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轻步退下,凌秀平则瞧着凌锦安手里的信笺出神。
“秀平,”凌锦安唤了一声,目光空远,凌秀平这才回过神来,只听凌锦安接着说道,“昭告众人,承安王府世子凌予康突发急疾,不治身亡。”
凌秀平当然清楚,这是对外的说辞,凌予康真正的去向在信笺上已然交待清楚。
他终是以自己的方式,将世子位还给了凌锦安。
多年兄弟,一时间让凌秀平心酸如是。
“我知道了,这件事由我来办。”凌秀平一口应下,随即大步出门去。
待凌秀平走出不多时,又来小厮来报,“大公子,王府外有一位妇人带着一位姑娘要求见您!”
“她们是何人?”一时间,凌锦安还真想不通是哪里来的妇人和姑娘。
“那妇人说她是……”小厮言语有些吞吐,抬眼偷偷打量凌锦安的面容,有些不敢讲,可迫于压力,无奈还是大着胆子讲了,“那妇人说她是少夫人的舅母。”
小厮斟酌了半晌,这才捡了紧要的讲,生怕凌锦安怪罪,于是又忙加了句,“本来不敢来打扰大公子的,可一听同少夫人有关,所以不敢怠慢,这才过来通禀。”
“舅母……”凌锦安脸色果真一沉,一双黑色的眸子蒙上一层冷意,随之脸上覆上阴森森的笑,“带她们去前厅等我。”
第63章 还牙
承安王府广阔气派,雕梁……
承安王府广阔气派, 雕梁画栋一砖一瓦都颇为讲究,舅母李氏和女儿自打入了园子,两双眼睛就没地方搁, 虽然活在天子脚下,可那偏僻的胡同巷口哪里能同王府比得, 李氏活了这么大的年纪, 还是第一次来到这般贵地,这里的一草一木搁她眼里都像是仙境里才有的。
被小厮领着来到前厅等候, 二人小心翼翼坐在椅子上, 见着婢女端上来的茶一时不敢下嘴。
李氏一双糙手小心摸着椅子茶几, 光滑的触感自指尖传来, 这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成了稀罕物。
“娘, 原来陆澜汐一直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啊!”李氏的女儿月明扯着衣角比比划划的说道。
李氏翻了她一眼, 听起来很不服气,小声嘀咕道:“提那个短命鬼作甚,住的再好不也没了!”
月明一笑, 双手在衣襟处理了理,今日这身衣裳是新做的, 就为了来王府这一遭,穿的很是仔细, “那倒是。”
“月明啊, 一会儿见了大公子你可得机灵点,咱们娘俩后半辈子的富贵,可都在你身上了,那陆澜汐做来的你也做的来,你这模样又不比她差什么……”
“好了娘, 这些话你就不要在这里说了,我心里有数,谁知道她陆澜汐命这么好,竟然能辗转和王府的人扯上关系,早知道,您将我卖了好了,兴许今日在王府里的就是我了!”月明打断李氏的絮叨,想到陆澜汐便觉着不服,一个从千里之外小地方来的,竟攀上了王府大公子,阴亲的排场比多少活人都大,怎能不让人眼馋。
“说话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李氏一听卖与不卖的话,心口便是一虚,陆澜汐当初可是她寻了人伢子给卖了,眼下又提起,她可听不得。
月明还想还口,只见一小厮从侧堂出来,还算客气对她们说道:“二位久等了,大公子已到。”
二人朝后看去,月明才见着一抹湛蓝色人影行来,脸还未看清楚,便被李氏拉着跪下。
李氏低头瞧着一双云底的鞋靴步步踏来,忙高声道:“民妇田李氏,携小女月明给大公子磕头!”
说着,整个人弯身下去,头重重磕在地上。
明月亦是随着娘亲一起,不闻声不敢贸然抬头。
凌锦安自正前方椅上坐下,目光冷冷扫过二人头顶,良久才道:“抬起头来说话。”
语气中察觉不到情绪,感受不到温意,只是这声音低沉如若有磁,勾的月明忍不住悄悄抬起头来。
这一眼偷看了不打紧,月明忍不住心里颤动一声,瞧着眼前的凌锦安,姿仪修挺,容貌冷峻,只随意的坐在那里便周绕贵气,怎能让人不心动。
不得不说,这陆澜汐好福气,她如是想。
“谢大公子,”李氏一顿,忽然摆出一副哭腔接着说道,“说来惭愧,本来在澜汐去世时就应该过来送送的,可赶上我这一病就是不少日子,这一来二去,就耽误了,我可怜的澜汐啊,这孩子……”
说着说着,李氏就掉了眼泪,呜呜咽咽哭的凄惨,惹的凌锦安一阵烦躁,随即眯了眯眼,打断她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哭诉的话说了一半儿,听到凌锦安问话,李氏忙止了声,像模像样的擦了擦眼泪,囊着鼻子回,“其实这次来,也不为旁的,一是想要见见我那苦命的外甥女,二来是为了圆澜汐生前的愿。”
“什么愿?”凌锦安此时已是用了极大的耐心看她演戏。
李氏一见他顺着话问,心里暗喜,跪在地上的膝盖忍不住朝明月那边挪了挪,这个距离正好扯过月明的手,“大公子,这是月明,比澜汐小一岁,两个姑娘感情自小便深厚,好的像一个人似的。您有所不知,澜汐生前就常说,往后自己若是得了出息,定然带着这个妹妹,可惜澜汐命苦,走得早,我们也帮不上她什么忙,连最后一眼都没见着她……”
“我们也知道,大公子您待澜汐好,情深义重。您娶她牌位的事,我们都有所耳闻,这不,我今日就将月明带来了,两姐妹性情都差不多,您若不弃,就让月明留在您身边,端个茶倒个水,闲来无事再同您一起说说澜汐,想来若是澜汐在天有灵,知道她最在意的妹妹得大公子的照拂,心里也一定安慰!”
