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她回的斩钉截铁,“这件事不是他做的!”
“你就这么敢肯定?”
“当然,的确处处和王府作对,可这件事事关重大,你们出了事他定然也会备受质疑,杨行不会铤而走险,你出事时,我也曾问过他,若真是他,断然不会瞒我!”
这些崔玉儿说的倒是实话,凌锦安和凌秀平同时出事,当时这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惊喜,圣上震怒,也有杨行推波助澜的缘故,可除了这些,旁的当真再无。
当初圣上都亲自命人去查的事到头来都没什么结果,凌锦安原本也没指望能在崔玉儿这里问出什么真相,只是稍做试探罢了。
可这一番试探,让崔玉儿更加心惊,“你该不会将这件事怪在我们头上吧?凌锦安我告诉你,我们没做过,就是没有,你大可以恨我,杀了我,可你不要胡乱往人身上安罪名!你和凌秀平在京城风头无俩,只怕是你们自己得罪人而不自知!”
凌锦安垂着眼睑不说话,也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良久,他的眼才对上崔玉儿惶恐的瞳孔,只淡淡说了句,“我还想知道玉华街的大火。”
闻言崔玉儿瞳孔撑大,随之无奈苦笑出声来,“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对陆澜汐下手吧,在我眼里,她还不值当我去放一把火。”
对崔玉儿所说的一切都是将信将疑,还未将剩下的话讲出来,只见崔玉儿经过这一番盘问终于崩溃在他面前,语气骤然软下来,带着乞求的哭腔道:“凌锦安,你若真的想找人顶这个包,那么我来顶,你将所有的事都算在我头上,我崔玉儿一人承担,和任何人都没关系,你杀了我剐了我都好,我只求你给予康留一条活路!”
“你看在他作戏骗着我将陆澜汐送到锦秀苑照顾你的份上,你看在这么多年他一直敬你的份上!求你!我求你!”
她之前的那点端重终于全然抛开,双手哆嗦着捂上心口,随之跪在凌锦安面前。
头上珠冠摇晃起来让人眼花缭乱,凌锦安眼角睨着他,不带半分悲悯。
“我不会杀你,”想到她做的种种,多看上一眼他都不愿,“你在我父王头上,给他扣了很大的羞辱,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杀你,毕竟我还要顾及他的颜面,王府的颜面,予康的颜面。不过我也不会放过你,往后你便孤身一人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吧,至于予康……”
“他已经去了他想去的地方,从此,这世间,再没有凌予康了。”
崔玉儿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肩膀沉垂,抬手颤抖着指尖指向凌锦安,声目俱厉,“你杀了他?你杀了予康!”
“他的确不在了,你将他和林昭昭拆散的那日他便丢了半条命,剩下半条,你和杨行一人一刀,彻底将他了断。”
“予康……予康……”崔玉儿的眼泪一涌而出,花了脸上的妆,六神无主,无处躲藏,这一瞬,她是悔的。
懒的再见她,凌锦安最后抹冷眼丢在她的头顶,转身离去,从此往后,她是生是死皆由她去。
行至大门前,凌锦安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寒彻的哀嚎,他的脚步也未有半分迟疑。
……
春光三月,冰雪无影,枝发新芽,浅草将能没过马蹄。湖中清波随风一圈一圈荡开,凌锦安坐在府中湖心水榭目光远望,湖面此时波光闪闪,想来夏日里便可盈着满湖的莲花盛开,就像是澜汐亲手绣在他衣袍上的一样。
女使三五个轻步而来,小心端上细点搁在汗玉石桌上,最后一个端着茶,在路过凌锦安身侧的时候目光闪动,而后身姿婀娜将那茶盏搁下。
见凌锦安的目光远眺,没有往这边瞧看一眼,不禁有些失落,脚步踌躇着不肯离开。
“世子喝茶。”女使柔声提醒道。
自打凌予康死的消息传开,皇上的旨意便随之下来,如今王府里真正的做主之人,已经成了凌锦安。
凌锦安闻声这才收回目光,转而投到桌上茶盏上。
手还未抬起,那女使便手疾眼快先一步端起茶盏,也不知是手滑还是如何,只见茶盏在托底一滑,整杯翻扣下去,大半茶汤撒在凌锦安的袍角。
女使佯装惊恐状,忙掏出帕子跪在了凌锦安的脚边擦拭,嘴里讲着饶命,身子却几乎贴到了凌锦安的腿上。
这心思也太明显了些,高门大户中,不规律的男男女女比比皆是,处心积虑想要爬上主子床的大有人在,凌锦安以鳏夫身份独掌王府,自然引的别有用心之人想要攀附。
凌锦安垂目,瞧见她的手在蹭上袍角上的莲花绣案时眉目窜火,一抬脚将人踹出去好远。
那女使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伤的不轻,整个人懵住,凄凄楚楚的半瘫在地上,不敢置信。
“凭你的脏手,也敢碰这件袍子?”
