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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谢微雨吃的最后一顿大餐就是那晚上谈叙白做的海鲜盛宴。
大年二十九,临近放假的最后一天,谈叙白尽责给谢繁星补课,出了两张试卷才放他们姐弟俩回家过年。
谢家宅邸处在浦城最东边,这地方年代久远,属于浦城文化保护区,如今还留着不少古色古香的四合院,谢家的老宅便是一套标准的四进四合院,如今住在这里的,除了谢老爷子,还有大姑姑和大姑父。
像谢微雨这一代小辈,也就只有学生时代的寒暑假会回来这里渡过。今天赶上大年三十,谢家不管在什么地方工作的长辈,都携家带口的来齐了。
两姐弟刚到门口,老远远就听到二堂弟洪亮的嗓音:“爷爷,你这嘴是开了光的吧,微雨姐还真来了。”
这几年,她回来的次数少,谢老爷子生了四个儿子,盼不到一个女儿,谢微雨不仅仅是长孙女,也是小辈里唯一一个孙女,谢老爷子对她格外珍视,老早知道她要回来过年,特意把房顶修葺了一番,还把庭院的花换上了喜庆的迎春花和腊梅。
孩子们小时候都喜欢围着她转,长大了也亲近一些,出门迎接,来的全是少年气的男孩子。这个开口叫一声“表姐”那个又叫一声“微雨姐”,耳边全是乱哄哄的声音。
就进门去见爷爷的这几步路,谢微雨愣是被堂弟们围了一个水泄不通。谢老爷子腿脚不好,走不了几步便只能停在原地,远远的看着她走过来,笑着和身边的小姑娘说:
“我这孙女就是在哪里都受欢迎,逗人想的嘞。”
坐在她身边的小姑娘面上挂笑,挽着他的手,娇滴滴的说了一句:“爷爷,我也是你的孙女啊。”
谢老爷子只装没听见,起身就去接进来的谢微雨:“哟,瘦了,瘦了。”他看了一眼谢繁星,颇有点无奈,“繁星,你不是住你姐姐哪里吗?你是不是让她操心了,怎么瘦成这样?”
她每天吃的比猪还多,怎么可能瘦!
谢繁星无奈的吐了吐舌头,脸上微微一笑。
长孙女在爷爷眼里就是颗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
“我没瘦,最近练瑜伽呢,看起来苗条一点罢了。”谢微雨寒暄的话倒是一套一套,直到她目光一顿,这才注意到挽着爷爷手臂的小姑娘。
那丫头看起来和谢繁星差不多大,或许小个一两岁,长得一副弱不禁风的苦面相,此时她面上带着笑,挽着谢老爷子的手却不见松开,甜甜的叫了她一声:“姐姐好。”
谢家什么时候多了个孙女?谢繁星从未听人提起过。直到堂弟谢晚枫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是你那小阿姨认的干女儿。”
谢老爷子瞪了一眼乱说话的谢晚风,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牵着谢微雨往正厅走,小声和她交待:“微雨,今天这是过年,情况特殊,你性子给我收住了。我老了,你爸要做什么我管不了了,卖爷爷一个面子,不去和她计较。”
几句话之间,两个人已经步入正厅,屋子里坐了好几个眼熟的亲戚,他的父亲谢知山身侧坐着那个女人,她今日是有备而来,穿着一件朴素的米白色大衣,脸上施了淡妆,看起来文弱娴静,一副低调谦卑的打扮。
瞧见谢微雨进来,她立刻讨好的站起来,笑着喊她:“微雨,你来了啊,坐,快坐。”
她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有意撮合她和冷战了四年的父亲。
她一辈子都记得她的名字,冯初兰,一个只比她大十岁,却赶着想要当她妈的小三。
谢老爷子手腕搭在她的手肘上,摇了摇头,眼神里都是劝她不要闹事的请求,僵持间,冯初兰已经把刚刚跟在身后的小姑娘叫到自己跟前,说:“常凤,叫姐姐,叫哥哥啊。”
谢常凤扮作乖巧的样子,叫她姐姐,又叫谢繁星哥哥,一直没听到谢繁星说话,她开口便问了一句:“妈,繁星哥哥是不是哑巴?”
谢微雨心里压着的小火苗蹭一下冒到脑门上,她往谢常凤那边落了个眼刀,谢常凤吓得往后一退,躲到冯初兰身后。
早就听说谢微雨在谢家无法无天习惯了,几个叔叔宠着长大,不好对付,这才第一次见面,谢常凤就感受到了来自家族长女的那种胁迫和蔑视。
她笑了笑:“我弟弟不是哑巴,倒是你说话不过脑子,要不要去我小叔医院看一看?”
谢常凤吃了嘴皮子的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无辜的看向谢老爷子。不想,庭院里忽然传来一句:
“谁要找我看病?”
