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前台时,他看到江念尔专注地看着一本《动物医学入门》的书,跟拍摄时不一样,她脸上几乎没化什么妆,清清淡淡,却显得眼睛越发明亮。
江念尔的长相放在时尚博主里都是出挑的,她是那种天然的好看,看多了人造脸,周泽文越发觉得,她的颜值是这个行业内不可多得的天赋。
脚步下意识地减慢,他走到江念尔身边,低声问:“新的搭配企划你想好了吗?”
江念尔抬头,想起来这是她发在微博上的话题。
“怎么了?”
周泽文踌躇片刻,才说:“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江念尔以为自己听错了:“帮我?公司允许你这么做吗?”
“帮忙有很多种形式,不是都要露脸。”
“那你想怎么帮我?把你的男装借给我穿一期?”江念尔懒散地调侃他。
周泽文轻咳一声,耳后根明明已经有淡淡的红晕,却仍旧一脸正经地说:“我可以戴上口罩和帽子,帮你拍一期夏季情侣主题穿搭。”
江念尔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眼望向他:“你说什么?最后几个字,再说一遍。”
“夏季情侣主题……”
周泽文还没重复完,穆深突然出现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视过来,声音里透露出不快:“周泽文,你没事可做了?”
周泽文立即噤声,听话地站到穆深面前,汇报自己已经做完的工作。
穆深一直听着,没什么反应,等他说完才微微颔首,平稳地道:“一会儿我们几个去吃午饭,你留下来值班,我会给你带饭回来。”
“哎?可是……”周泽文瞥了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江念尔,刚要争取一起吃午饭的机会,就被穆深一个凉凉的眼风憋了回去。
后来,周泽文终于等到了能跟江念尔一起去吃午饭的机会。
在餐馆里,他主动问江念尔:“你想吃什么?我帮你买。”
江念尔一阵尴尬,瞟瞟他,又看看穆深。
穆深果然又板起了脸,问周泽文:“你生活费很多吗?”
“也不是……”
“我晚上打电话给你妈,让她再削减一点。”
周泽文:“……”
等到买单的时候,周泽文发现穆深一并将江念尔的那份也买了,他忽然有种不甘心的感觉,回到饭桌上,问江念尔:“为什么穆老师可以请你吃饭,我不可以?”
江念尔觉得他的问题很可笑,便说:“我帮穆老师的外甥搭配了毕业典礼用的服装,出于回报,他这几天非要请我吃饭。”
周泽文完全愣住:“外……外甥?”
穆深在桌子下面踢了周泽文一脚,脸色淡然,眼神却仿佛能杀人一般,说:“吃你的饭。”
周泽文捕捉到了他威胁的信号,带着满腔疑惑,默默低下头扒饭。
要毕业的外甥,那不就是周泽武嘛,可穆深一向不过问小辈的事,这次居然专门帮他咨询了服装搭配,这合理吗?
更何况,周泽武有这方面的问题都是直接来问他的,怎么会拐了个山路十八弯问到穆深这里?
周泽文突然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穆深。
但这不妨碍他想要修复跟江念尔之间的关系。这个念头早在他心中发作,在每一次想江念尔的瞬间都迸发得更加强烈。
周泽文挑了一个时机,周五,他跟江念尔都调休。
周四下班前,周泽文就来找她,并向她发出邀请:“明天下午我要拍一个单人企划,你方便过来吗?”
江念尔越发不懂他的逻辑了:“你拍企划为什么要我去?你们星秀连助理都不给你配吗?”
“是一个外派企划,星秀的人不去,我想或许你可以跟其他公司的人认识认识。”
江念尔眯起眼看周泽文。
他这是在拉自己回时尚行业?
说真的,她心动了。
“祁菲去吗?”
周泽文立刻答:“我没告诉她。”
江念尔想了一会儿,刚准备答应,李佳霖忽然从穆深的办公室里探头出来,对她说:“念念,穆老师让你明天去海大听他的课。”
江念尔愕然:“我为什么要去听课?”
穆深这时候从里面走出来,衣襟间自带一股风,一把将她面前的《动物医学入门》抽走,翻到第一页,问了她几个问题。
江念尔睁着浑圆的眼睛,没答上来。
穆深把书扔回她面前,说:“看了这么久书什么都记不住,你不如回课堂学学?”
