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百元钞的一生——甲虫花花
时间:2021-12-27 14:53:53

  秦宇感到内心发寒,再抬起头,隔着空旷的西餐厅,跨过高高的椅背,他看到廖成龙左臂抬起,缓慢用餐的背影。
  视线再往前找,陈新月整个人都隐没在了餐厅角落的座位里。
  但是同时,他又收到了消息。
  秦宇低头,读到她斩钉截铁的语气。
  真正行凶的那个人,是廖成龙。
 
 
第27章 甜水街(一)
  秦宇头一次在警局过夜, 就是在这天晚上。当他牵着陈新月走出警局,那个瘦高个的年轻警察,好像是叫于洋的, 还专门跑过来跟他握了下手,意思是好好对待陈新月, 拜托了。陈新月似乎不想理他, 在边上拽了拽秦宇, 然后两人一起转身走了。
  那时天空已经破晓,街上的一切都是崭新的。这整晚事情,秦宇再回想起来, 像是过了场梦一样。
  事情推溯回去, 当时秦宇握着手机,站在餐厅厕所门口,看着陈新月发来的消息, 思绪全乱了。真凶是左撇子,廖成龙主用左手, 所以廖成龙是凶手, 廖成龙是凶手……那他的父亲廖开勇为何落网,故意替他顶罪么?
  秦宇如此想着, 脚步却动了,战战兢兢朝座位走回去。
  廖成龙面前的牛排已经吃完一半, 余下的也都切成了小块,他单用左手拿叉,慢悠悠往嘴里送着,同时右手搭在桌上, 指了一下秦宇的餐盘:“去这么久,肉都凉了。”
  秦宇说:“闹肚子。”
  廖成龙似笑非笑:“刚开始吃草都这样, 排毒。”然后他瞅了眼秦宇的沙拉盘,“你这也没吃多少啊。”
  秦宇扶着桌子,坐进座位里:“可能就是吃不惯吧。”
  廖成龙摇摇头,继续吃自己的牛肉。秦宇喝了一口水,水里泡着一片柠檬,但是没味,润到嗓子里,只能感受到一点凉。秦宇放下杯子,开口问道:“龙哥,你儿子多大了,一岁?一岁半?”
  廖成龙说:“一岁半了,去年三月份出生的。”他口里嘶了一声,摇着头笑,“孩子长得可真快啊,我还总觉得他就是个小婴儿呢,拿小被子抱着,转眼间,都会走路了。”
  秦宇问:“现在孩子身体好么?”
  廖成龙说:“好啊,又白又壮,见人就爱笑。”
  秦宇点了下头:“那就好,孩子健康,大人也放心了。”
  廖成龙说:“刚出生的时候不行,心脏闹毛病,小脸都蜡黄,我在医院天天陪着,天天跟着揪心。好在现在医术发达,动了个小手术,现在跟健康孩子一样了,比同龄孩子大一圈,以后一定能长大高个。”
  秦宇说:“手术费不便宜吧。”
  廖成龙眼神这时抬起来:“怎么这么问?”
  秦宇对他说:“龙哥,你儿子还这么小,为了孩子,你真不该做错事。”
  廖成龙皱眉,额头跟着皱起两道纹:“这是说得什么话,小秦,你什么意思啊。”
  秦宇继续说:“我爸在我二年级的时候就没了,他生前酗酒,脾气暴躁,我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是我一个人的时候,遇到难处了,也会莫名其妙想起他。初中我跟同学打架了,请家长,别人爸妈陪着一起过来,我只有我妈一个人来,气势上就矮了一头。都说父亲是山,母亲是海,父母都在,山高水深都有依靠,缺了一边,就有一条归途被堵死了,总归是种缺憾。”
  廖成龙一直揪着眉,仿佛彻底听不懂了。随即他摇了摇头,说:“小秦啊,不知道你想起什么了,我给你看看我儿子走路的视频吧。”
  廖成龙翻到一条视频,先自己看了几秒种,乐了两声,然后探身举到秦宇眼前:“看,我家这大胖小子,走路走得多利索。”
  秦宇刚刚看向手机,忽然听得哒哒哒的脚步声。陈新月跑了过来,猛地推了廖成龙一把,然后抄起餐刀对着他:“我报警了。”
  廖成龙没防备,直接跌到了座位上。秦宇抬头,看到陈新月无比防备的眼神,以及她气喘吁吁举着餐刀。她估计看到廖成龙探身的动作,以为他要动手行凶,于是赶紧冲了过来。但是距离远,视线又被遮挡了,她没注意到廖成龙手里拿的是否为凶器。现在看到廖成龙只是握着手机,陈新月也微微愣了一下,但是又补了一句:“你别动,我已经报警了。”
  廖成龙扶着座位慢慢坐直起来,看了看陈新月,又看向秦宇的脸,开口道:“认识啊?”
