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颜蔫蔫的,望着手机屏幕发愣,上官聿南接:“雪对风。”
秋儿鼓掌:“爸爸赢了!妈妈你加油啊!”上官聿南听易颜声音有些萎靡,想是仍沉浸在悲伤中,对她道:“是不是想休息了?那你休息吧!秋儿,我们也该睡了。”
“我们对完这首歌嘛!”秋儿和妈妈没说到两句话,有些不甘心。易颜醒了醒神,换上笑容开口道:“这回我一定赢!开始吧!”
“好也!”秋儿换了个位置,钻到上官聿南怀里:“妈妈你听好了,花对树!”
“鸟对虫!”
易颜很配合,用和秋儿一样兴奋的语气答了。秋儿立马鼓掌,上官聿南也鼓掌。秋儿继续道:“妈妈好棒,继续加油!山清对水秀!”
易颜刚说了“柳绿”两个字,上官聿南马上接:“对桃红!”
秋儿和上官聿南击掌庆贺:“完美!”
上官聿南总觉得易颜状态不是很好,便对秋儿说妈妈需要休息,要他少讲两句。秋儿虽然聪明,但哪里能想到这许多,高高兴兴地结束了通话。易颜状态确实不好,在院子里黑麻麻的时候上官聿南没看清楚她,到了屋里易颜又没把镜头对着自己,想着易权在旁边他又不好跟她说体己话,只好再三叮嘱她照顾好父母也要照顾好自己。
到了第二天中午,上官聿南在自己办公室吃午饭的时候,又给易颜打视频。那时候,易颜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全身发软,正靠在院子里那棵橙柑树底下喂小鸡。那小鸡,是母鸡在山上的草丛里生了蛋,孵出了小鸡才带回家来讨食的。一共16个,毛茸茸的,拳头大,有黑的有黄的。
她并非真的想饿死自己,只是想和丁娟拼一拼,看她到底还心不心疼自己。易权一个也劝不了,只能一个人在灶房里煮面吃。没了易松的家,成了一家三口。两个在闹绝食,他不能倒下。
尽管易颜在接通视频前已经努力整顿了一翻自己的精神,但电话一接通上官聿南还是看出她的萎靡了:“还是没睡好吗,这么没精神。”
“啊,是。”易颜抹了抹自己的脸,转移话题道:“你在吃什么?”
上官聿南把镜头对着餐盒,是很普通的工作餐,两荤一素一碗绿豆汤。但易颜说:“我想吃……”上官聿南一笑:“你快回来,我请你吃。”易颜委屈地说:“好~”
看到易颜穿着校服,头发也扎成了马尾,上官聿南笑道:“你这制服诱惑,记得穿回来。”
易颜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解释:“家里面冷,我没带长袖回来,只好穿这个了。咱们这里,中秋的时候就会穿毛衣了。”上官聿南看向日历,惊奇地发现:“咦,今年国庆中秋是一天呢!”又问:“你在做什么,吃了没有?”
易颜忽略了他问的“吃了没有”,而是把镜头朝向地上的母鸡带小鸡吃米的场面:“我在喂小鸡,你看,乖不乖?”
