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伴着他悲愤的语气瞬间在崇华殿中炸开了锅，百官皆大惊失色、惊恐万分，方才还喜气洋洋的大殿，转眼变成人心惶惶。
惊慌失措间，官员们纷纷议论此事，原本平静的崇华殿瞬间如鼎水之沸般躁动不安起来。
“这荣天钧不是刚刚建国还在内战吗？怎么竟能分出兵力来攻打嘉定？”
“对啊！况且我朝与他郑国尚有盟约在身，他此番作为将盟约至于何地啊！”
“盟约管什么用！梁国还在时，荣氏代梁来我国商定的盟约，哪一次不是他们违背在先？要我说，当初荣天钧杀梁王改郑时，我们就应该出兵趁机攻占梁国，一了百了！”
“这、这盟约对我国也甚有助益，百姓修养生息……”
“是啊！荣家那小子也趁机休养生息了，这才举兵来犯呐！”
“以前梁王在时，尚且对荣家父子有所掣肘，如今荣天钧自己当了皇帝，狼子野心岂能轻易罢休啊！”
“嘉定历经数次战役，次次坚守，而那荣天钧却只用几个时辰便攻破了嘉定，如此武略，若他集结大军挥兵直下，岂不是……”
“肃静！肃静！”
皇帝身旁的微胖宦官见状，十分有眼力见的高声喝止住混乱的百官，转身冲皇帝微微作揖。
坐在龙椅上的萧云丰，此刻的脸色称得上凛若冰霜，他扫一眼殿中如惊弓之鸟的大臣们，冷笑一声。
“这样便被吓破胆了？”
他嗓音冰冷不带一丝暖意，殿中百官闻声，吓得纷纷跪倒在地。
萧云丰冷眼扫视一圈，伸手接过宦官递来的军报，展开查看后，视线才又转向殿中央的那名士兵。
“嘉定守军五万，是如何被攻破的？”他嗓音沉沉，十分冰冷。
跪地的士兵也似有所觉，战战兢兢的开了口。
“回皇上，主将曹将军中了郑国的计谋被围困在边境，李义将军奉命带兵救援，却没想到敌军趁两位将军不在，潜入城中开城门放郑国大军入城，城中守军仓促应战，然寡不敌众……”
“一群蠢货！”
萧云丰听到这，心中的怒气顿时压抑不住，火冒三丈的怒吼一声，并将手中军报扔向大殿。
伴随着军报落地的响亮声音，殿中诸人皆仓皇俯首，那名士兵也吓得双膝跪地重重磕头。
崇华殿中瞬间鸦雀无声，只偶尔有微风拂过，带来丝丝冷意。
片刻的沉静后，坐在上首的萧云丰沉声开口，神情仍是庄重严肃。
“继续说。”
殿前士兵闻言浑身一颤，战栗着低头回话。
“敌、敌军先派人攻下城门，想将我等守军与百姓围在城内劫杀，东城门校尉李忠带人拼死打开了城门，命小人外出求援，萧将军的兵马便一路护送小人至建安……”
“谁？”萧云丰突然开口打断，眉头皱起，“萧将军？”
士兵闻言一愣，抬头看向萧云丰回道：“对，他手下都叫他萧将军。”
萧云丰原本严肃的神情更添一丝焦躁，再开口的语气也有些急切。
“他人呢？”
“将军他……”士兵眉头微皱，脸上有些悲色，“小人走的时候，萧将军正带人与城中冲出的敌军厮杀，恐怕……”
他说完这话，自知惭愧，遂重重伏跪在地。
殿中诸位官员听到这，再傻也听出来这“萧将军”是谁了。
然而皇帝盛怒之下，众人不敢言语，只能面面相觑，摇头叹息。
龙椅上的萧云丰面色不变，神情仍是严肃，唯有放在扶手上的手瞬间握紧成拳，久久未松。
---
“……他这是何意？”
书案后，秦亦瑶仓皇起身，震惊不已的看向眼前的两名银甲士兵，缓缓开口。
两人半跪在书案前，其中一人双手捧着一块玉佩，另一人则恭敬抱拳，抬头看向秦亦瑶。
“当时形势危急，将军恐不能死里逃生，遂命我二人将传信士兵送入皇城后，携此玉佩拜见王妃。”
他说到这，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继续道：“将军说，若是此战他无法生还，还望王妃能记得他。”
秦亦瑶闻言，心中瞬间一酸，踉跄后退了一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此刻她脑中思绪繁杂，一边分析各种军情，一边又思考萧云承能否活下来，想来想去，眼眶忍不住酸涩起来。
静默片刻，她从书案后走出，拿起士兵捧着的玉佩看了一眼，然而这一眼却令她大吃一惊。
玉佩通体翠绿，形状近圆，掌心大小，上刻龙首云纹，镂空雕饰，略有厚度，乃是极品翡翠精雕细琢而成。
这是元帝赏赐给秦家先祖之物，父亲去世时，她不小心丢失在战场，怎么会……
“这玉佩怎么会在他手上？”
秦亦瑶心中一颤，倏然看向跪在地上的士兵，拿玉佩的手微微颤抖，眼中尽是惊疑之色。
“这……”
两人对视一眼，也是一脸疑惑，只好纷纷低头抱拳，恭敬回话。
“回王妃，我等不知。”
秦亦瑶低头看看手中的玉佩，再看看他二人的神色，见两人似乎真的不知情，才默默摇头，轻叹了口气。
“罢了。”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她思绪收敛，抬手将玉佩收到怀中，然后冲两人摆摆手，“起来罢。”