  秦宇没说话,廖成龙盯着他们两秒,笑了一下:“什么意思啊。”
  秦宇说:“没什么意思,龙哥,你自首吧。”
  廖成龙说:“我真是不懂啊,我干什么了?让我自首?”他往前坐了一下,视线逼着秦宇的眼睛,“还提到了我儿子,我早就觉得怪了,小秦,我叫你出来吃顿饭,完全是好心好意,你想干什么啊?”
  陈新月盯着他:“你不要乱动。”
  廖成龙举起双手,但是脸上表情轻松,玩笑似地摇了摇头。
  秦宇说:“龙哥,你父亲行凶的事情,你弟坠楼的事情,你不会都忘了吧。”
  廖成龙定了一下,仿佛恍然大悟,再抬头看向陈新月,他说:“原来是你啊。”
  陈新月紧抿住唇,廖成龙说:“我见过你,在新闻照片上,你父亲就是那个警察陈春,你替他上台领的奖。你在台上深深鞠躬,抬起头来,照片还给了个特写,眼睛里都是泪水,但是一滴没落下来,我记得你的眼睛,印象深刻。巾帼不让须眉,是不是啊?”
  秦宇听不下去了,甚至不敢抬头看陈新月的神色,逼问他道:“是谁干的,你心里没数么?”
  廖成龙叹了口气,口吻弱下来:“是,都是我父亲的错,我也想代他向你道歉。但是人命都出了,我再做什么,也是没用。一命抵一命,我父亲是死刑,他也跑不了。”
  陈新月问:“二月二十五号,你当天做了什么?”秦宇抬眼,看到陈新月整个胳膊都在抖,而廖成龙彻底靠在了座位上,坐姿很放松:“半年多了,我怎么记得。”
  陈新月说:“当天夜里,新闻报导流星百年难遇,你的父亲犯案被抓,你弟坠楼的事情还没处理妥当,我不相信你没有印象。”
  廖成龙说:“我真没印象了,我爸那时候来到城里犯事,都没告诉我。我要是知道了,拼了命也得拦着他,不是?”
  陈新月忽然问:“你弟坠楼,赔了多少钱?”
  廖成龙说:“这我哪知道,都赔给我爸了。”
  陈新月说:“你不知道你爸进城,却知道你爸拿了赔偿款?”
  廖成龙表情凝滞,随后笑了一下:“是,我知道我爸进城了,但是他拿了赔偿款之后,一直留在城里没走,这我可不知道。他自己想不开,等着报复社会,这些,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儿子还在医院住院呢,上有老,下有小,就是这么麻烦,一边顾不过来,就会闹出问题。”
  感受到陈新月身体微微发着抖,秦宇皱眉:“你别废话那么多。”
  廖成龙惊讶地张了下嘴:“你们问的,又不让我说话了?”
  餐厅里的服务生也注意到了这边状况,窃窃交谈几句,然后一起走了过来。其中一名经理冲着陈新月道:“这位小姐,有话好好说,请你放下刀,否则我们就报警了。”
  陈新月冷笑,对他们说:“我已经报警了。”
  这回报警不像在超市里那次,只是狼来了的幌子。没过多久,几名警察冲进餐厅,将对峙的三人一起带走了。其中的警察像是认识陈新月,小声喊了句新月,就让她放下了手中的餐刀。走到外面,两名警察带着廖成龙先上了车,留下了一位年长的警察,打了个电话,另外叫人开车来接。
  眼看着廖成龙那辆车要开走,陈新月说:“曹叔,我跟这辆车走。”
  年长的警察立即说:“走什么走,再打起来。还有辆车就在附近,马上就来了。”
  陈新月似乎能听进去这个警察的劝,脚步没再动了。这个姓曹的老警察深深叹了口气,又说:“统一带回局里问话,跑不了。”
  不出五分钟,另一辆车就开到了。开车的是一名年轻的警察,精干的窄长脸,瘦高个。他似乎也认识陈新月,时不时透过后视镜往后座瞅一眼,等红灯的时候,还往后递了一瓶矿泉水。
  陈新月权当作没看见,那个曹姓老警察在副驾驶提醒说:“哎新月,喝点水。”不过这回他说话也不管用了,陈新月双手撑在腿上,依旧没动。眼看着红灯变绿,秦宇伸手替她接了。
  老警察这时问:“这个小伙子,叫什么?”
  秦宇老老实实自报姓名:“秦宇。”
  老警察问:“做什么的?”
  秦宇说:“打工的。”
  老警察说:“你跟陈新月一起去餐厅见的廖成龙?你俩什么关系?”
