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话的傅宏浚脸上才带出了一丝笑影,他便朝冬儿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冬儿愈加不明白,他只发问道:“世子爷,您的眼睛抽筋了吗?”
车内闻得此声的沈宜荏便捂嘴一笑,沈氏见她莫名其妙地发笑,疑惑的同时便仔细审视了一番那大红大绿的钗子,只见那花样不过是最寻常的雕花纹样,别致在哪里?
沈氏不欲与沈宜荏多言,便又闭眼假寐起来。
沈宜荏身侧的傅芷娇脸色平淡,望向沈宜荏的目光里似有些哀愁,沈宜荏也瞧出了她的不对劲,正欲与她说些什么时,却又顾忌沈氏的存在,沈宜荏便轻轻摸了下傅芷娇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马车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背上的傅宏浚才隐隐约约望见了尚书府门前的那两座石狮子。
待马车停下来后,才听得傅宏浚沉声对车里的人说道:“已到了。”
片刻后,沈宜荏与傅芷娇便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沈氏便由着后天车上的几个仆妇搀扶了下来。
刑部尚书李健此刻正立在那石狮子旁,傅宏浚见了则躬身与他问号道:“见过尚书大人。”
那李健则立刻将傅宏浚搀扶了起来,只笑道:“世子爷客气了。”
说着又在傅宏浚身后搜寻傅升的身影,见只有几个女眷缀在他身后,方才问道:“国公爷怎得不在?可是身子未好全?”
傅宏浚面上虽平淡无波,身后的沈氏却有些难堪,只听她强撑着笑道:“上月里那场病到底损伤筋骨,国公爷便在家里修养,还请尚书大人见谅。”
那李健则立刻摆摆手,只道:“夫人抬举我了,恩师身体有恙,自是该好好静养。”
这顿寒暄完毕,李健才派了一个仆妇将沈氏一行人领进了府内的宴厅。
傅宏浚虽有些不愿与沈宜荏分离,可男女不同席,他便只能恋恋不舍地望了沈宜荏一眼后,大步迈向了前厅。
沈氏此刻正忙着与相熟的贵妇寒暄,沈宜荏便得了空与傅芷娇说话,只见她问道:“娇儿,你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傅芷娇的眼眶里便蓄满了泪水,只是一瞬便似要滴落下来一般,“宜荏,祖母不愿让我嫁给沈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沈宜荏却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呆愣在了原地,正巧宴厅上人来人往,并无人往她们的方向看来,沈宜荏便掏出了自己的软帕,为傅芷娇擦了擦泪,温声道:“你别哭,这儿可都是人呢,你且与我细细道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公子如今只是个举人,祖母本就不大满意他,况且如今他还闹出了件丑事出来,祖母一气之下,便唤人去他们府上大闹了一通,还扬言要退婚。”傅芷娇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便极幽怨地与沈宜荏说道。
沈宜荏听了这话,当下心内便有些无语,好半晌她才询问道:“那沈公子闹出了什么丑事?”
提到这一茬,傅芷娇那股颓丧之气便消散了一大半,只听她气鼓鼓地说道:“他将一个通房肚子搞大了,他母亲知晓了后,便给那通房灌了一碗落胎药下去,可那通房也是个性子刁钻的恶妇,竟穿了身白衣闹了起来,还把街坊邻居都引了过来看戏,直把沈夫人气了个仰倒,如今还在床榻上歪着呢。”
沈宜荏听了这番话,心内当下便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而且她冷眼瞧着,这傅芷娇非但不觉那沈公子行事浪荡,而只把罪责推到那通房身上。
沈宜荏便沉了脸色,难得扬起一副不容置喙的厉色模样,只道:“你可觉得那沈公子有错?”
此时的傅芷娇脸上也带了一丝不悦,她便说道:“难道你也觉得这是沈公子的错?”
