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跟您说过,安宁也会些医术的,她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人呢!”顾弘压根没有看大长公主急切的眼神,见安宁没事,他又俯身看了看顾裴,伸手探了探鼻息,一切正常,他松了口气,转身继续解释:“安宁和小叔在雍西时就相识,还一起帮过我大忙,怎么可能会害小叔?真的是娘误会了。”
大长公主恨不能一巴掌把顾弘扇出去,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惊讶顾裴和安宁两人早就认识好,还是为眼前不受自己控制的局面生气好。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样古怪的治病方法,难不成把人冻死也叫治病?”大长公主仍旧坚持,正说着见方才出去的嬷嬷回来了,心里一喜,扬声道:“口说无凭,就让大夫瞧瞧,她究竟是在治病还是在杀人!”
说完,转身对候在门口的大夫一示意,大夫恭敬地行了一礼,弯着腰进了屋子,看了顾弘和安宁一眼,脚下有些踌躇。
见顾弘也看着她,她只好从床边移开,哪知才动了一下,衣袖突然被床上的人抓住,安宁一愣,回头看向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原本算得上是修长润泽的手如今瘦的像干枯的竹节一般,关节分明,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睛突然一酸,转身轻轻握住那只手,触手只觉硌手冰凉。
她低着头,不想让旁人看见她眼中的泪水,轻轻将那只手放回床上,就在这时,床上的人眼皮突然动了动,却并没有睁开,嘴唇也跟着张了张,含糊地说了一个“渴”字出来。
这一个字让屋里的人都愣住了,要知道顾裴已经在床上神志不清地躺了快半月了,这还是第一次说出话来,大夫当下也是神情一凛,忙上前拉过他的手进行诊断,约摸半盏茶的功夫,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放了回去,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忽然整个人激动起来,“真是怪在!”
大长公主被他这一声惊叹吓了一跳,连忙追问:“别打哑谜,究竟如何了?”
大夫这才恭敬地走到她跟前,满脸喜色地回到:“恭喜夫人,二公子已经退了烧,脉象也大为舒缓,当是性命无忧了。”
“啊。”大长公主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个声音,半晌没有说话。
大夫只是以为她太过激动,又说了几句吉利话,拟了一张药方,便拱手告辞了。
“母亲,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顾弘难掩兴奋,看着大长公主道。
大长公主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意,做出一副慈爱的模样,向安宁嗔怪道:“你这孩子也是,既是会医术,怎么也不先和我们说一声,倒叫我门心惊肉跳的,还差点做了一回坏人,以后可不准再这么乱来了。”
“夫人这么说就太冤枉安宁了。安宁不远千里进京冲喜,一路颠簸劳碌,这还是第一次与夫人见面,安宁倒是想早说,可也没有荣幸与夫人早些相见,更何况夫人连自己儿子的话都信不过,又如何信得过我一个外人?”见她这时还要把过错都推给自己,安宁冷冷地道。
“你!”大长公主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伶牙俐齿,被气得一阵语塞,顾忌着身后还有人看热闹,只能先忍了下去,“既然二公子无恙,你们还不赶紧去抓药,好生服侍,也让新娘子好好歇歇,一路上折腾的难免上火,我有御赐的好茶,去拿来给泡了。”
说完,她便转身招呼宾客回席。
众人方才是被小丫环所说的杀夫噱头给惊住了,压根就没怎么好好看安宁,这时细细打量过去,不由得一阵惊羡。更有些年轻的,眼睛恨不得黏在安宁身上,脚往外走,眼睛却怎么也不舍色转回去。
“我好得很,就不劳夫人挂念了,府里若是有上好的人参,夫人着人拿来就好,若是没有,也请尽快去买些。”
人参安宁的陪嫁里倒是也有,可转念一向,凭什么要替国公府省钱,就开口提了。
大长公主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却不得不点头应承下来,“人参府里倒是不缺,只是要好的,容我拆人去找找。”。
“安……安小姐,我家里倒是有几支好参,若是不嫌器,我便命人去取来。”
人群中一个年轻人忽然出声,引得众人都去看他,他却也不在乎,见安宁也看着他,一点的得意。
“我家也有上好的燕窝,最是滋补……”
“顾二公子是久病体虚,最适宜用鹿茸……”
有人见安宁对那个年轻人看出,也跟着喊道,引得一些年长的宾客一脸不悦,连连咳嗽。
安宁倒是没有想到这京城的纨绔比雍西还离谱,当着主人家的面,就敢这般轻薄,当下也不理会,反倒走到年长之人的跟前行了一礼,“今日让诸位受惊了,安宁初来乍到,见识浅薄,有失妥当之处还望多海涵。”
众人见她还算识大体,也没有什么轻薄逾矩的举动,其间一个年纪最长的伸手抚须,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答,便率先转身离开,其他人也都跟着走了。
“顾世子留步!”见顾弘也要走,安宁喊住了他,“方才用冰块降温,顾……夫君的床褥都湿了,还要劳烦你帮忙换一下。”
眼下不知道院子里的丫环的具体情况,她也不放心让别人插手。
顾弘闻言点了点头又折了回来。
只有大长公主,恨不得把安宁生吞活剥了,竟然敢当着她的面使唤她的儿子,真真是个贱人!
