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详着自己抢来的神像,它有着黄金的眼睛,戴着桂冠,他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是个居功甚伟的帝王。
他不信任所有人,所以他总是刻意让自己的举动高深莫测,有时候宽宏温柔如春雨。
有时候暴虐残忍如夏雷,他希望世人像崇拜光明之神一样崇拜自己,像崇拜火苗一样崇拜自己。
他站了起来,将短剑挂在腰间,准备出去走走。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久久不去的血腥味,人们在搬运尸体,他很少走到他的军团中,他听到有人轻声抱怨靴子不对劲,自己的脚已经烂掉了。
前方就是雅典城,前方就是那令人羡慕的宝物和智慧之城,他凝望着远处的灯火,然而这种唾手可得的快乐却无法冲散他内心的忧郁。
他听说雅典城内有很多很多好东西,包括雅典娜的神像,用了大量的贵金属和宝石装饰,还有无数富户,美丽的女人,和宝藏。
到时候拿到了这些东西,他的目光投向了低垂着头的士兵们,他们应该就会幸福了,感受到自己的荣光的照耀了吧。
他看到了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看穿着大概是希腊的贵族女性,袍服上装饰着薄薄的金箔,她一头黑发梳成了精美的发髻,有一双明亮的金色眼睛。
这很不寻常,也许是个亡灵吧,薛西斯想,然而她的脚边,有个少女坐在更低的地方,她有着霜白色的头发,和一个淡淡的轮廓,不过能看出来显然穿的是粗糙的希腊平民的衣服。
这样的组合未免让人惊奇。
薛西斯忍不住偷偷地靠了过去,他打算试试偷听他们的讲话,然而那个金眸女人一瞬间就发现了他,他感受到了某种压迫感,像是面对某些极度恐怖的巨兽一样,薛西斯此生曾围猎过不少猛兽,但是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恐惧。
她就像是变幻莫测的大海,或者天候一样。
“自以为战无不胜的君王啊。”她开口说道。
薛西斯按在剑柄上的手握紧了。
“如你所见,和我决斗吧,如果你失败了,我就会杀死你,如果你逃跑的话,我就会毁灭山脚下的那支军队。”女人淡淡地宣布道,“你有勇气向前吗?”
薛西斯的大脑一瞬间掠过了无数个念头。
山脚下的那支军队不过是一些异邦人,很多还是镇压埃及叛乱之后抓来的壮丁,如果被杀死也没有什么损失,但是这个女人。
是实打实的恐怖的存在。
他不可能打赢的。
完全不可能,他感觉到了后背的寒毛一根根的树了起来,面对无可战胜的威力,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软弱和渺小。
放弃吧,溃逃吧,他的内心在说,反正没有任何人看到。
坐在一边的少女转过了头,看着他。
说实话这个女人在薛西斯的阅历里,不算漂亮,毕竟他饱尝过埃及的女人,希腊的女人,已经他所征服的所有土地,最美丽的猎物要多少有多少。
然而她有一双紫色的眼睛。
薛西斯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眼睛,是夏日里熟透葡萄的颜色,是子夜来临时晚霞的颜色,神秘而冷漠,里面盘旋着星辰的轨迹。
观星者。
他知道这种人,只在非常隐秘的典籍中提到了那么只言片语。
这个女人,是位先知。
“如果我输了,我就把她给你。”女人说道,拎了拎少女的领子,当然引起了她的不满,“你为什么要拿我当赌注?”
这位女人由于过于恐怖磅礴的力量让薛西斯忽略了她的容貌,虽然她华美的不可方物,但是如果作为猎物,他倒是对这个白发少女更有兴趣。
但是他不敢。
他不敢和这个不知来历的女人做对。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他说道,“但是山下的军队我也不信你能毁灭,我作为世界上最尊贵的君王,怎么可以随便接受人的挑战。”
少女轻轻地笑了一声。
“薛西斯。”她轻轻松松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最尊贵的皇帝陛下,第四代皇帝,刚即位就平定了埃及的叛乱,可以说是一位年少有成的君王。”
“然后你的目光移向了爱琴海。”她说道,语调平缓,薛西斯有了某种错觉,她似乎并不仇恨自己,“你奇袭千里,如今大获全胜,你决定洗劫雅典,来洗刷你父亲折戟马拉松的耻辱。”
“即使你是个先知,和我这么说话也算得上大不敬。”薛西斯说道。
少女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可是你一个人出来散步,不就是希望得到一点大不敬的体验么?”她笑着问道。
薛西斯沉默了。
她说的没错。
“如果你是什么装神弄鬼的祭司的话,我会杀了你。”他威胁道。
“我只是有一点建议。”少女举起了一根手指,“你想要威严和高于一切的权力,所以你从不表现自己的喜怒哀乐,你的行为捉摸不定,因为这样才能让人恐惧。”
薛西斯点了点头,他此时的确是这么想的。
“我想要恋人,想要朋友。”他承认道,这个少女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感到亲切和放松,不由自主地坦白出了内心的想法,“你有什么建议吗?如果有用的话,我可以送你黄金和宝石?”