为了让他看清小鸡,易颜顺手一捞,搂了一只小鸡在手里,正要拿手机拍,结果母鸡拍着翅膀就向她扑过来啄她,吓得她尖叫着扔掉小鸡爬起来就跑。上官聿南在那边看了手机摇晃得乱七八糟的镜头,哈哈大笑起来。看到她能叫能跑,上官聿南安心了不少。易颜趁机挂了电话,她怕再聊下去自己正绝食的事会露馅,引得他担心。
易权本来在灶房里洗碗,听得易颜尖叫还以为她看到蛇了。结果出来一看,是惹到了母鸡,正被追着啄。他和上官聿南一样,看到易颜跑得还挺快,觉得她还撑得住。
到了第三天中午的时候,易颜突然就晕倒了。当时她一如既往地端着饭菜给丁娟送进房间,丁娟依然是躺在床上背对着她拒绝进食。刚巧同一时间,唐青松家的猪从猪圈里跑出来了,沿着公路跑,易颜家的院门从来不关,猪直接进了院子,这里拱那里啃。唐青松的老爸拿着绳子追过来,同易权一起在院子里围追,结果那猪一下子钻进了灶房,易权就喊易颜堵。易颜听得喊,连忙把饭菜放到柜子上,从房间里跑出来协同捉猪。可她哪里敢捉猪,只战战兢兢顺手从墙角拿起一根扁担撵。可那猪大概觉得她好欺负,只着朝她这边来。
她脚踝有伤加上将近两天没吃东西,又带着点感冒,本来就不灵活了,猪跑过来她用扁担一打,结果猪没打着,自己却摔倒灶台边磕到了头,啊呀一声就晕过去了。
“咦?!”唐青松的老爸和易权一惊,都不知道先管她还好,还是先捉猪才好。
那猪在他们愣神之际,大摇大摆晃进了易权的猪圈屋,唐青松爸爸一看,跑进去反手一关心,把易权的猪圈门打开,直接把那头肥头大耳接近三百多斤的黑猪关进了猪圈,这才回头跑到灶房头来看易颜的情况。这一看,吓一跳。易颜的头磕出血来了,人还昏迷着!
“你先扯块布给她包一哈,先止住血!脑壳撞到了不是小事!我去把三轮儿开过来,送医院,快点快点。”唐青松的老爸转身就跑,回家开三轮车去了。
丁娟在床上听到外面动静,起先是没怎么在意的。后来听到易颜叫了一声,又听到易权和唐青松爸爸惊呼,接着听到易权喊易颜没有答应的声音,再听到唐青松爸爸说要送医院的话,这才蔫耷耷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出来看怎么回事。从医院回来,虽然没有吃饭但她有偷偷吃床头箩篼头谷草捂着的芭蕉。她不想再进医院,医院的药水味儿她太不喜欢了,而且还费钱。说绝食,还是看着易颜生气。
这些日子,邻居们没少劝过她:“松娃子的事不能够怪颜姑娘,毕竟出事那哈哈儿她不在场的嘛,想帮也帮不上啊!这些年颜姑娘虽然没有回来,但吃的穿的用的,哪样少买了回来?过年过节,该寄的钱一分没少。娃儿少了一个,你还想再少一个吗?……”
“你再伤心,松娃子也回来不成了嘛,电视里不都讲了吗,生活要向前看。只要颜姑娘还要认你们,你们就不算孤寡老人,就还是有盼头的……”
在床上躺着,她也反复都想过这些。易颜那天说要同她一起绝食,她就想看看,她是真担心她,还是嘴上说说而已……想着她年轻,饿几顿,总归饿不出什么大问题来。可谁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呢,直接给磕晕了。
易权和唐青松爸爸七手八脚地把易颜弄上三轮车箱,唐青松爸爸开车,易权坐在车箱里扶着易颜。刚要出发,唐青松爸爸问:“身份证带没得?”
易权这才想起来,不但没带易颜的身份证,连钱也没带。看到丁娟扶着门站在门口看,急忙叫她:“你找哈她身份证,应该在她屋头的包包头。再拿点钱。”
丁娟转身进了易颜房间,一眼看到放在柜子上的手包,刚拉开拉链,一个红红的本子印入眼帘,她以为那里面夹着证件,抽出来一看,却是本结婚证。照片上,正是易颜和上官聿南。登记日期, 2020年9月9日。不就是她去医院,易颜回来那天么。
丁娟正望着结婚证发呆,突然听到易权在院子里喊:“还没找到吗?”