以后日子还长着呢,看自己怎么收拾她!
第96章 醒来
等人都走完了,她回头又摸了摸顾裴的额头,烧都退的差不多了,便把冰块给撤了。
在顾弘的帮助,重新收拾好了床褥,又给顾裴喂了点清水,见他睡得安稳了些,才从屋里出来。
“谢谢,早知道你会医治,我早就去找你过来了,也不会到现在这步田地。”顾弘看着准备熬药的她,一脸歉意。
若说之前他还不敢确定,方才那一幕他也该明白了,这场冲喜就是大长公主故意来拆散他和安宁的,虽然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的纠葛。可如果……如果安宁不会这么突然地嫁给顾裴,那他是不是……
看着安宁白皙柔美的侧脸,他狠狠地摇了摇头,想将自己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心思都甩出去。
“没什么,这不是也赶上了吗。”安宁看着送来的人参,又看了看大夫开的药方,心思都在怎样更有利于顾裴的病情上,压根就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见她心无旁骛,顾弘也不再多留,吩咐了院子里的人好生服侍,有什么事情就去告诉他,就离开了。
趁着熬药的功夫,安宁好好地理了一下思路。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还能看到活着的萧棠,不对,应该是顾裴,可是短暂的惊喜之后,是深深的愤怒,她曾经那样的真心以对,对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什么江南萧家,还害得她陪了那么多的伤心。
不管怎么样,病自己肯定是会尽力给他治的,可之后呢?
两人井水不犯河水,等到三年期满,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这是她最初的设想,可没想到老天爷会和她开这样的玩笑,她若走了,顾裴应该还会迎娶别人吧?
看着药炉的火苗不住摇晃,越来越小,她赶紧用扇子扇了扇,升起的火苗映入她的眼帘,她突然笑了,自嘲自己想的太多,她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床上的那个人也许压根就不在乎。
那就按照原来的设想办吧。
她的心慢慢从纷乱中平静下来,静静守着眼前的火炉。
半个时辰之后,她先将大夫开的药方熬的药汤端进去,待温度可以入口之后,用勺子一点点喂给顾裴,可好不容易喂进去一点,却又被吐了个干净。估计是太久没有进食,胃气不足,脾胃过于虚弱,禁不住东西的刺激。
好在她早有准备,方才熬药时另备了一个药罐,将人参切片,加上淘洗干净的江米,用文火慢慢煨煮着,这时打开已经可以问闻到香味了。
等到米汤变得浓稠之后,她盛了一小碗,待放得温了些,用勺子送到顾裴的嘴里,先是咽不下去只能含着,慢慢的顾裴的喉咙处开始蠕动,稍微吃下一些,再原样吐出来。
“小姐,你歇歇,我来吧。”看她一直喂了拿手帕去擦,然后又接着喂,春梅忍不住道,“手一直这么举着,我们看着胳膊都酸。”
安宁迟疑了下,还是摇了摇头,倒不是她不累,而是记得顾裴有些洁癖,在侯府花园里时,即便是萧松、萧柏都轻易触碰他不得。
就这样反反复复了一炷香的时间,顾裴总算是不吐了,见奏了效,安宁连忙又盛了些热的喂下去,约摸喂下去半碗,见他都没有什么不适,才将碗放下,也没有再给他喝药汤。
折腾了这么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她用过丫环送过来的一些饭菜,收拾了一下,又想起了什么,让春梅将院子的丫环都叫了过来,她一直很奇怪,萧松萧柏究竟哪里去了,怎么顾裴病成这样,也没有见到他们的踪影。
“回夫人,自从二公子回到府里,他二人就被大夫人打发回江南萧家了。”其中一个胆大些的小丫环道。
“赶走了?为什么,顾裴没有说什么吗?”
见她直呼二公子的名讳,小丫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公子没有说什么,至于原因……”她转头看了一眼之前去向大长公主报信的小丫环,低声道:“奴婢也不知道。”
“那你呢,你知道吗?”
