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家完全放飞自我的太宰捂嘴打了个呵欠,用手背抹去生理性泪水,趿着拖鞋离开卧室,几分钟后端着玻璃杯走回来,坐到床边给我喂温水喝。
“绷带借我用用。”我拍拍男朋友的大长腿,“你下手太重了。不遮出不了门。”
“第一次比较兴奋嘛。”太宰做作地娇羞捂脸,我轻轻扇了他的后脑勺,以示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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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来临,不久后就是新年,彻底沉浸在节日氛围的横滨整体变得懒洋洋的。侦探社不再规定社员必须早到,老家较远的一般事务员更是告假回乡。
“太——宰——治——!你这混蛋,决斗吧!!”
“冷静点华歌,太宰先生不能打!鹿鹿快来搭把手!”
“来了!华歌,真下手揍的话老师得守寡,三思啊!”
粉色裹挟着红光冲进侦探社,华歌气得飙高音,拎着太宰的衣领,神情凶恶到像要把他就地处决,莉莉和鹿鹿一左一右拉着华歌的手臂,阻止她动手。
“太宰,除了本垒,你还做了什么?”
织田作语气极为平淡,依然是发呆似的木讷表情。国木田被织田作直白的询问呛得不禁猛咳起来。
“咳咳咳!等等,织田!你怎么能就这样问出口!”
“啊?太宰和秋时都不介意,那就没什么吧。”
“怎么可能没什么啊!!”
“……?哦,我知道了,要给他们准备红豆饭。”
“说、说起来的确……不对!不是这个问题!”
“连织田先生都在逗国木田先生玩……”注意到织田作弹来弹去的呆毛,谷崎划了个十字,“阿门。”
“所以,太宰先生做了什么?”贤治撑着办公桌,深茶色的双眼纯真无邪,他天真地问。
“我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啦。”太宰坏笑着举起手机,展示屏幕,“给中也发了个邮件而已。”
「To 蛞蝓:
Hello,未成熟的帽子架~我比你先一步成为男人了哟!哼哼哼……你输啦!」
「From 蛞蝓:
这种事有什么好炫耀的啊!死青花鱼你有病吧!?」
“中也先生,太不容易了……”
秋时亲自平息了骚乱,理智回笼的华歌拉着她不知道在说什么。机械地移开视线,敦君双目无神地喃喃。
即便是绷带,也有不能完全遮盖的地方,例如为了保持呼吸顺畅而露出的那一点皮肤上的显眼红痕。敦君无比真诚地觉得「虎」的良好视力会让自己长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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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转向黄昏,又落入黑夜。
人们选择了自己的过节方式,一天结束之际,平日总是加班的劳苦人也得以休息。
今年的圣诞节,似乎比以往更寂静些。
时间抵达午夜,分针越过「12」之前,世界暂停了。
以「奇迹」为名的AI少女,将所有应到场的客人的意识,拉进了她在时空间隙构筑的人生影院。
——来一场无梦之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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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君在稍显嘈杂的人□□谈声中睁开眼。
“你醒了,敦。”镜花坐在他身边,关切地看向他。
“小镜花……”敦君揉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海蓝色的沙发上、四周一片昏暗,瞬间惊醒,“这是哪!?”
“人生影院。”秋时的声音回荡在空间中,“诸位将在这里迎来真相。请勿喧哗,禁止斗殴,和平观影。”
人群安静下来,敦君和其他人一样开始观察四周。不知建立在何处的空间,构造比起电影院更像休闲室。
观影者分阵营落座单人沙发,每个阵营的沙发颜色不同,横滨三大组织的主要成员基本都在这里,特务科的观影者人数最少,看来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带进来。
观影者们的座位呈环形围着空间正中央的立体投影装置,想必那就是代替幕布播放影片的屏幕。各阵营的座位分布松散,所有观影者都能看到彼此的脸,无论相隔多远,声音都可以传递。
坐在被深红色沙发的Port Mafia和海蓝色沙发的武装侦探社夹在中间的紫罗兰色观众席上的是异能特务科及其余从属不明的人员,例如露西和坡就在那一边,但两人的座位偏向侦探社这一侧。
在秋时出声前,敦君听了一耳其他人的交谈,看来大家都是在睡觉的时候被拉进来的。既然太宰和秋时都在这里,就可以排除异能力所为,再加上刚刚秋时语焉不详的广播……这个地方是秋时带他们进来的吗?