李氏一番话讲出来之后,莫名让凌锦安心口一窒,他不禁有些呆住,眼睁睁的望着底下的妇人,明明看起来是个人形,怎的说出的话却让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似的。
他在心里都气笑了,久久也讲不出话来。
李氏在底下巴巴地望着他,也望不出个所以然来。
沉默时辰越久,李氏和月明心里就越发没底。
僵持良久,终于等到凌锦安似笑非笑的开口问道:“你说她们两姐妹自小感情深厚,可据我所知,澜汐来到京城不过几年,哪里来的自小感情深厚一说?”
“若一切真如你所言,怎的当初你还将澜汐卖到青楼去?”这一句,终看出凌锦安脸上的愠怒之意,方才的那点笑,转为了阴寒铺在脸上。
李氏虽然早就想好了说辞,可在看到凌锦安脸色的刹那心还是惊了一下,“误会,这可是天大的误会,自澜汐舅舅去世之后,家里的日子就越发艰难,我身子不好,一个人养她们姐妹两个很是吃力,澜汐见了不忍心,就主动说要出去寻活计,谁知她找的是那种地方……人心都是肉长的,虽然……”
“够了!”李氏哭哭啼啼的一番,被凌锦安单单两个字打翻。
这种话,这种人将的出,就是不怕天谴的,若是听了,只会侮了他自己的耳朵,和澜汐的。
凌锦安不傻,这种人他又不是没见过,吃旁人肥自己,有利可得什么缺德事都干的出来,这种人的眼里心里,都是没有情分二字的。
陆澜汐过去种种,他都清楚,更是心疼,怎能容有人在她身后颠倒黑白。
凌锦安起身,缓步来到母女二人跟前,垂眼盯着月明,月明亦抬眼瞧他,不难看出,她今日为了这一场,是精心打扮过的。
“模样长得不错,眉眼间同澜汐的确有那么两分相似。”凌锦安嘴角翘起一角,笑意让人琢磨不透。
“既然你说,澜汐生前最在意这个妹妹,那我的确要好好安顿她。”
话毕,凌锦安复而转身坐回方椅中,悠闲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而后朝外道:“来人!”
不多时,自门外进来几个小厮,整整齐齐站了一排。
下面母女二人对视一眼,正捉摸不透时,只听凌锦安冲小厮们吩咐道:“将这个月明带出府,随便在久安街上找家青楼送进去。”
“啊!”底下母女二人几乎齐齐惊叫起来!李氏扑在月明身上,哭腔大声道,“大公子饶命,您为何这样啊,您为何要将她送到青楼啊!”
凌锦安不急着回话,而是悠哉的又抿了一口茶,这才缓缓抬起眼皮,扫了李氏一眼,“你也知青楼不是个好地方,可当初为什么将澜汐卖去?我没时间去寻你们,已是对你们最大的恩赐,想不到你竟然还敢恬不知耻的跑到王府来,当真拿我凌锦安当成傻子,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我看你是想银子想疯了,我承安王府也是你这种货色能沾染的?”
“大公子饶命!我知道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也是为了女儿前途着想,我真的没有想过卖澜汐,当初寻了人伢子,只以为是卖到哪户人家去做女使,万万不知是那种地方,若是知道,我也不会忍心的啊!”李氏吓的脸色惨白,紧紧将月明护在怀中。
“你为了你的女儿?那你可曾想过,若是澜汐的娘亲还在,看见自己的女儿被卖到青楼去,会是何种剜心之痛?”凌锦安并不为她的哭诉所动,想到澜汐同他讲过在舅母手底下的点点滴滴,不给饭吃,冬日不给棉衣,赚来的贴补都被她拿去补了自己女儿,最后榨干她最后一滴血,反手将人卖了,这些种种,虽未看见,只听闻便让凌锦安心揪着似的痛。
“你早该体会一下这种滋味,该还的,今日便一齐还了吧,心狠人恶,你有今日,实属应当!”他将茶盏重重搁下,朝小厮一仰头,几人得令,硬生生的将两个人拖了出去。
随即,母女二人的哭喊声不绝于耳,响彻王府内院,像是被拖鸡一样拖出门去。
连小厮被吵的也忍不住啐了两句,“我说你这人,千不该万不该带着自己女儿来王府,巴巴的念着荣华富贵,指望着借着少夫人的余光,呸,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如今遭了报应,活该!”