明明是疑问句,却偏偏被他说出了命令的语气。
江念尔不情愿地撇嘴:“我又不是学生,干吗还要回去上课……”
“你不是以学生的身份回去,是以一个从业者的身份。”穆深的神情不容置疑,“而且,是你的领导我,要求你这么做。”
江念尔瞪他一眼。
“不来扣绩效。”
“穆深……我要告你剥削!”
“尽管去。”穆深淡淡笑着,一点儿愧疚和害怕都没有。
江念尔气到不想说话,眼珠飞快一转,从抽屉里翻出一根骨头,扔到“深深”面前:“深深呀,你知不知道,身为狗狗就该乖乖吃骨头,不要那么霸道,不要作妖。”
穆深冷笑一声,好像完全不把她这些小把戏放在眼里。
周泽文已经看呆了。
从刚才,江念尔反问穆深开始,他以为她要告别这个美丽的世界。
长大以后,他就没见过有人对穆深那样说话。
到后面赤裸裸的指桑骂槐,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最可怕的是,穆深不仅没骂江念尔,甚至连一个教育的字眼都没说,这还是穆深吗?
周泽文看了看江念尔,又看了看穆深。
怀疑人生。
周五下午,江念尔根本不打算去海大。
她化好了妆,穿上挑选好的衣服,准备去商业街闲逛,顺便拍点日常的vlog,维系一下时尚博主的人设。
但很不幸的是,她刚下楼,就看到了穆深的车子。
他就站在车外,单手解开衬衫上的第一颗纽扣,另一只手正拿着手机。
江念尔看着穆深领口下露出的一截锁骨,出神地愣在原地,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急促得像是她的心跳。
穆深闻声抬起头来,一眼便瞧见了她,微微挑起眉梢,似乎将她打量了一遍,才按掉电话。
“巧了。”穆深把手机收起来,“我正好打电话给你。”
江念尔这才慢吞吞地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海大离你家不近,我来接你过去。”
江念尔差点昏厥:“我才不要去听课!”
她抗拒的不是听课这件事本身,她只是不想回海大,自从过气之后,每每回母校总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但她没把这个顾虑告诉穆深。
穆深抬眼问:“这个时间点出门,难道不是为了去听我的课?”
“当然不是。”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承认?”
江念尔:“……”
这人搞学术的时间太久把脑子搞坏了吗?
江念尔翻了个白眼,作势要抬手拍他,试图把他脑瓜拍醒。可他轻轻一闪,让她的手半道落空,顺道就握住了:“就算是这样,我也很高兴。”
江念尔顿觉手腕上灼烫,迅速抽了回来,藏回袖子里,嘟囔道:“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江念尔话音没落,就被穆深推进了副驾驶座。
穆深上车以后,她还是没想明白,又问了一遍:“你到底在高兴什么?”
“你应该也没打算去周泽文那里吧?”他忽然问道。
江念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确实,之前她虽然想去,但深思熟虑过后觉得还是不要接受周泽文的帮助比较好,他们两个人的合作已经结束,她不想再欠对方人情。
但这与穆深又有什么关联呢?
穆深只是抿唇一笑,不再说话。
江念尔盯着他的侧脸,嘀咕道:“莫名其妙。”
他们在开课前半个小时就到了海大,万万没想到,穆深的课上座率极高,已经有不少学生到了。
江念尔就是在他们的注视之下,和穆深一起进了教室。
江念尔四处看看,想假装不认识穆深,可穆深把教学资料往讲台一撂,便主动来跟她说话。
“这节课总共三个小时,中间会有两次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穆深拍了拍讲台下的一张桌子,“你就坐这儿。”
江念尔看着明晃晃的第一排座,虽然抗拒但没说。
“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地方也不用着急,下课后可以慢慢问我。”
穆深这句话说完,周围坐得近的学生都诧异地扭过头来。
众所周知,穆深是海大第一难蹲到的老师,他从来不对课堂上已经讲明白的知识点进行赘述,课后找他提问必须得是经过思考的、有价值的问题。
江念尔被他们看得脸皮越来越薄,赶紧挥了挥手,说:“行了,别管我了,我知道怎么做。”
正好这时候门口有其他老师叫穆深出去,江念尔趁这个间隙抓着包果断跑去了最后一排。
等穆深回到教室里,一打眼没看到江念尔的身影,先是愣了愣,随即扫视整个教室,直到在最后一排看到她,才一副放心的样子。
远远地,他点了点头,好似在冲她打个无声的招呼,意思是:我看到你了。
来上课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忍不住顺着穆深的视线回头望。
终于有学生发现了江念尔,窃窃私语起来:
“最后一排那个漂亮的小姐姐是不是江念尔?”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蹭课?”