沈宜荏便被她这番疾言厉色的反问给噎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愣了片刻后,她方才说道:“他既已与你定下婚约,如何能在婚前让通房有孕?他这样做,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里,这样的人,你若嫁过去,也是一屋子的糟心事等着你去烦心。”
傅芷娇的脸上满是愤懑,她听了沈宜荏这番与祖母所说相差无几的话,当下便冷了脸色道:“沈公子与我乃是自小定小的姻缘,若他未将我放在心上,如何会每时令都送了鲜果来赠予我?况且男子婚前有个通房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那恶妇太有心计,这才闹出这样的事来。”
沈宜荏当下便觉眼前的傅芷娇似被那沈公子下了降头一般,往常聪明伶俐的她怎么如今竟像是痴傻了一般,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这沈公子不靠谱,可在傅芷娇的眼里却是那通房的错。
第31章 我爱她。
沈宜荏到底挂念往昔自己与傅芷娇的情分, 她虽心下不悦,却仍勉强劝道:“那通房虽有心计了些,可到底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那沈公子在婚前做出这样的丑事来, 的确是个不妥之辈,非但老太太不喜他,连我也觉得他配不上你呢。”
傅芷娇的泪水便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落了下来, 连日里祖母严厉的教导,周围仆妇怜悯又似同情的目光, 混杂着此刻沈宜荏的温声劝慰,一同将傅芷娇那颗脆弱的少女慕情给击了七零八碎。
沈公子乃是她十岁上头就一眼相中的夫婿,虽家世简薄了些,可他却生的玉树堂堂、清隽挺秀,她这一颗芳心早已被沈公子掠夺去了,况且外头人哪个不知道她傅芷娇已是定过亲的人了, 如今却又要再寻夫婿,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千万种委屈的心思便一齐涌了上来, 她便不可自抑地哭道:“他如何就配不上我了, 我这辈子就认定他了, 我倒是看错你了,原来你也和祖母一样嫌贫爱富呢。”说完,便转身跑出了尚书府的花厅。
傅芷娇的贴身丫鬟便立刻追了上去, 一边追一边在心里腹诽道:姑娘已多少年没出门参加过宴会了,这一次来尚书府,老夫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一定要看牢了小姐,不可让小姐在京城诸贵妇面前出丑。
可这表小姐却非要拿话来激小姐, 这下可好,姑娘今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落荒而逃,明日满京城便会传遍姑娘的是非。
思及此,那几个丫鬟不免有些埋怨沈宜荏。
傅芷娇这番举措到底是引起了不少贵妇小姐们的注意,如今只留下沈宜荏尴尬地站在原地,她们便不免对沈宜荏指指点点了起来。
恰好白山晴也在宴上,她见沈宜荏如此窘迫,便立刻疾步上前,只温声对沈宜荏笑道:“芷娇还是这么孩子气,是不是你又跟她说了那些戏本上的事儿,她这才怕羞,寻了个地方哭鼻子去了。”
这话一出,着实是解了沈宜荏的困境,众贵妇小姐们这才移开了那审视的视线,转头继续谈天说笑了起来。
沈宜荏这才松了口气,只轻声对白山晴道谢道:“多谢白大小姐。”
白山晴脸上的神色却有些恹恹的,她只觉这人声鼎沸的宴厅十分吵闹,她便对沈宜荏说道:“这儿太闷了,你陪我去外面走走吧。”
沈宜荏见远处的沈氏仍在与旁人说笑,也无暇顾及自己,便立刻应了下来。
这刑部尚书府的内院却比镇国公府和安平侯府要差得远了,只有荷塘里的莲花还算开的妍丽,白山晴便意兴阑珊地说道:“今日表哥可有来?”
沈宜荏听她话里满是幽怨,便不知为何有些心虚,道:“来了,应当在前厅呢。”
白山晴闻言,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出来,她只说道:“你必是瞧不起我的吧,竟然会因为一个男人如此伤怀,表哥前几日对母亲说,他不可能娶我,母亲气的再家里砸了好几套名贵的茶碗,也勒令我不许再喜欢表哥。”
沈宜荏心下一叹,可她也明白,如今的白山晴不过是打算寻个人宣泄一下心中的愤懑罢了,她也不必多说什么,只要竖起耳朵聆听便是了。
“我当然知道我这样很不争气,可我从小就仰慕表哥,小时候姑姑还在的时候,便总对我说,等山晴大了,就让宏浚娶你过门。父亲母亲也一直教导我该如何做好国公府家的宗妇,可表哥却说他不愿意娶我。”白山晴说到动情处便潸然泪下。
沈宜荏心内颇有些酸涩,她有些不敢直视白山晴的眼睛,只听她沉声劝道:“白小姐家世优渥,又生的花容玉貌,将来必能寻一个十全十美的如意夫婿。”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可听在白山晴的耳朵里却十分刺耳,只听她问道:“你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小姐请说。”沈宜荏便道。
白山晴便迈步逼近了沈宜荏几步,灵透的眸子里满是审视,她便开口道:“母亲说,你寄居在表哥家里,是想嫁给表哥,我只问你,这事可是真的?”
