邸里的植的红梅迎霜雪而盛,与歪松自成一景,配上雪色,府中养的小鹿踏雪而出,加之汤泉中透出的白色雾气环绕,远远瞧上去,竟成了仙境。
陆澜汐于竹亭下独卷竹帘,眉心带愁,来此两日,丝毫不知京城内的情况,她满目的担忧,整日只立在这里看雪看梅。
雪还在下,天未曾晴,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般压抑,她只念凌锦安平安即可,旁无它求。
度日如年不过如此。
她如是想。
一双锦玉软皮靴踏入雪地中,踩的没脚面的积雪咯吱作响,行过之处,两行脚印或深或浅。
黛蓝色的锦袍随行而动,上绣的莲花图案印着白雪的颜色更显精致。
凌锦安的脚步停于假山之下,肩头有雪,顾不得拂去,只顾瞧着眼前竹亭中人的背影。
他双眼微眯,见着这抹俏影好好的立在那里便觉着心安,眼底星辰密布,如一条璀璨星河。
风雪渐大,飘过他的发冠,他轻叹一口气,眼前白雾吐出随之消散。
凌锦安终踏上石阶,一步一步朝陆澜汐行来。
此时陆澜汐全然不知,正望着远处一颗雾松出神,随之只觉眼前一黑,而后一抹温热覆在她眼皮之上,而后只听身后有熟悉又温柔的声线响起,略带几分调皮,“猜猜我是谁!”
于他的双手之下的美睫随之一挑,陆澜汐双手抬起拉下他的手掌,而后转过身来。二人四目相对,情浓自不必用言语相白。
陆澜汐心中大喜,瞧着好好的凌锦安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欣喜若狂,踮起脚猛的扑到了眼前人的怀中,被凌锦安一把接住,双臂紧紧环在她的细腰上。
她用力过大又十分突兀,扑的凌锦安一只脚朝后退了半步,身形摇晃之间第一想的还是好好的将她护住。
“你回来了!”陆澜汐的脸轻轻蹭在凌锦安的脸颊之侧。
“嗯,回来了。”他低沉着嗓音回应,下巴贴在她的颈窝上。
陆澜汐觉着,这声音似钟鼎之音,足让天地皆静,足让她的心静。
“我想你了。”不知为何,她竟鼻子一酸,眼圈儿也随之热了起来。
凌锦安将她搂得更紧,唇贴在她的脸颊上长吻一口,“我知道,所以我来了,接你回家。”
“你脖子上的伤好了吗?”陆澜汐放开他,轻扯衣襟,瞧看之前她神智不清时扎的伤口。
怕她多心,凌锦安不让她看,反而握了她的手宽慰,“都好了,全然不碍事。”
他越是这样说,陆澜汐的心里便越不是个滋味,随之眼泪便冲出了眼眶,挂在了睫毛上,像是晶莹剔透的琉璃珠。
“好了,哭什么,让人看着怪心疼的。”凌锦安用指腹抚去她眼角上的泪,而后软唇覆在她眉眼上,又将人搂了过去,“好了,都过去了,所有不好的事都过去了。”
陆澜汐乖巧的窝在他怀里,由他抱着。
忽而风雪立停,乌云散开,自云层中透出一抹光线来,小鹿踏雪而奔,留下小巧的梅花蹄印。
鹿过之处,正是复廊。
复廊花窗后一双明眸露出欣慰却略有失意的浅笑,高清明朝后退了两步,此时才发现不知何时混过来的吴玉双,正扒着花窗看的出神。
高清明拎了她的衣领将人自花窗前揪下,“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看人家夫妻二人看的入神,都不知道我何时过来的?”吴玉双俏皮的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小梨窝。
“没什么好看的,走吧。”高清明推着她,将人带离了花窗。
不过吴玉双显然没看够,反而指着方才的花窗道:“承安王和承安王妃当真是般配,你方才看的入神,是不是羡慕了?”
“你话有些多了。你住在这里够久了,病也好的差不多了,该回京城了!”高清明脚步匆匆,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
“你回京城吗,你要去哪?”
“不知道,还没想好。”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不行。”
“......我自己照顾自己,不用你管!”
“不行......”
“你若不带上我,休想让我将婚事退了!”
“......”
.......
鹰飞万里,风沙卷成一道帘,很快覆于血色染成的黄沙之上,这里正经着一场惨烈的战斗,沙丘上尸体堆叠成山,鲜血一路蜿蜒成河,流淌在吉若脚下,她发丝凌乱,脸上亦溅了血渍,身上衣衫亦被刀割开了几条口子,吉若静立于沙丘最高处,右手持刀,刀口已经卷刃。
鲜血顺着刀尖儿滴在她的鞋靴上,吉敏的尸首正仰躺于她的宽刀之下,嘴半张着,双眼微突,保持着死时的惊恐神情。
料是吉敏做梦也没想到,当初那个死里逃生的小公主吉若有朝一日会带着梁朝的军队杀回大迟。
沙丘下刀枪声响不断,吉敏的兵队还拼死抗争。吉若知道是时候结束了,她长手一挥,长发自背后甩开,只见刀光一闪,她亲手将吉敏的人头割下,而后立于沙丘顶点,高举吉敏的人头大声喊道:“吉敏已死,众兵将放下武器,我吉若既往不咎!”
声线铿锵有力,穿透长空,只听刀枪相撞之声渐停,众人朝沙丘最高处看去,果真是吉若拎了吉敏的人头。
再顽抗,只有死路一条,吉敏手底下的兵将知大势已去,自识时务,纷纷撂下兵器。
又是一阵狂风呼啸,吉若半眯了眼,透过漫天的黄沙,看清了不远处方才为她拼命厮杀的蒲怀玉,同她一样,满身的血渍,发衣凌乱,却一身的猛勇之气。
二人眼神清亮,相视一笑,默契的读懂了彼此的欣喜。
......
两骑黑马并驾齐驱,绕过绿洲奔来,最后在峡谷口停下。
吉若手扯缰绳,眯眼瞧了先行的梁朝军队,又看了身侧马背上的蒲怀玉,终开口道:“当初我就是从这个峡谷里逃生的,如今送你到这里,便不送了。”
蒲怀玉脸上挂着笑,却难掩他眼中的黯然之色,他定睛瞧了眼前一脸英气的吉若,终还是没忍住,最后问了一嘴,“你当真不同我走吗?”
吉若垂下眼睫,最后抿起嘴摇了摇头,随之抬眼,“我就是要做大迟的王,就像你要做梁朝的皇帝一样。”
这答案他早已料到,心里酸楚是有的,可他还是想顺从她的意思,于是他重重点了点头。
“只要有我在一天,大迟永不犯梁朝寸土。”吉若说的郑重。
“好。”蒲怀玉强咽下心里的痛楚,更多的是为她圆满了自小的心愿而开心。
“我知道你们中原有一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不能和你相濡以沫,那便和你相忘于江湖吧!”
吉若微扬起脸,笑了起来,那笑就像是二人初见的那般干净澄澈。
“好。”蒲怀玉咬了牙,知道吉若就是天空中的一只鹰,哪里是他该圈住的。
而后,他扬鞭一挥,马儿嘶鸣疾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