她赶紧放下结婚证,在包包的小夹层袋里找到了身份证,又回房间拿了钱跑出来就往车上爬。
易权诧异:“你要去索?”丁娟没有回答,只往车上爬。唐青松爸爸回头来看:“要去就去嘛,搞快点。”易权伸手把丁娟拉进了车箱,唐青松爸爸开着车就朝镇上跑。
跑到社康中心的时候,易权说让社康的医生看。那医生从门口看到他们拖着人来,没让他们下车,自己爬上去瞧了下:“撞到脑壳要照CT,你们拉到镇上去。快点,不耽搁了。”
旁边商店里一桌搓麻将的人伸头来看:“哪个又咋个了哦?”
有人答:“易权家姑娘撞到脑壳撞晕了。肖三娃,她不是你们的同学吗?”
肖三娃从麻将桌上站起:“易颜?”他走过来看,果然是她。好笑的是她还扎着马尾穿着校服,简直不用一秒就认出来了。看到两老头一老太太用三轮车要拉闺女去镇上看病的场面,让他动了恻隐之心,回头便对牌友们说:“你们找个人顶,我送他们跑一趟。”
说着抬脚一跨,爬上三轮车:“表叔,把车开到我屋门口停,我开车送你们去。你们这样子去不要把人抖散了。咋个搞得哦?她好久回来的呐?好多年没看到过她了啊……”
肖三娃原来在广东打工,这两年回家来种大棚草莓和果木,闲下来的时候就来搓两盘麻将。因为家里有车,三不五时帮着乡邻跑腿习惯了。易颜和他是小学到初中的同学,这忙,更得帮了。
易颜被送到医院之后。,生检查了一下,说问题不大,但为什么晕迷不醒,要观察下。看易权欲言又止,细问之下才知道她两天多没吃东西了,还带着点儿感冒。
老医生以为易颜自杀,连连摇头:“年纪轻轻,咋个弄个想不开呐!……怀孕没得?” 这本是医生开处方前一句习惯性问话,却把易权两口子问住了,愣愣地说不晓得。
老医生目光从老花眼镜框上头爬出来看了他俩一眼:“先输液,再抽个血。验血报告出来再看要不要照CT。现在她这个饿晕的还是撞晕的,不好说。……去嘛~”医生把处方单交给易权:“先去交费,等哈报告出来了拿给我看。”
护士来把易颜推到了病房,等易权交费上来,易颜已经在打吊瓶了。护士把单子一收,给易颜抽了几管血走了。半个小时不到,报告就出来了。那时易颜已经醒过来,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迷惑地问:“咋个来医院了?”
“咋个来医院了?”老医生拿着报告边看边严厉道:“怀起娃儿闹绝食,咋个想的?”
“……”易颜愣在当场,这才想起生理期好像过了好多天。最近事情太多,她完全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易权和丁娟面面相觑。
易家的饭桌,终于坐了三口人吃饭,而易松的位置却空着。这张桌子,四个人坐了20余年。易颜去雁城之后变成了三个人,易松带着小茶去雁城之后变成了两个人。现在,易颜回来了,易松没有回来。等易颜一走,又将是两个人的饭桌。
易权有时会想,时间兜兜转转,努力经营一生,好像什么也没有。
“好久走?”他问易颜。易颜从碗里抬起头来,看丁娟。
丁娟刨着米饭:“看我做啥子?关我啥子事?”
“咋个不关你事嘛!”易颜仗着他们知道她有身孕的事,胆子肥了,开始嚷:“你要是再绝个食,有个三长两短,一坝上的人都要骂我狼心狗肺没良心!我敢走哇?”
丁娟也不示弱:“你本来就没得良心!一走七八年不回屋,不是没得良心是啥子?!”
“我……”易颜眼泪汪汪,说不出话来。半晌之后,才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地说:“我以后每年都回来,要得不嘛?”
丁娟一边刨饭一边头也不抬地问:“就你一个回来哇?”易颜看她一眼,试探着问:“把他们都带回来?”她说的他们,自然是指上官聿南和秋儿。丁娟没有答她,夹了一块酥肉扔到她碗里,说:“快点吃饭!不要饿到我的外孙!”