沈宜荏心上一跳,她被白山晴这鹰隼般的眸子一望,心里那点隐秘的心思便如冥火一般灼烫了她的五脏六腑,沉思了片刻后,她方才答道:“宜荏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
她不过是想利用表哥对她的心意,查出沈家一案的真凶罢了,这样卑劣的心思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可她除了利用自己这一身皮肉以外,并无其他的办法。
白山晴听得沈宜荏如此说,那张俏脸上方才现出了一丝笑影,她只道:“我从前听了那些女子的挑唆,以为你是个心机颇重的女子,可我冷眼瞧着,你倒是个心善的人,既如此,你做我的闺中密友,也不算拉低了我的身份。”
说着,她熠熠生辉的目光便落在沈宜荏的双眸间。
沈宜荏自是哭笑不得,白山晴这番话虽说的不甚妥帖,可内里的意思她却是听明白了,这是白大小姐要屈尊纡贵地与她结交的意思。
思及此,沈宜荏不免有些艳羡,白山晴这样将情绪写在脸上的单纯女子阖该被人放在手心仔细疼爱呢,而她这样阴暗又利用别人心意的女子还是离情爱之事远一些好了。
“白小姐,若是我与你做了闺中密友,你另几个密友可会跳起来活剥了我?”沈宜荏便笑着揶揄白山晴道。
白山晴却极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只说道:“你当真以为我傻吗?那几个人不过是想从我这里捞点好处罢了,我才不会把她们当成知心好友呢。”
沈宜荏却捂嘴一笑,望向白山晴的眼里满是促狭之意。
白山晴这才会意,羞恼之下,她便挠起沈宜荏的痒来,只道:“好啊,你还真的把我当傻子。”
沈宜荏最是个怕痒之人,不过被白山晴触碰了几下,便立刻胀红了脸讨饶,边讨饶还边往那假山后跑去。
白山晴却连忙上去追赶她,只道:“你快别往那假山处跑,那儿池塘的水颇深呢,我们俩可都没带丫鬟来。”
刚刚钻进假山后的沈宜荏却立马捂着心口从那儿出来,脸色却红得如桃花扑面一般,可水杏般的眸子里却满是惊吓,额上还渗出了细细密密的香汗。
她连忙便要拉着白山晴离开这不俗之地,而好奇心颇重的白山晴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说完,她便提起裙摆往假山后走去。
沈宜荏阻拦不及,便只能一脸尴尬地等在原地,片刻后,白山晴也臊红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沈宜荏因气喘吁吁的缘故,已能听到白山晴的心声。
【啊啊啊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人在这里做这种苟且之事啊!】
“我们快走吧,可不能被她们发现了。”白山晴立刻满脸尴尬地对沈宜荏说道。
沈宜荏自是求之不得,她立刻携着白山晴的手离开了假山附近。
待回到宴厅后,白山晴方才撇了撇嘴,对沈宜荏说道:“我刚才略瞧了一下,你知道那个男的是谁吗?”
【那男的一看侧脸就是忠毅侯家的庶子,除了他还会有谁整天骚包到在发冠上带颗东珠。】
沈宜荏顿时瞠目结舌地望向了傅芷娇,片刻后方才支支吾吾道:“不知道。”
她心下颇为疑惑,那苏端可是自己的恩人,他为何要在别人家的府邸做出这样的事来?
沈宜荏仍在震惊之时,却见那白山晴挤眉弄眼地接着说道:“你可知那女子是谁?那张大饼脸满京城也就一两个人有呢。”
【宜荏一定不知道,那女子可是刑部尚书家的千金李依梦呢。】
“罢了,也不知她们为何会在那儿做出这样的事来,但总与我们无甚关系。”沈宜荏记挂苏端的恩情,便只得出声为他遮掩道。
白山晴便撇了撇嘴,见沈宜荏不甚好奇的样子,便喃喃道:“怎么回回都是我们俩撞见这样的事呢,莫非,我们八字相冲?”
沈宜荏也笑,边笑着边打量了白山晴一番,仔细瞧了一瞧,才发现她头上的金钗似是不翼而飞,说不准就是掉在方才的假山处,沈宜荏心内警铃大作,便立刻道:“你头上的金钗不见了。”
白山晴便立刻摸了摸自己的鬓发,见果真有个金钗不见了后,她便立刻要回去假山寻一寻,恰在此时,安平侯夫人身旁的丫鬟走了过来,便要让白山晴去与宴厅里的贵妇们见礼。
沈宜荏见她为难,便立刻说道:“我替你去寻,你安生去吧。”说着,她便又往后院的假山处走去。
好容易才在那假山处将白山晴掉落的金钗拾了起来,沈宜荏便用余光瞥了瞥方才苏端与那李依梦行事之处,见那儿空无一人后,她方才松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去时,却迎面撞上了一双漆黑色的眸子。
只见那男子发冠上镶着一块东珠,面庞清隽,衣衫略有些不齐整,双颊处还有似潮红,不是苏端还能是谁?
沈宜荏当下便有些心虚,她便僵着脸与苏端打招呼道:“见过苏公子。”
苏端便不怀好意地望了一眼沈宜荏手上的金钗,只粗声粗气道:“你都瞧见了?”
沈宜荏心下隐隐有些不安,她便强挤出一个笑容,只道:“苏公子在说些什么?我不过是恰巧来此处散散心,正巧捡到了这根金钗罢了。”
苏端脸上的笑意便瞬间敛了起来,他只逼近了沈宜荏几步,将她逼得背部紧贴那冰冷的假山石头时,他方才瞥了眼她飘忽不定的双眼道:“你在撒谎。”
沈宜荏这下可以确定自己如今当真是有些危险了,她便只仓惶辩驳道:“我当真什么都没瞧见,苏公子您到底在说什么?”
“你当我喜欢伺候那又胖又丑的刑部尚书嫡女吗?不过是想勾着她为我讨个军令来瞧瞧罢了,刑部的军令,你可知道要拿来做些什么?”苏端此刻撕掉了以往温文尔雅的外皮,只阴着脸俯在沈宜荏耳边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