“不,中岛先生。是本机。编号Miracle0619,请称呼本机为米拉柯。”
水色的数据流汇聚成形,淡蓝色长发束成马尾,足以遮住右半张脸的一叠长刘海,身着蓝色西装的少女扶正银框眼镜,缺乏表情的面部、异于常人的自称,都与他们曾经见过的亚当·弗兰肯斯坦有异曲同工之妙。
“本机是比弗兰肯斯坦先生更高等级的AI——没有不尊敬的意思——因此,请不要把我们混为一谈。”
“你可以读心?”敦君头皮发麻地惊诧道。
“本机生于根源,得以全能。各位可以把本机当做拥有上帝视角的全知之眼。”米拉柯没有正面回答。
米拉柯走到特务科阵营的正对面,那是唯一留下的一处空白区域,AI少女冷淡地打了个响指。
“嗨。”秋时抬手打了个招呼。
被25张米白色的沙发簇拥在最前排正中央,唯一的鸦黑色沙发。纯白的「书」静静躺在她并拢的腿面上。
“秋时大人是本机的主人。”接过秋时手中的「书」,米拉柯翻开它,“这个世界依托「书」存在。它将要迎来「奇迹」与变革。在那之前,需要消除执念。”
“是谁的执念?”国木田习惯性地取出手账做记录。
“就是我们啦。”十六夜凭空取出一杯豆乳玉麒麟,乱步立刻有样学样唤出一堆零食,“按理来说,转生者不该拥有前世的记忆,因为我们已经开启新的人生,成为与前世完全不一样的其他的什么人了。”
“正确的是果真巧那样完全丧失前世记忆的状态。”蓝洛洛敛去诡谲的微笑,好像在这个隔绝外界的空间中恢复了自我,“真巧是我的好友,前世是果戈里。但现在的她只是以医生为未来职业目标的普通女孩。”
“「书」的改造达到了最后阶段。”秋时平静地注视将展开的「书」放在最中央的装置上的米拉柯,“你们将看到以我为主角的,我们的过去的影像。放心吧,我是自愿的。我不再对披露内心感到害怕和羞耻。”
“我们对自身的执念已经消散,所以才不会对前世的记忆感同身受。”织胭左手库洛、右手凝眠,一边照顾两个小女孩,一边抽空念台词,“将秋时宝贝彻底托付给你们后,「同化」将不再发生……华歌宝贝的瞳色会变回去,我们也不用再模仿你们的性格。”
“阿胭除了比林太郎懂人心以外,其他方面和前世没有太大差别啦!”库洛张口吃掉织胭喂到她嘴边的草莓蛋糕,毫不留情地拆台,“所以也有即使转世,依然保留了部分前世特征的类型存在呢,我也是。”
秋时和她的团员们默契地你一言我一语,完全不给鸥外和种田长官等人开口的机会。
“我们的世界最为特殊。”瑟瑟抚上心脏,作回忆状,“它以零之领域联通所有世界的里侧,和「书」的性质相似……神秘侧的理论,大家也不是很懂啦。但我们前世的执念,似乎对完成「奇迹」有帮助。”
“所以我们出现在这里,与前世种种告别。”千奈朝安吾和国木田招呼,“别瞎忙活了,大家都是意识体,写了也是白写。实在职业病犯了就用脑子记吧。”
“当然,执念消散不意味着忘记老师。”鹿鹿望着秋时的侧脸,注意到视线的秋时摸摸她的头发,“唯有羁绊,是不会被割舍的。就像转生后的我们依然聚集在一起。”
“华歌和十六夜与我关联太深,执念消散后也会在主世界常驻。”秋时向米拉柯点头示意,“阿汐是养母,和我、十六夜绑定出现……前言就说到这里。观影前的准备已经完成,期间允许交谈。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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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关于「爱」和「救赎」的故事。
那是一位沉沦「死」与「宿命」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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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斯蒂芬·茨威格《断头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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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空间内,装置正式启动,向上空打光,在所有人看着不费力的高度,透过「书」形成一块纯白的立体投影屏。
寂静中,翻页声响起,黯淡朦胧的色彩滑入投影,形成影像。白光随着彻底清晰稳定的画面消失。
〖木质的相框将那张照片裱起,置放在这间书房的某个书架高处,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让来访者看见还是不看见。
照片中的孩子们站在庭院的池水边,簇拥着一位穿着梅花图案和服的女孩。如能面般弧度固定的微笑,孩子们面向镜头,凭空让人有被鬼怪盯上的恐怖。