门外传来一个男性清润温和的嗓音,几个人的目光自然往外面落去,只见庭院里走来个穿着藏青色羊毛衫的青年人,男人步伐徐徐,从容淡定的走到谢微雨面前,和冯初兰寒暄:
“小阿姨,微雨这是关心妹妹,你这女儿疑似脑瘫,挂我的号,做个检查看看,孩子还小,别错过最佳治疗时期。”
他不该叫她小阿姨,应该叫嫂子,这小阿姨是谢微雨先叫出口,最后搞得整个家族都那么叫了。
谢繁星看到了救星:小叔来了,等于控场的人来了!能把年夜饭好好吃完了!
第26章 小白莲
冯初兰跟了谢知山十年,从二十二岁跟到三十二岁,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都给了他,伏低做小的哄着,捧着,这才换来如今的身份地位。
靠的,可不仅仅是自己年轻貌美的脸蛋,就是此时被小叔子和女儿话里有话的嘲讽,也能面不改色的赔笑。
“寻舟,你瞎说什么,常凤乖巧聪明,能有什么问题。”谢知山本不想管这档子破事,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谢寻舟和侄女是在一条船上的。
谢家的两个“逆子”,一个谢寻舟掌掴兄长,一个谢微雨断绝血缘,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脾气。旁人看了都不敢来劝架,就只当做没看到,没听到。
“是不是有问题,哥你带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要真的把认的干女儿带去医院检查脑子,那才是他谢知山天大的笑话。谢寻舟一句话把哥哥的话堵死,拉了一把谢微雨的胳膊,说:“我们去后院看看小姑的孙女,小混血,眼珠子好看的不行。”
谢老爷子那一辈就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小姑姑定居海外,几年才回来一次,今年凑巧,带了自己的女儿和孙女过来拜年,这会儿正在后院抱着孙女晒太阳。
依照辈分,谢微雨得叫她一声小姑祖母。
谢微雨出生那年,小姑祖母特意坐飞机来参加过她的百日宴,一大家子人虽然见不了几面,感情倒也融洽,几个人聊了一些日常后,小姑祖母突然把话题转到了冯初兰身上:
“那是你爹给你找的小后妈?我瞧着人还不错啊,为人也谦和,你可得好好和她相处,年纪轻轻就跟了你爹,牺牲太大。”
小姑祖母常年在国外,哪里知道四年前发生的事情,只晓得谢微雨母亲突然去了,今年就见谢知山带了一个女人回来,说是娶的媳妇。
中年丧妻的男人怎么可能不找,早先听说找了个年轻的,她还担心会不会对谢家姐弟不好,没想到今早和她相处了下来,听她左一句挂念谢繁星,又一句夸谢微雨优秀,又看她从贫穷的姐姐家过继一个养女,说是自己不能生,过继养女给姐姐减轻负担,这是菩萨心肠吧,后妈当到这个份上也是不错了。
听着小姑祖母嘴里念念不停的夸赞,谢微雨瞧见她鬓角的白发,就是心有委屈也全都咽了下去,借口要抱抱表外甥女,把话题插了过去。
后来两个人逛到正厅,恰好遇到管家正在安排席位,小姑祖母插了句嘴:“初兰怎么会安排到副桌,她是新媳妇,不得安排和谢老爷子坐在一起吗?”
小姑祖母几年没回来,怎么会知道其中的缘由。
冯初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脸上堆着笑说:“小姑,没关系的,我坐哪里都可以。微雨是老爷子唯一的孙女,她坐主桌应当的。”
小姑祖母最受不了重男轻女,重女轻男这些腐旧思想,她们那一辈就吃了不少这方面的苦。如今回来,听到冯初兰这么一说,才明白缘由。
冯初兰不仅是谢家新媳妇,还是谢家大嫂,坐主位不比谢微雨合情合理?
小姑祖母长着谢微雨辈分,又是远道而来,既是家族中的长辈,也是贵客中的贵客,谢微雨要是在这时候揽住她,真就是无理取闹了。
她眼睁睁看着小姑祖母把纸条撕下来,和冯初兰的换了位置:“初兰,晚上你就大方坐这里,方便和我唠嗑。”
“这,不合适,不合适。”冯初兰连连摆手,脚步却是一步也没挪,直到她的名字到了主桌上,她才往谢微雨那边看了一眼,脸上有些委屈,“我这抢了微雨的位置,她要生我气的。”
“微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姑祖母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些谴责,“怎么说初兰都算是你的长辈,性子骄纵,要有个度。”
谢微雨没有反驳,看向小姑祖母的眼里全是委屈,她勉强点头:“对不起,小阿姨。”
“这才懂事。”小姑祖母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谢微雨的头发,这长孙女虽然养的娇气,倒是个懂礼数的。
谢微雨知道,小姑祖母疼还是疼她的,就是容易被有心之人牵着走。
冯初兰怕不是不知道她那位置就是空着,谢家小辈也没人敢去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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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吃饭的时间点还有些时间,谢微雨逛到后院,去逗院子里的几只猫猫,谢繁星和患了老年痴呆的大姑祖母比划着,一老一少,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
后来瞧见猫猫头上戴的毛线帽子,谢微雨觉得有意思,便蹲在地上拍了好几张照片:“姑祖母,这些毛线帽子是你织的?”
