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一副不上进却还理直气壮的样子,萧棠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恼。他也没有强求,这世间有太多让人爱而不得的东西,特别是对于他这副躯体来说,奢望太多只会徒增烦恼。
安宁看着他略微低垂的眼眸,莫名也有些伤感起来,这样一个温润清雅,又聪慧好学的人,真是被他的身体拖累了。
“你的腿……我能看看吗?”沉默半晌,她终于鼓起了勇气。
萧棠蓦然抬起头,眼神中没有惊喜,平静如深潭的眼睛中只有一丝丝的探究。
安宁任由他打量,说实话,别说萧棠没有抱什么希望,就是她自己,也并不觉得一定能看出个缘由,她所会的,只是前世见爷爷用过的单方和积累的经验而已,不过看他那么落寞,她就忍不住想试试。
“我就看看,反正也不会少块肉。”见他没有反应,她继续解释。
萧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抬起头时竟淡淡的笑了,“多谢姑娘的好意,我已经习惯了,这也许便是我的命吧。”
“你真的认命吗?”安宁心里有些发堵,若是认命,又何必吃那么多药,接受她帮忙治咳嗽呢,反正活不过二十岁,早死早超生。
“命让我如此,我不过是顺从而已。”他侧首避开了她的目光,手紧紧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眉头微蹙,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看得出,安宁触碰到了他的隐痛。
安宁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脑海中却浮现出另外一个人,“你这样,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萧棠不明白她为什么转变了话题,又看向她。
“京城里的庆国公府你听说过吗?”
“那是自然,庆国公是当今皇上的心腹,世子顾弘也是京中少年才俊的翘楚。”
“嗯。”安宁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虽然萧家远在江南,但同属望族,若是他说不知道庆国公府才不正常呢,“那你知道庆国公府里另外一位公子的情况吗?”
萧棠皱了皱眉头,眼神甚至有些闪烁,若是换了别人,安宁肯定会觉得是在心虚,“怎么,你没有听说过吗?”
“姑娘为何突然探听起这个?”萧棠没有直接回答她。
“就是一时兴起而已。”安宁越来越觉得他的神情古怪,腿不能看,难道连问句话也不行吗?
“据说庆国公府是还有一位公子,姓顾名裴,是老国公的小儿子,与世子顾弘年纪相仿,只不过在幼年时遭遇不幸,双腿……”说到这里,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安宁一眼,双手微微攥成拳,“与在下一样,那位公子深居简出,与外界的接触极少。”
安宁倒是要对他刮目相看了,不愧是大家族出来的,即便足不出户,也可以说是见多识广了,竟然对顾裴的情况这么了解。
“说起来你们还真是挺像的,年纪应该差不多,听说那顾裴虽然不良于行,也是个病美人,只可惜性格孤僻了些。”当然,这些听说都是从原书中看来的。
“你……姑娘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萧棠却是出乎意料的震惊,连客套的称呼差点都忘了,一双眼睛毫不避讳地盯着她。
“怎么,好歹我也是堂堂侯府小姐,就准许你知道,我就不行?”安宁并没有太在意他的反应,心里只想着怎么开解他,“你们两人的遭遇虽相似,可我却觉得你比他要好多了,他一辈子都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孤零零地度过一生,但是你却能千里迢迢跑到雍西来,说明你并不像他那样认命,我都能治好你的咳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遇到把腿治好的大夫呢?人只要不放弃,就总会有希望的。”
“你怎么知道顾裴一生孤独的?”
“啊?”
安宁说完连自己都被感动了,可却被萧棠一句话给打破了,他的关注点好像很不对劲。
“顾裴孤独一生,你怎么知道的?”萧棠仍旧没有放弃。
“不是,我是想说你不要像他那样想不开。”安宁耐心解释,“他躲在国公府里连面都不露,自然是孑然一生了,即便他可能……他都认命了,也不可能有勇气去争取的。”
“即便什么?”萧棠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上身往前倾,眼神中甚至有一丝急切,看着她追问道。
“没什么,都是我瞎猜的而已。”意识到自己好像剧透的太多了,安宁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既然能够争取到雍西来,能够冒险让我替你医治咳嗽,为什么就不愿意去争取更多呢?”
萧棠靠回椅子上,闭了闭眼,才缓缓地道:“如果我的争取是别人所不希望的呢?”
