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
呼吸骤然被揉乱,解南轻喊李桔的声音。
“嗯?”
“慢慢跑。”解南的声音染上湿润,声线几不可查的脆弱。
“好。”有些噎着的应声,“我知道。”
耳边呼吸声缓了缓,像一台冬日的小暖扇,烘着橙黄的暖光,暖暖的照在耳边。
解南温着耳朵,冰着手指,点开了郭平在4月7号凌晨4点53分给他发的消息:
师兄,对不起,你带的卤肉饭我先不吃了。
头顶的白炽灯曝晒的人睁不开眼睛,耳边有声音尖锐的刺穿着耳膜。
“死者给你发的消息,你为什么没有回。”
破碎的声音从干涩的唇皮间露出,带着擦过磨砂纸的疼痛。
“我,我手机没电关机了。”
“死者生前最后一条消息发给你,你们师兄关系很好?他是不是想向你透露什么?你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自杀?”
沉默,死亡般的沉默。
“我,我,我……”
他张开嘴,吐沫都像毒液般刺着喉咙一阵阵疼。
“死者生前有受到不公平待遇吗?在死者生前十个小时,你和导师是他最后见的人,你知道他和导师关系怎么样吗?昨晚他经历过什么事?”
“解南。”尖锐的声音如退潮的水远去,眼前是男人温和的笑,他看不分明,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怕。”
他站在他身前,好像把所有的光挡住,他看不清男人的面容,只听他沉稳有力的声音:“不管你说什么,解南,老师相信你。”
“解南,解南,解南!”有人忽然将他从一场噩梦中推醒,解南猛地睁大眼,看着眼前的人。
像从水里刚打捞起来湿淋淋又伤痕累累的受伤鲸鱼,所有人都围在附近看着又不敢上前,李桔冲过去,气喘吁吁抱住湿透的解南。
看他惊慌,眼底茫然的看着她。
李桔喉头一哽,紧紧抱住,就连身后柱子都要揉进自己怀里了。
周围人来人往,这里的时间彻底停滞。
片刻后,解南恢复神采,抬头,帽檐下露出他俊逸眉眼。李桔朝他咧嘴笑,眼里泛着灿灿的光,眼角还残留着薄薄的红意。
“你要去哪啊?”她还喘着气。
解南抬手,一张火车票。
她低头看,“佪县?”
“郭平的老家。”
李桔愕然,“你……”
“放心,我还会回来。”他拇指稍移,露出下面的回程票,在下周的这天。
李桔一路跑来,呼吸渐渐平下,只心还惴惴,目光追着他。
“快开车了。”解南说。
“我也去。”李桔忙说。
“你还有课。”
“我出勤率高,成绩也好,很容易请假。”
解南摇头:“我回来联系你。”
“为什么,郭平也是我的朋友,我也要去看他。”李桔正色,“解南,让我和你一起。”
在知道四月他经历了什么后,李桔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走。
解南沉默看她。
李桔已经掏出手机,“我下单买票,你等等。”
她有些担心,就怕这个时候已经没票了。果不其然,卧铺已经售空,只有站票。
她看了眼,八个小时……
“别买。”解南按住她的手,“你站不动,回学校。”
李桔躲开他:“我可以。”
解南压着她的手没动,黑魆魆的眼睛沉沉看她,“李桔,你坐过火车吗?”
李桔愣住。
在宗雅丹的管控下,她出远门必然是和她一起,小时候坐过邮轮,后来常坐的是飞机高铁。
解南哪需要她说答案,“你回去吧。”
“以前没有坐今天坐。”李桔抬头看他,“认识你之前,我还没和男人上过床。”
解南愣了下。
李桔躲过他的手,飞速下单。
因为是同一地点下车,李桔和解南在同一车厢。
过来匆忙,她连行李箱都没有,背着一个小挎包,杂乱拥挤的车厢里,空无一物的她显得格格不入。
车开后,站票的人在走道横七竖八就地坐下。
李桔站在两车厢连接的地方,靠着玻璃,看着黑魆魆的火车轨道渐渐远去,鸣笛声告别连城闹市往四野茫茫的黑暗中去。
她回头,解南站在她身后。
李桔撇撇嘴,接着看回窗外。
“去坐。”解南说。
“不要。”
解南拉着她往外走,李桔拽住门,“解南,我说了我不坐。”
“要我陪你一起站着?”
