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本就是填房,且母家不过是个商贾之家,又兼被一场大火尽皆烧死,与权势显赫的镇国公本就不大相配。
如今眼看着沈氏便要不行了,京里不少人家正翘首以盼着镇国公续弦的位置。
而此刻的皇宫内,也因沈氏的病情而传出了许多流言,其中最离谱的一条流言便是李贵妃要从自己娘家堂侄女里寻一个合适的女孩儿送去给镇国公傅升做续弦。
伴随着这起流言的甚嚣尘上,不少太监宫女便忆起了如今这个快死的沈氏也是李贵妃收下的义妹。
不少人便对李贵妃与傅升之间的感情想入非非。
更有几个年长些的太监便大着胆子在宫女面前吹嘘道:“早些年我在凤藻宫当值时,贵妃娘娘隔三差五便要请一位宫外的太医进来把脉,如今想来那太医的身形竟与镇国公有些相像呢。”
一个伶俐的宫女便惊呼出声道:“这可是在宫里,圣上还康健着呢,她如何敢?”
李贵妃本就是个粗暴又跋扈的性子,动辄便要打杀几个宫女太监助助兴,宫内之人皆是敢怒不敢言。
而此刻的凤藻宫内,李贵妃正斜靠在美人引枕上,屋内的名贵香料熏的一旁的婢女满脸胀红,却不敢咳嗽出声。
“这两日宫里好似不太平,都在说本宫什么呢?”李贵妃闭眼假寐,说话时的语调虽轻快平和,可那张脸上缚着的薄冰却显露出她心内的不悦。
李贵妃的贴身宫女莹儿连忙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回复道:“娘娘福泽深厚,广得人心,如何会有不长眼的人在背后乱嚼舌根呢?”
可李贵妃听了这话以后,却嘴角一勾,红唇微启道:“过来,到本宫跟前来。”
那莹儿此刻正跪在地上身子乱颤,豆大的汗珠正如潮似地滚落下来,李贵妃话音刚落,她便立刻膝行往前,俯身趴在李贵妃脚旁。
“抬起头来。”李贵妃不容置疑的声音再次响起。
莹儿只得抬头,脸色惨白地望着李贵妃雍华有余,姣美不足的脸庞。
只见李贵妃抿嘴一笑,她那面容虽生的乏善可陈,可陡然一笑,却也有些风情万种的韵味。
“本宫美吗?”
那莹儿险些便要被李贵妃的威势逼的痛哭出声,可她心里明白,若是她敢在李贵妃面前落泪,今日她是如何都逃不过她的魔爪了。
“娘娘自然是凤仪万千,满京城的贵女小姐们都不及娘娘一分美貌。”莹儿立刻极慎重地阿谀奉承道。
可李贵妃听了这话以后,方才还含着笑意的脸庞上却陡然失色,顷刻间,她便起身上前,一脸睥睨地捏住了莹儿纤细的喉咙。
“本宫最讨厌撒谎的人,那沈氏是个没用的,死了便死了,只是本宫断不能让别的女子坐上那个位置。”
李贵妃未用全力,莹儿虽有些脸部胀红,呼吸困难,却也不敢挣扎。
不挣扎兴许还有一分活路,若是挣扎了,自己顷刻间便要被李贵妃处死。
“娘娘…的…良苦用心,镇…国公…总有一日…会明白的。”莹儿艰难地出声道。
而李贵妃听了这话以后,却突然放开了莹儿,一张乏善可陈的脸上满是哀伤。
“他恨我还来不及呢,如何会明白我的心?”李贵妃的话里满是幽怨。
“娘娘不必担忧,上月里娘娘的生辰,镇国公不是还命人送了颗成色极好的东珠来吗?可见镇国公心里还是有娘娘你的。”莹儿道。
果不其然,她这话说完后,李贵妃的脸色便好转了不少,眸子里的冷意也逐渐消散。
莹儿这才放下心来,幸亏她机灵,将镇国公参加寿宴每回都送东珠这事隐了下来。
“本宫哪儿在乎别人说什么,只要他回头看我一眼,本宫连这贵妃之位都不要了。”李贵妃说这话时脸上蒙着一丝癫狂的迷恋。
傅升便是她命里的劫难,自己初进宫时,因着面貌平平,也无银钱傍身,便屡次三番地被人欺凌。
若不是傅升,自己早已死在这深宫中了,又如何能坐上这宠妃之位呢?