他的声音很轻,眼神也似乎有些迷茫,像被风卷入空中的羽毛一般,飘忽而脆弱,安宁想去握他的手,但还是忍住了。
“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争取自己的幸福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如果有人反对,那就是他的问题了!”她实在不明白,他在纠结些什么。
不过话一说完,她似有所悟,他身为萧家的庶长子,身份确实尴尬,明明已经这样了,萧家的主母还要派人来监视,甚至暗杀他,可见他的确是萧家的眼中钉,如果他的腿被医好了,凭借他的才智,萧家那个在原书中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是萧皇后手下的一颗棋子的嫡长子,可能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在反抗的过程中,势单力薄的他的确是挺危险的。
如果换做她,她会怎么选呢?
是锦衣玉食,糊糊涂涂地过完短暂的一声,还是孤注一掷,摆脱萧家的控制,自由自在地活一回呢?
她不是萧棠,也不能保证萧棠的人生安全,的确没有资格去劝他。毕竟他不是主角,没有光环的人还是要现实些。
“如果那个人对你有大恩呢?”萧棠恢复了淡然,微微侧头看着她,淡漠中透着一份执著。
“如果真是为你好,就更应该为你着想了,否则就是动机不纯!”
“可恩情毕竟是恩情,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真心呢?”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世上有多少真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以心换心,别人对我好,我就对别人好,若是对我不好,我也一样。”萧家主母都那么提防他了,他竟还想着恩情,如果有能力,她都想收养他了。
“可若是旁人因此骂你呢?”萧棠忽然嘴角莞尔,紧绷着的背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雍西城估计有九成的人都在骂我,恨不得让我去死,可我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只要不伤天害理,管他们怎么说。”说起这个,安宁就有经验了。
“也是,受教了。”萧棠嘴角又翘高了些,甚至还朝她拱了拱手。
“嗯,孺子可教!”安宁故意端起架子,将双手负在身后,板着脸,模仿教书先生的口气说道,惹得萧棠也不由笑出声来。
“现在,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腿吗?”趁着他心情好,安宁又不死心地道。
她没有把握能治好,可起码能够判断一下还有没有治好的可能。
第53章 试探
“有劳了。”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番话起了作用,萧棠这会倒是坦然接受了她的要求。
萧棠似乎对庆国公一家异常感兴趣,检查期间,竟然难得地主动询问起来。安宁也是尽可能地满足他的好奇心。
“庆国公府最厉害的应该就是大长公主了,在外人看来,她身为皇上的亲姐姐,尊贵无比,但尊贵的另一面就是霸道了,就连她自己的亲儿子顾弘恐怕也逃脱不了她的控制,这种人相处起来一定很可怕。
顾弘倒是挺好的,不像一般的纨绔那么不务正业,只不过摊上那么一个控制狂一样的母亲,注定少不了坎坷的。
总之,庆国公府的确是令人羡慕的权贵,但是最好还是离得远远的。”
“那……顾裴呢?”
萧棠对那个和他同样身遭不幸的人似乎异常的好奇,安宁也只当做是他同病相怜了,“我对他不太清楚,不过除了孤独落寞一些,有顾弘在,他只要不自己想不开,应该能安安稳稳地过一生吧。
不过老天对他可也够不公平的,如果他好好的,那么国公府的爵位就不会有顾弘什么事了,听说他也挺聪明的,真是可惜了。”
见他愿意听,安宁竟可能多说一些,顺便劝说道:“所以你可千万别学他,其实除了家族地位,还有很多的事可以做呀,树挪死,人挪活,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才对。”
这里的人,二皇子、顾弘、李鹤年、李承瑾……都把心思放在家族利益、朝堂仕途之上,有能力如顾弘自然是好的,可像李承瑾和萧棠这样身体有恙,朝不保夕的,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
“我手不能提、足不能行的,还能做些什么呢?”萧棠看着蹲在他身前,一脸认真地检查着他的膝盖的安宁,眼神中有些异样的情绪在波动。
“很多啊。”
见他好像想开了,安宁也来了精神,认真想了想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喜欢诗词书画,可以做个诗人或者画家,等出了名,那也是一诗难求、一画难得了。再不行,你若是不嫌弃,也可以来帮我呀!”
“帮你?做什么?”
“我打算开一个大酒楼,正好缺一个脑子好使、虑事周全的顾问,我可以雇你,放心,等我赚了钱,肯定不会亏待你,富甲一方我不敢保证,起码保证你衣食无忧。”
安宁信心满满,甚至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就算萧棠不同意,起码也算是给他留条后路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萧家容不下他了,他也不会孤苦无依了。
想着想着,她甚至有了些隐隐的期待。
“你要开酒楼?为何?”
“赚钱啊!”