李桔无奈,“那是你的位置。”
解南:“但是你来了。”
“我来了又怎么样,我要你去坐。”李桔瞪他,说着语气就开始哽咽:“我让你开窗户透风,你开了吗?我让你吃饭,你吃了吗?我让你想……那什么给我打电话,你打了吗?”
李桔噎了下,眼睛酸疼,“总之,你都不听我的,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解南看她瘪着嘴,色厉内荏瞪他,喉头梗着发涩,片刻后长长叹了口气,“窗户开了,想吐也把饭吃了,没有想……即便不想,也给你打电话了。”
李桔愣愣瞪他,眼眶的泪扑簌簌就往下掉了。
“怎么了?”解南上前,抬起她的下巴,“没有想所以不满意了?”
李桔眼眶红肿,“……你神经啊。”
解南眸子露出不到眼底的笑,擦着她脸上的泪安慰,“没有想是假的。”
“……你闭嘴。”
“对李桔,我保持竭力的坦诚。”
李桔心口猛缩了下,看他一眼。
坦诚……
那……四月七号……
解南点她眉心,“过去坐。”
李桔摇头,“不是跟你客气,你先坐吧,我还不累,位置上太挤,站会也好。”
解南颔首,靠上旁边墙壁。
“你干什么?快点回去。”
解南:“太挤。”
“嘶……傻不傻啊,咱俩都不坐那位置不就浪费了。”
解南睨了她:“过去坐才是浪费。”
“啊?”
解南笑了一声,闭眼不语了。
李桔摸摸鼻子,嘀咕:“什么嘛……”
拥挤又飘着异味的火车里,车厢连接处不停有人过来吸烟,凌晨两点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和此起彼伏的打鼾声交织,斜侧处不会熄灭的白灯刺着疲累的眼皮,脚底木的像两块硬板子,上面还扎着大头钉,时不时刺痛着她。
八个小时的站票,比李桔想象中难熬。
她和解南来回共享那一个座位,下车的时候脚还是麻了,即便如此,踩在黑黢黢冷风中跟着解南下车,还是让她心头发暖。
火车鸣笛的声音在徊县小火车站喧嚣而去,一节节明亮的车厢背离两人轰鸣离开,驶向远处晨曦将升的地平线处。
小县城的火车站里,灰色的砖,白底红字的指示牌,清冷月台上看不到几个人。
天还没亮,门口黑车师傅已经热情上岗,几个人招呼着拦在两人身前。
李桔猝不及防,往后退了步,接着手被人抓住,解南偏头看了她一眼,“跟好我。”
他拉着她往前走。
全然陌生的城市,凌晨四点,街道寂静、漆黑,空旷,萧瑟,吹在脸上的风夹着凛冽的冷意。
李桔跟着解南,脚步落到了实处。
解南偏头:“这里没有连锁酒店,我订的房间是镇上的小旅馆,现在去还要坐两个多小时的公车,先在附近找个旅馆休息下。”
“我不累,咱们还是去镇上吧。”李桔不想因为她另外花钱。
解南看她,“现在还没公车。”
“哦。”她都忘了。
“……那你原本打算呢?”
“在公交站等。”
想到黑暗中他一人坐在陌生街头的场景,李桔心缩了下,“还是去开个钟点房吧。”
不知道他这几天是不是睡好了。
“嗯。”
两人都累得慌,就近找了个条件勉强的小旅馆,和学校附近那家条件差不多,房间狭小,卫生间飘着异味,黄斑和黑印在墙壁和天花板间游走,密密麻麻比学校那家过分许多,密集恐惧症看着瞬间鸡皮疙瘩上身。
李桔看了一眼,飞速移过目光。
“你先进去。”解南把钥匙给她,转身出去了。
过了会,他拿着厚厚一沓报纸回来了。
李桔一愣,看了眼窗户,“太阳还没出来……”
“我知道。”解南看了她一眼,“着急上厕所吗?”