少女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需要。”
“如果说建议的话,我希望你可以试试先付出一点。”她轻声说道,“在想要得到爱之前先去爱人,在想要得到忠诚之前先去付出生命。”
薛西斯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猛的抽痛了一下,就像是被白日里那个不自量力的小国君主用投枪贯穿了一样。
三百人前仆后继地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没有人叛逃,没有人痛哭,日头上仿佛蒙了一层血雾,然而他们在为自己的家园和孩子而战。
“只有用眼泪才可以浇灌出花朵,只有用鲜血才可以换来鲜血,只有去张开双臂才会得到拥抱。”少女轻声说道,“不是这样的吗?”
“张开双臂还可能被人贯穿胸口。”薛西斯试图顽抗。
“那倒也不错。”少女温柔而宽容地笑着说,“所以你愿意为你山下的贱民血战到底吗?”
薛西斯沉默了。
那位站在边上的女人的实力简直深不可测,他是疯了吗,要去挑战那种东西,他的一生还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有无数的美好等待着她。
女人冷笑了一声,“算了,我也不指望你做什么了,说实话,我已立下誓言,不会再杀死人类。”
“但是你这支军队,也注定不会存活。”她宣布道,“你的前方是无数因为失去爱人而愤怒的人。”
胜利终将属于你所杀死的人。
为生者而死的逝者是不死的。
因为生者将继承他们的意志活下去,向前走。
薛西斯感到了战栗,他的血冷了下去,然而他出神的功夫,两个女人已经不见了。
在一个白日,他攻入了梦寐以求的雅典城,他指挥士兵洗劫城池,然后坐在宝座上把玩战利品,那位女神的肖像他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但是无关紧要了,他用弯刀撬下了大理石上的宝石,然后把剩下的弃若敝履。
然后他遭遇了惨败。
如某个女人所预言的那样,当人类为所爱之人复仇的时候,当人类被死者的勇气鼓舞的时候,他们将无比强大。
薛西斯退回了自己的国家。
他老了。
他还是没有恋人和朋友,他渐渐地不愿意想很多事情了,所以他沉浸在了阿谀奉承之徒的怀抱里,是美酒不可口,还是美人不令人迷醉呢。
有一天,他看到了自己的宰相提着弯刀,走到他的身前。
“整个帝国已经不堪重负了,陛下。”他说道,“请了断自己来给大家一个交代吧。”
“我会尽忠辅佐您的儿子的。”他毕恭毕敬地说道。
“你出去吧。”薛西斯挥了挥手。
宰相将毒酒与弯刀都在案上放好,转身准备离开,他突然听见他年迈的君王叫了他的名字。
“阿尔达班。”他老迈的声音说道。
宰相站住了,他大概要诅咒自己了吧,诅咒乱臣贼子是每一位皇帝都会做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听见了薛西斯叹了口气,“如果我和你推心置腹的话,你会不会做我的朋友。”
“陛下?”他问道,然后转过了头,但是那位曾经至高无上的君主连听他的答复的勇气都没有似的,已然用弯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他走了上来,年老的帝王身材不如往日魁伟了,看上去有几分佝偻和可怜。
宰相思考了一会。
“我不知道啊,陛下。”他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实际上,我都不知道您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也许,也许我们很合得来呢。”他伸出手,盖上了他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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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不落繁花
塔尔塔罗斯打了一盆水,快乐的把自己捡的战利品都扔了进去,然后拿着一把刷子一边哼着什么不知道走调了几个来回的曲子一边刷着他的东西,卡俄斯愿称之为发战争财的模范人物。
“你真的缺那么两个钱吗?”卡俄斯忍不住说道,“连死者的金牙都要拿着,弄的这里一股臭味。”
“等我洗完就不臭了。”塔尔塔罗斯耐心地解释道,“浪费是恶德。”
“你说的对。”卡俄斯轻声说,“我这就是杀了你去肥田。”
他什么时候这么暴躁了,塔尔塔罗斯不满地想,于是只好拎起了他的东西下到更下面的一层,打算洗好直接融掉,然后换成金块,估计他就不嫌烦了。
实际上,塔尔塔罗斯自认自己没什么同情心或者说同理心。
他是肮脏灰暗的深渊,此世之恶的集合体,他一贯都是这么觉得的,他冷漠,平静而自得,轻易下保证又喜欢爽约。
总而言之,他从来认为自己不是个东西。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提丰说道,他躺在地上,凝望着穹顶,黑色和红色的单调世界让他的心跳有了回音,“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创造我呢,为了让我受苦吗?”