待他们起身后，秦亦瑶才看向他们正色开口：“方才你们说临走时王爷还在与郑军厮杀？”
“是。”其中一人回道。
秦亦瑶点点头，随即眉头轻皱，继续问道：“那王爷此行带了多少人马？”
“回王妃，五百人。”
“好。”
原本轻皱的眉头瞬间松开，秦亦瑶面色一凛，开口招呼一直在门外候着的思齐。
“思齐，给我备马！”
说完便抬脚走出内室，欲往门外走去。
一旁的银甲士兵见状，赶紧上前阻拦，两人一左一右，将秦亦瑶拦在门前。
其中一人语气焦急，匆忙劝道：“王妃不可冲动，王爷吩咐过我等，让我二人务必拦住王妃。”
秦亦瑶被他二人拦住去路，略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们一眼。
“你们让开，我没有冲动。”
“这……”
她这解释属实让人无法相信。
两名士兵面面相觑，仍是没有放下举着的手臂。
但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其中一人冲另一人点点头，随即恭敬抱拳作揖，看着秦亦瑶试探着开口询问。
“那王妃备马是……”
此刻秦亦瑶脑中思索甚多，并没有时间与他们耗在这里。
她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抬脚往书房门前走了几步，抬头望向天边露出的金碧辉煌的一角，沉声开口。
“进宫面圣。”
她负手而立，颇具英气的眉眼目光坚定，说这话时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威严来。
第28章
一片寂静的崇华殿中，伫立在其中的百官多是愁容满面摇头叹息，连端坐在皇位上的萧云丰也迟迟未发一言。
大殿中气氛愈发冷凝起来。
兵部尚书孟平扫了一眼武官之列，并未发现征虏将军雷啸的身影，这才想起他近日也被派往边境巡视，至今尚未归来。
而其余武官里，前排的庞之兆、黄栋还能称得上勇气俱佳，只不过两人一个性急冲动，另一个循规蹈矩，都是难当大任之人。
孟平打量完，低头轻叹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须，方才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皇上。”孟平看向脸色不佳的萧云丰，十分诚恳的开口劝慰。
“安平王武功高强，且任神武将军后，历来战功赫赫，逢凶化吉。虽然他现状如何尚且不得而知，皇上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萧云丰闻言，抬头看向孟平，脸上的严肃神色稍缓，冲他点了点头。
孟平见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遂作揖再次行礼。
“如今嘉定已被郑国攻占，以荣天钧的野心，恐怕会集结兵力继续进攻，我朝形势严峻，还请皇上挑选将帅领兵迎战。”
孟平身为兵部尚书，在文武官员中皆有支持者，现下他已开口，其余官员也不再沉默，纷纷表示赞同。
然而一片赞同声中，却忽有一声老者的长叹掺杂其中，乍一听去十分明显。
孟平心有疑惑，转头去看，却见礼部尚书方崇正在无奈哀叹。
“方大人，可是有不同意见？”他神情正色了些，转向方崇虚虚作揖。
“唉。”
方崇长叹一声，颤颤巍巍的冲他摆摆手，然后才哽咽出声，“郑国侵扰我国边境久矣，但老朽却没想到这么快便要兵戎相见。这战事一起，必是民不聊生啊……”
克己复礼如方崇，虽迂腐了些，但心中怀揣的却一直都是天下百姓。
文官听他所言，皆感慨出声。
萧云丰此刻已将心绪压下，听了殿中诸位官员的言论后，心中主意已定。
“如此，便让征虏将军雷啸领……”
“皇上，臣秦亦瑶请命领兵出战。”
久违的被打断，说到一半的萧云丰一听到这清亮的嗓音，便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果然，下一瞬秦亦瑶便身着朝服，从大殿后方穿过百官走到殿前。
她抬手作揖，深深行礼后，才直起身望向上首的萧云丰，嗓音清亮却又不失沉稳。
“末将秦亦瑶请命领兵出战，不胜不还！”
这是她当初在朝堂上的承诺，虽然这次夹了一丝私心，但她愿意奋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心未曾变过。
然而萧云丰看着她，严肃的脸上却闪过一丝无奈。
他坐在龙椅上，能清晰的看见秦亦瑶的坚定神色，但如今形势，派她去显然不是一个非常有利的决定。