  秦宇稍微皱眉,虽然是在警车上,但这显然不是正式的问话,反而有点像唠家常。他甚至没听懂老警察问的,你俩什么关系,指的是他跟陈新月的关系,还是他跟廖成龙的关系。
  又遇红灯,开车的那个年轻警察抬了下手:“俩半大孩子,一看就是同学。”
  陈新月这时开口说:“男朋友。”
  年轻警察立即看向后视镜,秦宇看到他审视了一下自己,并且迅速收回目光。
  路程较远,已经十多分钟了,警车也没停下的意思。秦宇想,应该是要开去他们当地的警察总局。陈新月看着窗外发呆,两名警察也不再问话,通过他们之间偶尔交谈,秦宇听得那个开车的年轻警察名叫于洋。
  等到进了警局,秦宇和陈新月暂时站在楼道里,陈新月这时告诉他,那名老警察,叫曹志伟,之前是她父亲的领导。那个于洋,曾经是她父亲的徒弟。
  秦宇点头:“都是熟人,好说话。”
  陈新月淡淡笑了一下。目光望去,今天警局似乎特别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办公室里警员依然来来去去,都在加班。门口还聚着几个民众前来送锦旗,似乎这里刚刚侦破了一起抚慰民心的大案。
  于洋跑到楼上不知忙什么去了,曹志伟跟门口的警察交接两句,然后收下锦旗,把几位民众和和气气地往外送。
  其中一对老夫妻抓着曹志伟使劲握手,必须让他把锦旗打开。曹志伟只得从命,展开一面锦旗,上书“扫黑除恶,匡扶正义”,另一面锦旗则写着“打\黑有功,为民除害”。老夫妻把锦旗连连推到曹志伟怀里,说:“大快人心啊,警察同志,我们这两面锦旗,分别代表我们单位,还有我们社区,贪官落马,大快人心,请你们审判一定从重从严,斩草除根啊。”
  曹志伟口里道着:“好,好。”然后把锦旗卷起来,交给小警察,亲自送他们出去,“我们办案一定秉公执法,请大家放心。心意我们收到了,只是以后尽量不要在警局门口聚众……”
  秦宇靠墙站着,把这幕情景看了个清清楚楚,转回头,他看向身边的陈新月:“贪官落马?”
  陈新月稍微皱了下眉,然后说:“你记得孙巍的事么,他父亲是房地产商,今年以来也被查了,逃去了海外。”
  秦宇说:“跟这个贪官有牵连?”
  陈新月说:“估计是这样。被抓获的应该是个相当高位的官员,这回警局上下,都有功了。
  曹志伟送走民众,很快回来了,于洋也从楼上跑下来,对陈新月他们说:“先跟我去三楼办公室。”
  曹志伟说:“去二楼吧,211。”
  于洋顿时面露犹豫,提醒说:“曹队,210被占着呢,在办手续。”
  曹志伟说:“就去隔壁,我跟你们一起去。”他一挥手,抬步往楼梯走,又低低补了句,“就是今天了,把一切事情都说清楚。”
  陈新月拉上秦宇,跟着曹志伟往楼上走,于洋断后。陈新月抬头问:“曹叔,廖成龙他人呢?”
  曹志伟一阶一阶踩着楼梯,身后于洋回答说:“留在办公室里,马上就有人去问话。”
  陈新月转回头:“不是审讯室?”
  于洋没有说话,陈新月又紧追着说:“曹叔,我爸后脑的致命伤,凶手用的是左手。但廖开勇他不是左撇子,廖成龙才是,这些线索都有蹊跷,当时结案就太草率了。”
  曹志伟走到二楼,回头道:“我都清楚了,新月,你在电话里已经说明白了。”
  陈新月说:“一会你能不能亲自审问他?”
  曹志伟看着她,说:“我答应你,亲自审问他。”
  陈新月点头:“好,曹叔,我相信你。”
  于洋快步抄到前面,将211的门打开了。路过210时,办公室大门紧紧闭着,陈新月的脚步慢了一拍,忽然望向那扇沉闷的木门,仿佛感到里面埋藏着什么。
  于洋在前边开着门说:“请进吧。”
  陈新月收回目光,走进办公室坐下了,秦宇搬椅子坐在她旁边。曹志伟站在门口说:“你们先坐,一会我带个人过来。”然后他对于洋说,“你陪他们呆会,泡两杯茶。”
  陈新月站了起来:“我自己泡。”
  于洋在旁边一摊手,意思是你看吧,这丫头浑身带刺,没辙。
  陈新月对这里设施很熟悉,拿上纸杯去饮水机接了两杯热水,放上茶叶,然后端了回来。
  曹志伟站在门口,一直没走。他关好门,低低叹了口气,然后说:“新月,我知道你这半年来,一直认准了周大千是幕后凶手。”
  陈新月说:“难道他不是么?”
  曹志伟说:“寒假期间,陈春同志确实跟周大千有过联络,你可能听到了一些信息,这些信息对你造成了误导。”
  陈新月说:“我不认为是误导,我认为警方有人包庇他。”说着,她看了一眼于洋,于洋并不吭声,闷头给曹志伟搬了把椅子。曹志伟没有坐下,伸手撑在了椅背上,说:“我们没有包庇他,反而有人专门保护他,因为周大千是我们这次反腐扫黑行动的主要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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