“是的。”塔尔塔罗斯回答道,“为了好玩啊。”
提丰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说起来,有人让我给你带了礼物。”塔尔塔罗斯说道。
“还有人记得我呢。”提丰说道。
塔尔塔罗斯扔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口袋。
提丰打开看了看,里面是黑色的小小的东西,“是用来吃的吗?”他问道。
“按照我的感觉,应该是花吧。”塔尔塔罗斯建议道,“你可以试着种一下。”
“花。”提丰笑了笑,“行,我尽量不吃了它。”
“花需要阳光。”塔尔塔罗斯说道,“你可以设法弄出一条缝来,给它照亮。”
提丰看了看深不见底的穹顶,“这得搞到猴年马月去啊。”
“她说反正你又不会死,加油啊。”塔尔塔罗斯说,“如果想看到花的话。”
“这句话的风格,我是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了。”提丰说道,他将袋子放在了一边,“是你教唆我挖洞的哦。”
“行,算我头上。”塔尔塔罗斯说道。
少女拿起了水瓢,轻轻地给幼苗浇着水,雅典娜在不远处把玩着两个面具,一个上面画着的是笑脸,而另一个上面画着的是哭脸。
“我不太清楚雅典人为什么搞出了这种东西。”她将两个面具在脸上比划着,“不过感觉还是挺有趣的。”
“人类为什么总有一半土地要种小麦,一半去种花呢。”
她感叹着,“战争刚刚平息,他们就打算继续搞这些无用的东西了。”
“你又不能不让人类写诗啊。”少女站了起来,轻快地拍了拍手,“而且他们赢了,总得搞点不同寻常的来庆祝一下吧。”
“为什么不弄点皆大欢喜的东西呢。”雅典娜拿着手中的几个本子,“真的一个比一个惨。”
“什么阿伽门农出征前把自己的女儿杀了,什么俄狄浦斯杀父娶母。”
她用本子盖住了自己的脸,“就不能来点什么英雄战胜了困难抱得美人归之类的东西吗?”
“你应该去问酒神是怎么教化民众的,以及阿波罗为什么被他们认为没品,还有阿伽门农那个案子是你判的。”普罗米修斯说道,从她的脸上抽走了书本。
“是啊,这件事我还是记得。”雅典娜承认道,“爹杀女儿,娘出轨,爹也出轨,娘杀了爹,儿子杀了娘,一家齐齐整整都有光明的未来。”
“就算是神明,遇到这么乱的场合也不多啊。”她抱怨道。
“后来你判定儿子杀死母亲是不用受惩罚的。”普罗米修斯说道,垂下眼睛去看文本。
“还能怎么样。”雅典娜说,“他爹已经在浴室里光荣牺牲了,就算我让他负责任,能把他从冥府里拖出来吗?”
“没怎么的。”白发的少女轻声说道。
“去看吗?”雅典娜邀请道。
“去吧。”少女说道,她似乎在看着什么,出了神。
“你喜欢哪一部?”雅典娜问道,凑了过来。
“《特洛伊妇女》”她答道,“我喜欢这个,我到时候给它投票。”
“我倒是觉得它优胜的可能不是很大呢。”雅典娜说道,“你喜欢哪一点?”
“没法说。”她笑了起来,弯起了眼睛。
“我记得当时城内大火。”雅典娜说,她突然颤抖了一下,不想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