然而还未等他驳斥她的请求，殿中却突然有人高声制止。
“不可。”
这一声十分突然，众人纷纷惊讶看去，却发现声音是从殿前的几位亲王中传出的。
自萧云丰继皇帝位之后，这几位亲王上朝时便鲜有言语，除非皇帝开口询问，才会上前回话，其余时间皆是闭口不言。
原因自然是不想引起皇帝的注意。
然而今日亲王中突然有人主动开口，百官惊讶不解之际，龙椅上的萧云丰也不免抬眼看了过去。
他正色的面容闪过一丝疑惑，扫了几位亲王一眼，眼神定在正抬头看向他的厉王身上。
“厉王方才说的不可？”他嗓音沉沉，看向厉王的眼神中带了些探究之色。
厉王萧云肃闻言，冲他虚虚作揖后应声，“是。”
他面容与萧云丰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的戾气更重，远远看上去便是一副正颜厉色的模样，让人心生戚戚、望而却步。
然而萧云丰身为九五之尊并厉王长兄，气势上自然不会输与他。
他一改面对朝臣时的严肃神情，望向萧云肃时，脸上还带了一丝笑意。
“哦，这是为何？”
两人斗了将近三十年，萧云肃怎会看不出萧云丰的心思。
他嘴角同样勾起个笑来，眼神却仍旧锐利如初。
“秦将军武功之高强不低于安平王，但自古大将出征，从未有拖家带口者。除了为将门留存血脉之外，也是为了防止将领叛变啊！”
轻飘飘的语气，十分随意的将原因抛出。萧云肃露出个十分惋惜的表情，然而眼中却存了些幸灾乐祸之意。
在场的百官闻言，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其中多数官员都明白，厉王此话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坐于上首的萧云丰脸色未变，但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
两人一个坐一个站，四目相接眼神交锋，互不相让。
眼看殿中气氛又要因为两人的不合而僵住，却又被一道清亮的嗓音再次打破。
“王爷此言差矣。”
厉王萧云肃闻言，脸上浮现些惊讶神色。
他转头看向秦亦瑶，随即饶有兴趣的打量她几眼。
绛紫色朝服包裹着瘦小的女子身躯，样貌虽然称得上貌美二字，但那纤细的脖颈和胳膊腿，萧云肃估摸着一把就能将她的骨头捏碎。
想到这，他脸上便带了些轻蔑的笑，笑着问她，“秦将军待如何？”
秦亦瑶看他一眼，转身朝萧云丰作揖，然后才平静开口。
“末将的家族自跟随元帝开国以来，男女老少战死者众，皆有功勋在身，因此元帝才留遗命，令末将能于战场斩杀荣雄。况且末将虽与安平王成婚，但仍是我朝的武官，如今敌军入侵，末将必将浴血奋战，收复失地。”
“至于安平王，他既身负皇室血脉，炎国便是他的家，他自然不可能叛变。”
她说到这，忽然转头看向厉王，目光平静却坚定，“这一点，想必同是皇室血脉的厉王也是如此罢？”
缓缓道来的嗓音不疾不徐，但字里行间的攻势却丝毫不减，犹如一柄快如闪电的软剑，柔软而锋利，直冲厉王萧云肃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反击，着实在萧云肃的意料之外。
他心中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暗道自己今日失算。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萧云肃不能丢了他身为王爷的气度，更何况萧云丰正坐在龙椅上冷冷盯着他。即便他心有不甘，此刻他也不能引起萧云丰的怀疑。
思及此，他收起脸上的惊讶神色，换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装傻充楞道：“若本王为将，自然也是如此。”
秦亦瑶见萧云肃应了，嘴角微微勾起，复又转向萧云丰，再次作揖恳求。
“还望皇上允许末将带兵随军出征，若能营救安平王自是最好，若不能，末将愿尽全力将郑国军队敢出我国，不胜不还！”
铿锵有力的嗓音瞬间传遍了整个崇华殿，在大殿空中徘徊数次才慢慢散去。
殿中百官听闻她的决心，静默片刻后便小声讨论起来，但这次却难得没有人直接站出来反对。
连一向恪守古训、严守礼仪的方崇都只是轻轻摇头，却始终未发一言。
万籁俱静的崇华殿中，萧云丰神色严肃的端坐着，却久久未曾开口。
鎏金宝座上的人不说话，底下的芸芸官员也没有胆量妄下决断。而朝中此时能开口进言的，也只有混不在乎的征虏将军雷啸和三朝元老方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