易颜突然就笑了,眼泪却哗啦啦滚下来:“好嘛~”
她把酥肉埋在饭里,用筷子一刨,和着饭吃了。看着她扒饭的样子,易权和丁娟同时想起了她几岁的时候,扎着两条羊角辫儿,也是这么吃的。时光的影子在眼前重叠,让人无比嘘唏。
老两口,在那一刻,终于认命了。
易颜是星期三晚上回双溪镇,星期天晚上回雁城。雁城是座典型的不夜城,而雁城的机场和地铁更能体现出这一点。晚上八点,灯光如同白昼,行者如潮汹涌。人们来来往往,步履匆匆。
上官聿南带着儿子到机场来接她,却在看到她出现在出口时立即丢下儿子就向她跑过去了。秋儿被自己亲爹抛下后,在原地愣了两秒,只好自力更生追了过去。到了面前,上官聿南一把将易颜搂住:“你可想死我了。”秋儿没得抱,只有站在旁边纠着易颜的衣摆叫:“妈妈。”
易颜听得秋儿喊,掀开上官聿南来抱着秋儿就亲:“宝贝,妈妈想死你了。”
秋儿搂住易颜的脖子:“我也好想妈妈。”
上官聿南站在一旁心里的醋坛子打倒了一海缸,因为易颜即没说想他,也没有亲他。他一只手将秋儿拧开,一只手握着易颜的手臂把她拉起来,刚要表达自己的不满时,却看见易颜额头上刘海半掩的纱布,骇然惊问:“你头怎么了?!挨打了?”
秋儿闻言,也惊愕地看着易颜头上的纱布问:“妈妈,是不是很痛?”
上官聿南说着就伸手去摸,易颜将他的手拿下:“没事没事,就破了点皮而已,不是被打的。”
“那怎么弄的?!”上官聿南又怒又心痛,嘴凑上前就去吹,好像这样就能给她减轻痛楚似的。易颜头向后一仰,手搭在他肩上安抚:“真的没事,就帮青松爸爸捉猪弄的,过两天就好了。”
“捉猪?!”上官聿南不可思议地突然大声,引来周围人的目光,同时也引来他人笑声,甚至有两三个人毫不掩饰地朝他们仰头大笑。易颜被人一笑,尴尬地打了上官聿南一下:“小声点!”
雁城这座城市外来人口占了八成,而这八成里面又有九成来自农村。这群人,差不多都属于那种提起农村生活能说会道却又不怎么会干的人,几乎都有过回农村出洋相的经历。上官聿南这一声惊问,立即在他们脑海里形成了滑稽画面,转化成了搞笑之举,自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上官聿南见大家都在笑,也忍不住笑了,对易颜调侃道:“这么好玩的事,下次记得叫上我。它要是敢撞我,我就将它宰了吃肉!”
说着将易颜的包包提了,牵起她的手往外走:“走吧,我们去吃饭。”
“你们还没吃?我可在飞机上吃过了。”易颜牵起秋儿,一起往外走。
上官聿南:“那我们吃晚饭,你吃夜宵。”
秋儿第一次到机场,东张西望对什么都很新奇,指着他感兴趣的问,易颜知道的就告诉他,不知道的就转头问上官聿南。最后秋儿说:“妈妈,下次坐飞机你可要带上我呀!”易颜一边走着,不时回头看秋儿:“好呀,下次我们一起坐飞机回去看外公外婆,好不好?”
“好的呀!”秋儿看了自己亲爹一眼,“记得把爸爸也带上。”易颜听了,笑:“行吧,看在秋儿的面子上,咱们带上他?”秋儿点头:“带上他。”上官聿南:“以后你出远门必须带上我。”
秋儿想起一件事来:“爸爸,你不是说要带我和妈妈出去玩吗?什么时候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