觉察到了她的视线,安宁看向那个小丫环。
“回夫人,那两人是因为不守府里的规矩,擅自带二公子出府惹怒了大夫人才被打发的,大夫人一向关心二公子的安危,二公子也是知道的。”虽然告过她的状,但小丫环并不怕她,见问抬起了头,说的极为伶俐。
安宁只是点了点头,心里暗自腹诽顾裴,也太窝囊了些,连心腹都能让人随意打发了,真是活该病成这样。
“你们都是这院子里的丫环?”她看着眼前的四人。
“回夫人,素雪、瑞雪、凝雪是院子里的,奴婢是大夫人特意差遣过来服侍夫人您的。”小丫环指着其他三人说道。
安宁依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又回头去看她:“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碧云,夫人有什么事尽管交给我去做。”小丫环冲她笑了笑。
“哦,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劳烦你把方才换下来的被褥都洗了,另外我今晚要看着病人,外面还缺个烧水守夜的,既是大夫人差遣你过来,想来是对你放心,就一并交给你了,其他人无事就都回去歇着吧,不要随意走动扰了院里的清净。”安宁说完见她不回话,又问了一句:“怎么,你不愿意?”
“不,奴婢愿意!”碧云倒是还算识趣,苦着脸应下来了,就在安宁以为没事了之后,她又抬头补充了一句:“只是奴婢在发夫人跟前时只负责沏茶送水,没有做过这样的粗活,害怕做的不好糟蹋了东西。”
“没事,大夫人派来的人我还是信得过的,再说了,府里应该也不缺这几床被褥,你只管去洗就是了,以后慢慢就熟了。”
听到她最后那几个字,碧云的脸都白了。
说完,她看了也不看她一眼,起身卸妆洗漱去了。
其他人都低着头退了出去,并没有人敢出头帮忙。
虽然退了烧,也吃了粥,可顾裴却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这让安宁不由得想到了李承瑾,感叹还真是流年不利,一个个都病的这么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李承瑾现在好一点没有,若是当初他没有遇袭,会不会把真相告诉她,那她还会不会和顾裴再次相遇?
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趴在床边就睡着了。
顾裴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梦里的他独自一人走在广袤无人的沙漠里,浑身都热得要干枯了一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都以为是到了地狱,没想到还能睁开眼睛看到人间的景象。
好半天,他才认出是在自己的床上,隐隐有些失望。除了那些煎熬,最后他分明还梦到了那个时常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人,甚至像是回到了在侯府花园时的日子,她会对他笑,给他治病,做一些看似荒唐,却让他感受到活着的快乐的事情。原来一切都是梦。
他忍不住动了动,手却碰到了一处温软的东西,心下不由一阵不悦,院子里的丫环真是太不像话了,竟然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他将手往里移了移,侧头去看究竟是谁。
顺着他的视线过去,是一张睡得正酣的侧脸,让他忍不住微微一滞,生怕打扰到了她。
安宁坐在脚榻上,身体半趴在床边,头枕在一只胳膊上,许是睡得不舒服,不住地变换姿势,此时一头乌丝散乱地铺在被褥上,几缕拂过面颊的发丝,更是衬得肤色胜雪,显出一种特别的妩媚,看得他不由得心头一跳,略微别开眼睛,却落在了她那衣袖半卷的玉臂上,手正朝着他的方向伸着。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还是这幅景象,一时倒是有些恍然,或许此刻还是在梦里。
看了良久,他还是不愿意醒来,想着终究是梦,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那白嫩纤细的手指,一阵温热顺着指尖传入心底,他略微诧异,梦里的触感竟然可以这么真实。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该多好。他痴痴地看着梦中人的睡颜,心里感叹,随即又自嘲一笑,自己终究还是逃脱不掉人心的自私,即便知道自己只会拖累她,却还是忍不住有这样的贪心。
手心的温软是那么鲜明,诱使他的手继续向前,迟疑片刻,轻轻抚上那张娇嫩精致的面颊,指腹轻轻滑过她的眉眼、鼻尖,最后停留在粉嫩的双唇上方。
“小的来给二夫人请安,大夫人让我来看看,若是二夫人收拾好了,便同我一起过去吧。”突然,门外响起一个中年嬷嬷的声音,应该是夫人跟前的心腹。
“这位嬷嬷也特不懂事了些,我家小姐要去自会去,没有来一大清早过来搅扰。”一个小丫头的声音跟着响起,虽然不是院子里的丫头,声音听着却也有些耳熟。
二夫人……大夫人……他看了看仍然在自己床边的睡颜,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第97章 敬茶
门外突然又安静下来。
许嬷嬷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丫环敢这么抢白自己,刚要开口骂,想起昨日新夫人的蛮横,又伸了伸脖子咽了下去,只能对着春梅干瞪眼珠子。
看着院子里原本的三个丫环木头人似的,没有一个上前给她帮腔,许嬷嬷心里又气又恼,她身为当家主母的心腹,如何受过这样的屈辱?心里只把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的碧云骂了几百遭。
打从新夫人进了门之后,大夫人的脸色就没有好过,昨天晚上世子还过去让她不要难为新夫人,只把大夫人气得心疼,一宿没有睡好觉,只等着今天一早新夫人过去行礼,好好给她立立规矩,没曾想眼看着快要日上三竿了,大夫人坐在前厅茶都喝了三遍了,硬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