……
厅前扰人的杂音终于消散,凌锦安喝尽最后一口苦茶缓缓起身,孤身一人缓步走回锦秀苑,步入垂花门,脚步便停住了,此时阳光正好,树梢才发新芽,一切都好像是新的,他挪到树下,眯着眼看太阳,唯有在此处,才能得片刻安宁似的。
后背贴在树干上,喉结微动,沉叹一声,“澜汐,我好想你。”
第64章 夺回
福寿堂院落紧闭,清冷无……
福寿堂院落紧闭, 清冷无声,冬雪化去,却更显得整个园子萧索生机。
凌锦安立于院中回望, 此情此景他觉着似曾相识。之前,他也是在这般寂寥的光景里摸不到前, 等不到后, 却意外得了陆澜汐……
将门推开,无人之处显得门声都格外突兀刺耳。
堂中香鼎冷然, 再无香雾弥散, 唯有尘埃在光中跳跃飘零。
崔玉儿端坐在椅子上, 即便无人服侍, 却仍旧保持着那副端贵的姿态,衣冠整洁, 妆容艳丽精致。
门被推开的瞬间, 门外光线刺眼,她下意识的眯了眼。
凌锦安顶着满身的光踏入堂内。
二人对视,崔玉儿下巴微仰, 上下打量他之后,轻笑一声, 眼中的轻蔑抹不去,“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已经等你多时了。”
“你气色不错。”也说不上是调侃还是讥讽, 凌锦安似笑非笑。
“你看如今这福寿堂,像不像当初的锦秀苑?”崔玉儿嘴唇上扬,眼底却没有笑色,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罢了,“空空荡荡, 一个人也没有,每日只给三顿下人吃的饭食……当初是你,如今终于轮到我了。”
她知道,这不过是凌锦安的以牙还牙罢了,没什么可怨怼的。
“像,却也不像,”锦锦安负手而立,眸子轻扫院中残雪中悄然钻出的一抹绿,“我那时候比你惨得多。”
“没被毒死,的确是你命大,如今你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更是让我没想到的,我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将陆澜汐送到你身边去,捉了一辈子鹰,想不到最后被她这个小鹰啄了眼,竟没瞧出来她是个吃里扒外的。”
提到陆澜汐,凌锦安手指攥起拳,面上却掩藏的极好,“这件事说到底,还要谢谢予康,若不是他在中间推波助澜,怕我也没有今日,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有些事咱们也要一并算算总账才行。”
凌予康如今是崔玉儿唯一的软肋,她被软禁在此,丝毫不知外面的情况,也无处打探,如今凌予康孤身一人,她不敢想象从前受尽磋磨屈辱的凌锦安会对凌予康如何。
她终于绷不住了,面色疾红,“凌锦安我告诉你,当初将你软禁的确是我的主意,让他们为难你也是我的吩咐,和予康无关!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夺回世子之位,那夜私宅之事你已经将予康牵扯进去了,你想要的伸手就够得到,你不要伤害予康,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这世子位,本该就是我的,谈不上夺与不夺,凌予康是谁的儿子,你心里清楚,他本就没资格坐这个位置。”凌锦安冷言冷语,眸子里看不到半分的温情,这才是让崔玉儿最害怕的。
“一切的错,都是我,我死也无妨,我的命你想拿就拿去,可是我请你,顾念你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让他做个普通人就好!”崔玉儿咬着牙,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有凌予康,这么多年心血都搭在他身上,若是他没了,那她便一点儿指望都没了。
“兄弟情分?”凌锦安眼角瞥过崔玉儿,以一抹嘲笑的姿态,“是兄弟才讲情分,他本不姓凌,你怕是忘了,我之前那么惨,现在我总得弄清楚,当初到底是谁将我害成那样,若是想不到源头,很难保证我不会把账算到旁人头上。”
崔玉儿当然不知这是凌锦安在激她,还以为他是想要对凌予康不利,一时间傻了眼。
她不再像方才那样端重自持,反而脸色青白略带惶恐的揣摩对面人的情绪变动,试图寻出些生机来。
“我想知道,当初我遇刺中毒这件事,和杨行老贼到底有没有关系?”
事后他思来想去,整个京城,除了杨行他实在想不到旁人,加之秀平亦同时出事,很难让人将这些都归于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