“镇远侯府莫非已经困顿到衣食不济的程度了?”萧棠知道侯府穷,能为了几百两银子就把花园租给一个陌生人,可也不至于让一个闺阁女子去经商的地步吧?
安宁摇了摇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像我这样不讨人喜欢的,往后说不准还不如你呢,自然要多赚点钱才安全。”
“有镇远侯在,你应该多虑了。”
萧棠实在想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身为女子,若要有一个好归宿,自然是应该勤习女工妇德的,她却偏要把自己整得满身铜臭味。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安宁不为所动。
见她听不进去,萧棠也不再说什么,有一点他倒是相信,凭她的厨艺,倘若果真开酒楼的话,一定可以富甲一方的。
安宁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的外伤,肌肉也没有明显萎缩的痕迹,用指关节敲打膝盖,膝跳反射也很正常,他的两条腿看上去都十分的正常,却一点也抬不起来,“真是奇怪……”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萧棠整理好衣摆,没有任何的失落。
安宁失落地站起身,突然眼前一黑,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整个人直直地朝着前方倒了过去。
在倒下去的过程中,一双手突然触及了她胸前的柔软,又猛地收了回去,她的双手好像失去了知觉一般,一点力气也用不上,只能闭眼祈祷,千万不要磕破相就好!
她还没祈祷完,人就结结实实地倒了下去,没有想象中的痛楚,只是觉得有些硌,虽然不知道摔在了什么地方,她还是庆幸地松了一口气。
头还有点晕,眼前也还是发黑,手脚软的不怎么听使唤,她只想着缓一会,能好好地站起来。
虽然几乎丧失了知觉,可她的心里并不怎么慌,最近虽然正常吃饭,为了减肥,终究是比原主之前的暴饮暴食少了许多,蹲的久了加上低血糖导致的眩晕。
“你……没事吗?”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犹如一道清泉,缓缓流入她的心底,让她心神一荡,瞬间清醒了不少,慢慢反应过来,是萧棠在和她说话。
“没事,缓一下就好了。”
她勉强地回了一句,开始试着挣扎起身,心里却有些不满,亏她那么用心地替他检查,结果看自己摔到,不期望他能拦住,起码应该伸手扶一把才是,结果只会动嘴问,还真是凉薄呀!
她虽然清醒了一些,可手脚还是不怎么听使唤,眼前也是模糊一片,撑着身下的东西怎么也站不起来,又怕萧棠在一旁笑话她的狼狈,只能伏下去,将下巴垫在一块颇为柔软的地方,轻轻喘着气。
奇怪,什么东西这么软,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她的下巴忍不住左右蹭了蹭,却突然觉得身子底下的东西突然僵住了,同时,一双手拦在了她的腰上。
萧棠这个忘恩负义的终于想起来要扶她了?不过这手势好像有点不对。
“你……别乱动。”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隐忍。
下巴下的软垫突然挪开了,她努力地睁开眼,想看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等看清楚时,却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萧棠的脸竟然离她这么近!几乎是脸贴着脸了,那白皙无暇的皮肤,挺立俊俏的鼻子,微微往下敛着的睫毛下藏着的点漆般的眼睛,还有那薄而红润的嘴唇,只要她再稍微往前一点点,就能感受到它是温热还是如萧棠的性情一样冰凉的。
“对、对不起!”
理智及时阻止了她的胡思乱想,她这才明白,方才她是倒到萧棠身上去了,连忙慌手慌脚的站起来。
慌乱中,她的双手撑在了萧棠的肩膀上,用力要起身,却被他拦在她腰上,还没有来得及放开的双手又给拉了回来。
“唔!”
两人同时闷哼了一声,唇上在一片柔柔的碰触之后,是一阵刺痛。
这下安宁是彻底的清醒了,扶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看着萧棠被她的嘴磕的有些破皮的唇,她恨不得直接把自己打晕了。
萧棠低垂着头,抿唇不语,从耳边到两颊一片绯红,倒是与一旁的海棠花不相上下了,更衬得她像登徒子似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方才蹲的久了,头有点晕,所以才……”
“没事,是我没有扶住姑娘才是。”萧棠摇了摇头,一说话扯到了唇上的伤口,他抬手要去抚摸,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看得安宁一阵内疚,全然忘了,她的唇上也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见他的确没有生气的样子,才松了一口气,再次诚恳地道:“不好意哈,害你受伤了,一会我拿点金疮药过来,涂一涂就不会那么痛了,还好没有流血。”
萧棠不自在地扭了扭头,“不用了。”随后不自在的抬起头,看着她已经有些红肿的嘴唇,脸上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