“来人!”随之凌锦安从石凳上站起身来,“将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拖下去打死!”
女使自诩貌美,加之前些日子在凌锦安面前失手打翻了烛台,他也没说什么,这才生出点心思,却没想到怎的今日他却这般暴怒。
此下终于反应过来,忙扑跪下来,“奴婢一时失手,污了世子衣袍,实属无心之失,求世子饶命!”
求饶显然没用,几个人不冲上来就要将她拖走,女使拼命哭喊,此时凌秀平刚好到此,方才这一幕他在远处也见了,不成想真的闹起来。
他抬手拦了去路,而后绕到凌锦安身前,见他面不改色,再瞧衣袍处还带着茶渍晕湿了一片,的确显眼醒目,“哥,这么点小事,不至于此,这件衣裳已经不新了,你若喜欢,命人再去做一身一样的就是了,何必跟个婢女过不去。”
“你若看不惯,将她赶出府就是了,不值当如此。”
凌秀平也不知凌锦安是怎么了,自打他好起来以后,就像是在身体里安了一方炮竹,不一定什么时候就爆出来。
“这衣裳是澜汐亲手给我做的。”他只淡淡一句,低瞧了这被茶水染了的衣衫,心疼起来。
凌秀平一怔,顿时哑然,方才还觉着他有些暴虐,此时才懂他为何如此。
当真不知该怎么劝他。
却也不能任他如此,只侧头朝那几个小厮道:“将她打几棍子赶出府去罢。”
小厮们第一反应是看向凌锦安,只见他此时正背对着众人,听到凌秀平的安排也没言其他,便知这是默许了,随即将人拖了下去。
女使一见,好歹也是捡了条命,也不敢再吵嚷求饶,生怕再惊了凌锦安他改了主意。
“你们也都长长记性,不该动的心思不要动,在王府里,最忌讳的就是这,今日有她做例子,你们也当好好看看。”凌秀平朝静立在此的几个婢女吩咐道。
经这一场,哪里还有人敢再胡闹,众人齐齐福身下去,乖觉应下。
“哥,对了,你叫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凌秀平为了不让他心烦,扯到正题又问道。
一声叹息吐出去,凌锦安这才将目光投到凌秀平的脸上,缓声道:“过阵子,我想出趟远门,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就交给你了。”
“你要去哪?”凌秀平问。
“渡州。”他答,转而眸子又朝远处望去。
“渡州……”凌秀平一下子反应过来,渡州是陆澜汐的家乡,也知他心烦,不敢多言,“这阵子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出去散散心也好,听说渡州偏安一隅,风景秀丽,你若想多留些日子,就安心先住下,京城这边有我给你镇着!”
这话说的宽慰人心,凌锦安明白他的意思,抬手拍上他的肩,面色一缓,“我只是想去看看澜汐从前生活过的地方,她曾经说过,她很想家,可是若让我送她回去,我不舍得,我只能先带着她回去看看,也当圆了她生前的愿。”
凌秀平未经感情,不懂心动,对于男女情分仍旧是个愣头青,他体会不到凌锦安的心境,却能从他痛不欲生的眼神中得知一二。
陆澜汐的死,对他来讲,当真是这辈子都痊愈不得的疮口。
第65章 重逢
渡州城不大,气候宜人,这时……
渡州城不大, 气候宜人,这时节京城还需穿厚衣,到此后只能着单衣。
一行人马自南入城, 簇拥着一辆马车浩浩荡荡行至城街最大的客栈门前停下,一人利落的从马车上跃下。他叫单通, 从前也是凌秀平手底下的得力干将, 如今被安排到了凌锦安的身边。
此行也是由他带人一路护送,自京城到渡州。
店小二殷勤迎人进来, 单通径直大步行向柜上, 二话不说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丢到掌柜面前。
掌柜正聚精会神扒拉着算盘, 这从天而降的一袋银子声音实在诱人, 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抬眼看向单通, 这一看不要紧, 只觉这人怎么身上透着一股杀气。
“掌柜,你们店里最好的房间在几楼?”单通问,人长的不怎么样, 说话还算客气。
“在三楼最里,上好雅间, 清静不说,推开窗能从街头望向街尾!”掌柜面上堆着笑, 伸出一根手指虚指头顶。
“我们要了, 三楼我们一整层都包下,这些银子你拿着。”单通下巴一扬,示意掌柜将银子收下。
掌柜见来了大户,自然乐意,渡州南来北往跑商的不少, 这般使银子的还是头一次见。
单通去了好久,出来时径直迈向门口马车,脸凑到窗边,低声道:“主子,一切都办好了,您进去吧。”
听见里面凌锦安应了一声,单通随后去掀马车的帘子,而后见凌锦安弯身自马车里出来,怀中抱着一方黄花梨木的匣子,这匣子单通见了也不去接。
踩着脚凳落入平地,凌锦安先是抬眼瞧了客栈的匾额,而后由单通引着入了门去。
客栈这个时辰人不多,可他们一行人进来后,一楼便被填补满了,掌柜伸着脖子看过去,一眼便见着人群簇拥着的凌锦安,气度非凡,一见便知非富即贵,只是不知是哪家的贵人。
小二悄悄凑到掌柜身前小声嘀咕道:“掌柜的,您猜这是谁家的公子啊?”