思及此,李贵妃的脸上才带上了一分自得之色,思绪回转之间,她便轻拢慢挑地将自己翠冠上的金钗取了下来,随手扔到了莹儿头上。
“若不是你将傅宏浚去了江南这消息及时告诉本宫,本宫也抓不出那女人来,如今她已死,本宫已可高枕无忧了。”
那金钗重量不低,莹儿被砸的一愣,却只敢磕头道谢,“谢娘娘赏赐。”
“你那个妹子如今还在镇国公府里做活?她倒是个有成算的,将那沈宜荏看的死死的。”李贵妃笑道。
莹儿正要顺势奉承李贵妃运筹帷幄之际,却听得外间传来一声高亮的通传之声。
“承恩公求见。”
莹儿心内一顿,随即便看到李贵妃的脸上现出一丝惊异以及恐惧,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
莹儿连忙退下,待承恩公进殿后,她方才遣散了所有伺候的宫人,独留她一人靠在殿外,竖起耳朵听着里头男子的粗喘以及女子微弱的哭泣声。
*
京中除了沈氏病入膏肓这一件大事以后,还有一件喜忧参半的大事。
安平侯家的嫡出大小姐白山晴与忠毅候家的庶子苏端结了亲,如今苏端背靠二皇子,忠毅候家也蒸蒸日上,是以这桩婚事也算般配。
只是刑部尚书家的嫡女却因这事坠了湖,好不容易被救起来后,如今正闹着要寻死呢。
京城里不少好事人便在背后议论道:也不知这苏端生的是何等相貌堂堂,如何就勾的女子要去寻死呢?
沈宜荏与傅宏浚回到京城后的第二日沈氏便溘然长逝,只是如今沈宜荏的肚子已有些显怀,傅宏浚便不许她去沈氏灵前跪拜祭奠。
沈宜荏便安心住在外宅里,而傅宏浚则全力与傅升针锋相对,以脱离祖籍要挟,定要迎娶沈宜荏过门。
傅升起初是一万个不愿意,可后来知晓了沈宜荏怀了子嗣后,便万般无奈的点了头,老太太因傅芷娇枉死一事冷了心肠,只隐居在福堂内不问世事。
至此,镇国公府便预备起了傅宏浚与沈宜荏的婚事,外头之人听闻世子要迎娶那个无依无靠的沈家表妹,皆在暗地里议论纷纷。
一伙儿人便称赞了一番镇国公傅升的痴情,续弦沈氏死后,他顾念旧情,是以会让自己的儿子迎娶沈氏的侄女。
另一伙儿人却在背后嚼舌根道:“这表妹定不是个省油的灯,说不准早已私下勾搭了世子,如今瞧着镇国公婚事办得这样着急,约莫已有喜了吧。”
沈宜荏却不管这些流言蜚语,她只安心靠在美人枕上为肚子里的孩子绣虎头鞋,正要放下绣活休息片刻时,却见冬儿在廊外低声喊道:“夫人,白大小姐求见,您身子不适,奴才帮你回绝了吧。”
红枣闻言也担忧地望着沈宜荏,欲言又止的表情倒引得沈宜荏轻笑出声。
“去和冬儿说,让她进来吧,我们也没做什么亏心事,这么害怕做什么?”
第45章 寻死。
红枣见沈宜荏执意如此, 待要再劝时,沈宜荏已亲自从炕上走了下来,欲要亲自给白山晴备好茶水。
红枣连忙上前接过那茶碗, 无奈道:“姑娘安心坐着就是, 难道我是死的不成?”
说完这话,红枣便转身撩开了帘子,对外间等着回话的冬儿说道:“夫人要见她呢, 你去将她领进来吧。”
冬儿闻言,脸上现出了难色, 只道:“可她……”
红枣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压低声音道:“不必再说了,快去请进来吧。”
冬儿自然不敢违拗沈宜荏的吩咐,虽说世子爷命他好生伺候夫人,可他到底只是个奴仆。
片刻后, 冬儿便一脸严肃地将白山晴领进了院子里,只见白山晴一身粉色五彩蝶纹锦袍, 头上带着帷帽, 左右环视了这小巧精致的院落, 冷哼一声道:“表哥当真是金屋藏娇啊。”
冬儿却不敢接茬,心里只盘算着今日这事只怕是不能善了,他得派人去禀告世子爷一声才是。
“表小姐, 夫人正在里头等着你呢。”冬儿顾左右而言其他,只笑着岔开了话头。
只是“夫人”二字却正巧戳中了白山晴的伤疤,她愣在原地出神了一会儿,才忍着心中的酸涩自嘲道:“如今还未成亲,夫人都称上了?”
冬儿见她一脸哀伤, 心中只懊悔自己说错了话,表小姐本就对世子爷情根深重,自己平日里为了讨世子爷欢心,叫惯了夫人,一时之间竟没改过来口。
“回表小姐,夫人与世子爷的婚事就在一个月后。”既已得罪了白山晴,冬儿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提起了傅宏浚和沈宜荏的婚事。
白山晴却只是粲然一笑,只是眸子里仍映出些似有似无的悲凉,“你不必在这候着了,我自己进去吧。”
冬儿忙应是,离去时他方才发现今日白山晴未曾带贴身侍女,他正疑惑之时,白山晴已进了内屋。
冬儿便喊了个刚留头的小厮,吩咐他去寻世子爷过来,而自己则与红枣一弃立在屋外当门神。
他二人都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了里屋一点声音。
若是里屋传出一点争执声来,他们两人便会立刻冲进去护住沈宜荏。
与冬儿和红枣想像的针锋相对不同,里屋的白山晴正温柔万分地望着沈宜荏微微凸起的肚子,笑道:“五个月未曾见你,如今再见你,你竟已怀了表哥的孩子。”
沈宜荏见白山晴面容平和,语气平静,又忆起她与那苏端婚事在即,便以为她早已放下了傅宏浚,便发自肺腑地说道:“山晴,我还未祝福你婚事在即。”
那苏端虽瞧着不是什么好人,可山晴与他婚事已定,沈宜荏也唯有祝福而已。
而白山晴听到沈宜荏的祝福后,脸色却陡然一变,似乎在隐忍着心内的不悦,沈宜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之后,便想说些软话打个圆场,却听见白山晴幽幽开口道:
“你为何要骗我?”她声音幽怨又凉薄,极力掩饰下的平静声调内好似蕴藏着一丝癫狂。
沈宜荏不知为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白山晴脸上却仍挂着得体的笑容,她便压下心内的不适,开口询问道:“山晴,我何时骗过你?”