江念尔一只手撑着额头,尽可能地想把这些杂音隔绝出去。
好在穆深很快就开始上课,学生们不敢在他的课堂上造次,立刻闭了嘴。
这一节课,让江念尔对穆深产生了一点点改观。
跟她想象的掉书袋式大学者不一样,穆深讲课通俗易懂,再加上是给低年级上的入门课程,哪怕是她这种门外汉都能听得懂。
他语速不快,也不激昂,却像在讲故事那样,用低沉的嗓音娓娓道来,引人入胜。
江念尔居然毫无睡意,下意识地就跟着他的步调走。
直到旁边的女生戳了戳她的胳膊。
“同学,”女生没有认出她,嘻嘻笑着,递来一部手机,“你能不能帮我录一小段视频,穆老师的。”
“啊?”江念尔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你离中间过道比较近,视野更好,我想麻烦你把手机举在那边,帮我录一小段,拜托你了。”
女生眼巴巴地看着江念尔,让江念尔招架不住,她为难地接过手机,用胳膊肘挡住,悄悄地点下红色按钮。
穆深板书到一半,回头给学生抛问题,余光落到最后一排,他忽然轻轻抿了下唇。
他放下粉笔,转过身,走到过道前方,站在这里讲课,教室里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在鼻梁一侧切出轮廓锐利的阴影。
有那么一瞬间,江念尔觉得他在看手机镜头。
大概是坐进教室里就有学生的本能在作祟,江念尔心头一惊,赶紧把手机拿回来,从桌子下面还给旁边的女生。
女生还不满足:“这就拍完了?”
江念尔皱着眉,小声地说:“这样不好。”
后来,江念尔并不知道,因为她出现在穆深课堂上的关系,学校论坛里突然涌现出一大拨猜测她和穆深关系的帖子。
学生们在下面众说纷纭,有的说她和穆深是同事关系,来听一节课也不代表什么,有的却联系上之前的发夹一事,大胆猜测这是女朋友来陪上课,只不过对象不是学生,是老师。
穆深是海大人气最高的男老师,无论真假与否,论坛里都避免不了一阵接一阵的哭号。
江念尔没看到,周泽文却看到了。
他紧紧咬着唇,几乎把下唇都快咬破了,拿着手机不停地往下滑。
微信不断地提示祁菲发来消息,他都没有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室友按捺不住了,摘下耳机说:“周泽文,你看一下消息行不行,提示音一直响我都听不到我女朋友说话了。”
周泽文这才打开微信。
祁菲发了好多消息,他粗略地扫了一眼,最后一条是问他周日要不要一起去校门口新开的餐厅吃饭。
周泽文冷淡地回了三个字:“不想去。”
周日这天,家里老人过生日,周泽文回了趟家。
不出他所料,穆深今天终于在家里出现了。
自从穆深大二那年执意转系去动物医学,算是和家里闹掰了,除了春节在家待几天,平时很少回来。他今天能出现在这里,也只是为了给老一辈面子,不让他们担心。
穆深刚一进门,就撞见了父亲穆霆。穆霆脸色立刻沉下去,呵斥道:“你还知道回来?”
穆深收了收下颌,恭谦地说:“我来给大舅庆生。”
“没看出来,你居然还知道这里是你家。”
穆深任由他冷嘲热讽,没说话。
穆深的大舅陈老爷子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推着轮椅过来,主动招呼穆深:“来,深深到大舅这儿来,让大舅看看。”
穆深也是个见好就收的,听话地走了过去:“大舅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除了腿上这个老毛病,其他都特别棒。”陈老爷子刚说完,就把外孙周泽文也叫了过来,故意当着他俩的面问,“深深,小文当你的学生听不听话?他要是不听话你就揍他,大舅给你放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