“嗯……有点。”
火车上的厕所味道着实有点刺鼻,而且从她的座位到厕所,沿途要叫醒四五个睡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和几个上半身或者腿耷拉在外面的大妈,她全程忍着没动。
“稍等下,马上就好。”说着他推门进厕所,一边撕着胶带。
李桔几乎立马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别麻烦了,我闭眼上一下就行了。”
“厕所一周的能忍?”解南:“我不大面积贴,这里没有马桶圈,我把厕所垫一下。”
“我帮你。”
解南偏头,“去拿我外套铺床上,上去躺会。”
“你不冷啊,别一进来就脱衣服。”
“去躺着。”解南瞥她。
“哦。”
李桔抱着他的衣服摊平到床上,是她熟悉的风清白兰味道,清幽中透着一点点兰花味,让人想到木棉和白木,将被子潮湿快要发霉的不好闻气味压了下去。
她弯腰躺进他衣服里,宽松长款外套,将她与床褥隔开。
解南很快弄完,李桔进去后,看到厕所一周被挡住的污渍和垫着的马桶,鼻尖猛然发酸。
洗手的时候,水声哗哗,她拿纸压了压眼睛。
“我好了。”丢掉湿漉的纸,她躲闪着目光出来。
“嗯。过来睡。”
解南躺在他的衣服旁边,被子不干净,他躺在被子上面。
“冷不冷啊?”李桔躺回他衣服上。
“不冷,一会想吃什么。”
“你别买早餐了,睡醒我们一起去吃吧。”
“好,睡吧。”
“解南。”李桔睁眼,手攥着他外套袖子,目光盯着他下巴。
“嗯。”
“你给我打电话之前,我觉得头顶的太阳要把我晒干了。你给我打电话之后,我才发现今年夏天的阳光也很温柔。”
从黄桷站到火车站的2号线有14站,她坐在椅子角落,无声哭的旁若无人。
大概,因为夏天来了。
第54章 君子如松,两手空空
下了乡村公交车, 李桔趴在路边石头上,不停呕吐。
解南蹲下,拿纸帮她擦嘴边脏污, 李桔手挡住, 狼狈偏头:“别……我来……”
“别动。”解南按住她的手,坐在石头上,将她拉到身前用双腿夹住她, 抬手帮她擦嘴。
“对、对不起……”
她不该上车前看见奶茶,拉着他非要喝。
解南还好, 她腻的发齁,加上村路颠簸,车才走半小时她的肚子就开始难受,害得解南都没能好好休息,喂水,给她借清凉油, 还扛着司机的嫌弃撑着塑料袋准备随时接她的呕吐物。
解南指腹抹掉她呕不止逼出来的眼泪,“跟我道歉?”
李桔心虚瞥了他一眼, 低头不说话。
一路上她小心翼翼, 就怕自己拖后腿让解南后悔带她, 结果还是解南在不停照顾她。
解南抓住她扣来扣去的指甲握在手心,挑眉笑道:“道歉现在说是不是有点迟了。”
“啊?”
“早知道你是个麻烦。”
“我哪里麻烦了?”
“唔……”解南吸吸鼻子,“你说呢?”
李桔脸红, “别闻了!”
坐哪不好,坐她呕吐的东西旁边,“快走!”
李桔强硬的拉起他,往宾馆去。
解南慢悠悠任她拖着,像个水稻田里悠闲犁地的老牛。
“李桔。”
“行了我知道很臭。”
他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 眼里闪过不明深意的笑,“你要不在,我未必会在这里。”
李桔猛然站住,回头看他,“……这,这不是你的计划吗?”
解南没有说话。
李桔:“你不来这里……去哪啊……”
解南深邃的眼睛落在她小心的脸上,片刻点点头,“也是,不来这里,还能去哪。”
说完,他抬步走了。
李桔目光晦涩的看着他的身影,心底掠过一道阴霾,随后小跑着追上去,去抓他的手,“干嘛丢开我,嫌弃我臭啊,可是你擦的嘴啊,我还没嫌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