或许你会说,旧时的无彩照本就容易让人产生这种错觉,然而那股要将人吞进去再在泥潭里溺死般的怪异感,存在感强烈到像是阴雨天木头发霉的腐朽气味。
任谁见过都会立刻郁闷起来的怪异感的源头,就是那位站在或许是兄弟姐妹、又或什么亲戚的孩子们中间的,有在视觉上如海藻般湿冷的卷曲黑发的女孩。〗
“那个孩子。”织田作无意识地说,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嘶哑,“她很不快乐。”
“啧。”中也烦躁地变更坐姿,忍不住咂舌,“真是难看的表情。不想笑就别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照片中女孩的表情,见过少年时期的太宰的人都很熟悉,但谁也没想到,秋时这么小就是这个糟糕的精神状态了,和现在的她表现出来的性格相差极大。
那太宰呢?他曾经也是这样吗?在加藤鹿的教训和纠正下终于有所改变,开始正视老师的全部优缺点的龙之介,心情复杂地凝视照片中苍白弱小的女孩。
〖照片中间的女孩,看上去是这样的。头部向左微偏三十度角,嘴角扯出一个虚无的弧度。
对美丑较为迟钝、不甚关注的人而言,她的表情并无大碍,大概会随口奉承般说一句:“这孩子真可爱”。
可是只要对美丑有那么些概念,人们就一定会皱紧眉头,嫌恶地说道:“好讨厌的小孩!”,然后挥去蚊虫般不快地将相片扔掉吧。
的确是的,女孩掩饰般垂下的眼中空洞无物,那样的表情,越仔细去看,越会在不知不觉中察觉到一股怪诞的憎恶和冷漠感。她并不是在笑,证据就是那置于腹前紧紧相握的双手,仿佛在拼命忍耐什么一样。
——津岛秋时,津岛家族嫡长女,摄于6岁。〗
“6岁……才6岁就……”
敦君低头呐呐,镜花抿紧嘴唇,谷崎兄妹座位紧贴,他们握着彼此的手,伤感地沉默。
“往好处想吧,秋时小姐现在很幸福。”
侦探社气氛低迷,贤治看着表情愈发严肃的社长、睁开冷锐的翠色眼睛的乱步、嘴角下撇的国木田、沉着脸抱胸的与谢野,向日葵般的少年将乐观带给同伴。
“别看我呀。我小时候没那么夸张哦。”太宰装作活泼的声音控诉地响起,人们连忙把视线移开。
“我和阿治的童年生长环境并不一致,可能性世界与主世界是有差别的。”当事人的秋时坦然面对。
事实上,自那张照片出现,太宰感觉自己好像失声了一样,面对仇敌般苍白地瞪着那张照片,还好光线足够昏暗,周围人能看见他的脸,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在秋时帮他解围的温柔声音中,太宰僵硬的面部肌肉恢复正常,他不动声色地松开紧攥的双手,被迫承受压力的沙发扶手在空间的自我修正下迅速恢复原样。
——这简直是酷刑……亲爱的,你真的可以忍受?
太宰用眼神和秋时交流。
——没关系的,阿治,我没有在忍受。我已经与我的人生和解了,所以我不再因此感到畏惧。
双眼弯起柔软的弧度,秋时从容地笑了。
即便光线昏暗,那个笑容依旧明媚如日轮。太宰强行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狼狈地将眼睛移开、定在影像上。脑海不由自主模拟出看到他的反应后乐不可支的秋时,藏在茂密卷发中的耳朵烫到几乎要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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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别人设定的角色里拼命挣扎,以为那是我想要的人生。」
——萨拉·帕坎南《世上另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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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濡鸦巫女。
8岁的津岛秋时,表面恭顺地与家里请来的先生学习茶道,实际却在想祖母告诉她的事,心下冷如冰川。
「秋时,我能感觉到。那个恐怖的气息。大祸刻就要来了。」病榻上的祖母满目悲戚,老巫女将年幼的孙女抱在怀里,声音颤抖,「逢世快撑不住了。你的才能太强了,再这样下去,你将会是『大柱』。我的孩子啊……祖母就要归向黄泉,无法再保护你了……我多么不想让你背负宿命,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位于本州岛最北端的日上山,是失去容身之处的幽灵们最后去的地方,是让寻死者迎来正确之死的场所,拥有其中一座连接此世和彼世的「黄泉之门」。
祖母旧姓「黑泽」,是镇压位于日上山山顶的黑之泽的巫女的赐姓。数十年前,发生屠山惨案、大祸刻降临之时,祖母是侥幸逃过一劫的巫女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