掌柜咂咂嘴,仔细想了片刻后摇摇头,“渡州这小地方没这号人物,多半是外地来的,你瞧见他怀中抱着的那方匣子没?”
“瞧见了瞧见了,”小二头如捣蒜般点着,“那匣子还由那位公子亲自抱着,想来里面装的定是顶值钱的物件!”
“我猜也是,我若没走眼,只那匣子就是黄花梨木的,你说里面的还能不是顶值钱的!”
……
三楼最后一间,在凌锦安上来前店小二便带着单通上来看过,果然不错,干净整洁装潢雅致,陈设也讲究,也正因为雅致讲究,所以价格是店里最贵的,一年到头也住不上两个人。
门一推开,一股香意传来,原是屋里熏了香,小二本意是驱散屋里久未住人的尘气,不想凌锦安闻了眉头一皱。
自打陆澜汐去世,凌锦安便只用她从前做的那些,用来用去也见了底,剩下没几两,他便再也舍不得用了,久而久之干脆便不燃香了。冷不防再闻到旁的香,只觉着有些刺鼻陌生。
单通见他眉目微蹙,立即会意,大步上前将窗子推开,而后将香盘拿到门外,这才回身道:“主子,您看这里可还满意?这里已是渡州最好的客栈了。”
即便沾染了最好二字,明显也和京城没得比。
“可以,就住在这吧。”凌锦安只大致环视了一圈儿,并没有觉着有什么不妥,实际上以他现在的身份他大可通知当地官府来准备住处,可是这次他是低调前来,只想带着澜汐回来看看,不想惊动任何无关之人。
见凌锦安别无他语,单通这才安心下来,于是又道:“那您先歇息,我去命人准备饭食,门外有人守着,不会有人来打扰。”
凌锦安不做声,只朝身后抬抬手,单通会意,轻步退出门去,将门合上。
出门后,瞧着门口一行人,随意点出了几个,“你们两个守在这里,随时等主子差遣,你们两个守住楼梯,闲杂人等不得上三楼来!”
“是。”几人异口同声应下,单通这才带着剩下的两个人离开了。
直到人都离开了,凌锦安才舍得将匣子轻放在桌上,小心打开上头的铜锁,将匣盖展开,掀开最上面的一层细绒布巾,陆澜汐的牌位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双手将其取出,手指小心触摸着名字的描红,眼眸微垂,无限怜爱温柔在里,连声音都带着数不尽的爱溺,“澜汐,到渡州了,你开心吗?”
抱着牌位转身来到窗前,想象着此时二人并肩在此看着窗外街景,凌锦安的眉目好似都蒙上了一层柔软。
“你的家乡果然像你曾经说的那样,也只有这样的山水,才能养出你这种柔情纯善之人。”
怀中紧紧搂着她的牌位,目光远眺,丝毫没有留意此时街上两个姑娘自西边缓缓走来,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入了对面的一间茶馆。
这不大的茶馆终年都是这条街上最热闹的一家,只因这里有个说书的,叫晨生,不讲神话也不讲话本,只讲些天南海北的奇事逸事,五湖四海的新鲜事儿,好像没他不知道的。
住在附近的人,有些得了闲就往这里跑,要上一壶茶,点上两盘瓜子,就能待上大半天。
热热闹闹的倒也有意思。
陆澜汐和琼玉挑了个角落坐下,两个人点了一壶普洱,又要了两盘瓜子,琼玉将方才在铺子里买的胭脂水粉都铺开摆在桌上,稀罕的不得了,挨个摸摸,生怕飞了似的。
“这么喜欢吗?”陆澜汐胳膊肘杵在桌上,撑着脸笑问对面的人。
“当然了,”琼玉乐的嘴都合不上,“我还是头一次收到生辰礼物,谢谢姑娘!”
“不用放在心上。”澜汐轻笑,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今日听闻是琼玉的生辰,便带着她出来买些东西,也当散散心,许府压抑,倒是远不及这哄闹的茶馆来的自在。
“京城啊,前阵子可出了一件大事!”那说书的晨生声调忽然拔高,引了馆内所有人的目光,他本来嗓门就大,这会儿坐在柜台前,声音更是透亮。
身侧围了一圈儿人,被他勾的焦急,大眼瞪小眼的等着他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