姑祖母这会儿神志清醒,手上还有毛线团:“我织的,我先生说织毛衣能让我变聪明。”
她和姑祖父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一句“我先生”真是惹人艳羡。谢微雨抱了只戴着红帽子的白猫咪走到姑祖母面前,对谢繁星说:“快,给我和姑祖母拍张照片。”
谢繁星依着照做,拍完了把手机还给她,继续和姑祖母打哑谜。
好像是让姑祖母教他织毛线帽子的意思。她饶有兴趣的看了一会儿,姑祖母痴呆又犯了,嚷着要找自家先生,便由保姆扶着走了。
谢微雨就着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看着姑祖母走远的背影,眼睛忽然就红了。谢繁星看她好像要哭,吓得不轻,抱着另一只猫猫坐在她身边,打手势问她:
【干嘛?大过年的?】
“我想着,要是没有小阿姨插足,爸妈的婚姻也一定可以过成姑祖母这般岁月静好。”
私底下她从来都叫冯初兰大名,今天不知怎么的,说着说着倒还抱着自己的膝盖哭上了。
谢繁星整个人都懵了:他姐今天是抽的哪门子疯?
谢微雨边哭边数落:“想当年,知道爸在外面包-养她的时候,妈还和她好好的谈过,说只要不离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谁知道小阿姨那么过分,把妈气死后,哄着我们姐弟俩认她当妈,是我太天真了,当真喊了她几天妈,可怜我十八岁就被她敢出家门,吃的,用的,穿的,都是自己打工赚的,连我最爱的钢琴都变卖了。”
谢繁星想晃一晃姐姐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水,她怎得突然把自己说的像个流浪女,她什么时候喊过冯初兰妈?
“现在,她知道自己生不出来了,宁愿去外面认养一个也不把我们姐弟接回家。”
她这副长相,一哭起来就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小白花。谢繁星本不觉得自己有那么惨,看到他哭,自己也忍不住了,眨巴着眼睛:
“刚刚,小姑祖母把妈妈的位置贴给她了,我知道小姑祖母是为家族着想,想给她撑腰,可是以后谁来给我们可怜的孤儿姐弟撑腰,爸爸都为她不认我们了。”
谢繁星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抱着猫咪哭的稀里哗啦,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但就是觉得她说的那个被后妈欺负的姐姐过的好惨好惨。
她在这头哭着梨花带雨,把脸埋在了膝盖里,直到瞥见前来叫人的小姑祖母怒气冲冲的离开,这才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抱着那只蹭她脚的白猫咪亲了一口:
当长姐当习惯了,长辈们真就以为她刀枪不入了,偶尔当个小白莲,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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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祖母远在国外,哪里知道家里这些破事,家里人怕是都不敢打扰她这个在外国的姑祖母,报喜不报忧。
她早就觉得奇怪,像侄媳这样善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到底是怎么没的,大家也都含含糊糊,想不到是被那小三气死的。
想到自己不仅把位置换掉,还说了谢微雨,让她受了委屈,她的心里更是内疚成一团,又心疼,又后悔。
她立刻回到正厅,把冯初兰的名字给撕了下来。
冯初兰在正厅打下手,看到这一幕,笑着问她:“小姑姑,我的名字写错了吗?”
她把名字贴到副桌,还用力按了一下:“微雨代表的是她妈妈,做主桌更合适。”
正巧这会儿谢微雨抱着猫从正厅路过,小姑祖母朝门外喊了她一声,唤她进来,拉着她的手,眼神里全都是心疼和内疚:“微雨,一会儿你就坐你爷爷身边,你应该坐他身边的。”
“这不好,我不合适坐这里,以下犯上,不妥的。”谢微雨怀里抱着猫,往后退了一步,“我和弟弟坐一起就好。”
冯初兰只瞧见谢微雨出去了一趟,回来就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弱了几分。姑祖母要去拉她,她还扭扭捏捏,不敢去坐。
“什么以下犯上,你代表你妈妈坐主桌有什么不妥?”
冯初兰脸上挂着的微笑因为换座的事情有些僵硬,想到小姑祖母的身份,她只得笑着走过去,想不到她不过伸手指了指座位,谢微雨就忽然抱着猫护在自己头上,往小姑祖母身后躲了一下,怯生生的看着她:
“小姑祖母,给,给我小阿姨坐。”
小姑祖母想起刚刚谢微雨在后院抱着猫哭的梨花带雨,心里头的火气是一阵一阵的,她看着冯初兰,质问:“初兰啊,你觉得你坐哪里合适?”
冯初兰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谢微雨会把她的路数有模有样的学了去。
她哑口无言,只得低着头,说道:“我听小姑姑安排。”
“那你坐佣人那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