“你喜欢表哥这事,为什么不告诉我?”白山晴忍住心中欲要毁灭一切的怒意,挂着甜美的笑容对沈宜荏说道。
沈宜荏语塞,她自知白山晴定是为了这事来的,可情爱之事如何能以对错衡量?她并非横刀夺爱之人,况且也是傅宏浚屡次三番地对她穷追不舍,她这才心动生情。
“不知我说这话你是否愿意相信,我本对世子无甚感情,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才与表哥生了情愫,但并非是我故意欺骗你。”沈宜荏只得耐心解释道。
白山晴却嘲讽一笑,望着沈宜荏凸起的肚子说道:“机缘巧合之下生了情愫,是以如今肚子都显怀了吗?”
这话里的讥讽意味太浓,沈宜荏便也沉默不语,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平息白山晴心里的怒火。
“我没有对不起你。”沈宜荏摩挲了一会儿自己的肚子,敛着笑意对白山晴说道。
她从前与白山晴的确关系融洽,可这融洽的关系背后是她沈宜荏几次三番不计前嫌地对白山晴施以援手才促成的,她与白山晴初遇时,可是被她当着众人的面讥讽了一番。
她也为了帮白山晴捡金钗而差点命丧苏端之手。
于情于理,她沈宜荏都没对不起白山晴过。
“我把你当闺中密友,将我心地的隐秘情思告诉你,可你做了什么?你竟背着我和表哥搞到了一起,如今连孩子都有了,你怎么对得起我?”白山晴这时却撕下了平和的笑容,将胸腔中积压的恶意尽皆释放出来。
白山晴说这番话时嗓音比先头要响上一些,而外头竖起耳朵聆听的红枣与冬儿听见这声后便立刻冲进了里屋。
只见红枣一脸戒备地望着安稳坐在位子上的沈宜荏道:“姑娘,你没事吧。”
白山晴眼见这冬儿和红枣将沈宜荏看的如眼珠子一般,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只见她“蹭”的一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从衣袖里拿出一把小巧玲珑泛着银光的匕首。
而红枣与冬儿见白山晴掏出一把匕首后,便立刻惊呼出声,并将沈宜荏护在身后。
“白大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白山晴见他们这对主仆如此戒备地望着自己,心下也觉得十分好笑,她便嘴角一勾,讥讽道:“你以为我要杀了你?”
白山晴冷笑着,且一脸癫狂地把玩着手上的匕首,样子实在是骇人可怖,红枣心里发虚,便大声为自己壮胆道:“白大小姐,您如今婚事在即,可不要做些自毁前程的事情。”
可红枣这话却着实是火上浇油,为了和苏端的这桩婚事,白山晴不知在家里哭了几个整夜,又兼刑部尚书嫡女为了苏端寻死一事,更是让她白山晴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这样的婚事也算是好的前程吗?
“这把匕首还是从前表哥送我的,你没出现前,表哥虽然对我不苟言笑,但心里却还是有我的一席之地的。”白山晴冷笑着说道。
而沈宜荏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她生怕白山晴会在自己眼前做些过激的事情,她便温声劝慰道:“山晴,我知你不想嫁给那个苏端,你把匕首放下,这事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白山晴却恍若未闻,只将那匕首贴在了自己白腻的脖颈中,她便妖冶一笑道:“让我嫁给那样人面兽心的人,我宁可去死,只是我想着,若这样白白去死也着实是可惜了些,不如便给你这未来的世子夫人添些堵吧。”
此时白山晴那把锋利的匕首已紧紧贴着她的肌肤,再往前一寸,便会让她命丧当场。
沈宜荏生怕下一秒白山晴便会割破自己的喉咙,她便急切地出声劝阻道:“你为何要为了一个男人伤害自己?若是我是你,便是自己不想活了,也要拖那个苏端下水才是。”
沈宜荏不愿让白山晴白白送了性命,是以她这话也说的真心实意,只是听在白山晴的耳朵里,却是她虚情假意的证据。
“你骗了我,表哥也负了我,我要你们下半辈子都活在愧疚之中。”白山晴霎时又变得激动不已,握住那匕首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