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这番情深意切的言辞秦漪摩挲着杯壁一笑置之,真不知道,这赵氏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到什么时候。
“云凰姑娘,你跟我那可怜的闺女真是一模一样,我看见你就忍不住伤心落泪。”赵氏抬起衣袖擦拭着眼角,声音凄切,“我那苦命的孩子啊,唉!”
“娘,既然这样您何不认云凰姐姐做干女儿呢?”
秦云抚着赵氏的后背安慰道,“云凰姑娘跟我们秦家如此有缘,说不定上辈子就是我们侯府的女儿呢!云凰姐姐,您觉得如何?”
闻言,秦漪冷笑一声没有接话,候在一侧的侍女嗤笑道:“秦小姐,您当我们坊主是摊子上的萝卜白菜呢?”
另一侍女也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毫不留情地嘲讽道:“就是,连我们北越王子想见坊主一面都得提前下帖,你们又是何身份,也敢妄想与我们坊主攀亲带故!”
被俩丫鬟当面置难堪,赵氏母女顿时脸色煞白。
良久,秦漪用茶盖撇去浮在上头的茶沫,眼皮也未抬一下,懒懒道:“秦夫人莫要介意,我们这儿的姑娘一向心直口快,若是说错了什么还请两位多担待。”
不论如何这也算给了台阶,赵氏忙摆手笑道:“不妨事,不妨事。”
秦漪唇角微弯:“那秦夫人今日过来可还有别的事要说?”
赵氏这会儿哪还有脸面提那事,忙应道:“那倒没有,这不是街坊邻里传得沸沸扬扬,我放心不下,特亲自过来瞧瞧。”
“既然没别的事,那我就不留两位了。”秦漪放下茶盏,抬手扶了扶发间步摇,“送客。”
“哎等等!”秦云娇喝一声,边向赵氏使着眼色。
赵氏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豁出老脸试上一试:“说起来,妾身确有一事想请云凰姑娘帮忙。”
“哦?”秦漪眉尾上挑,唇角微扬,“夫人不妨说来听听。”
“说起来也怪难为情的。”赵氏攥着衣袖,吞吞吐吐,“妾身娘家一远方亲戚欠了一屁股债,这不走投无路找上我来了,他欠的数额有些大,妾身实在不好向侯爷开口。”
话已至此秦漪如何还不明白,她忍不住低笑几声,身子朝后仰去。
“说起这个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前几日我在茶馆看戏时曾听你们这儿的百姓提起,说秦夫人不久前还去国公府为你那死去的大女儿讨要嫁妆。”
她眸中闪过一抹讥笑,一字一句道,“想来秦夫人该不缺银子才是。”
“更何况,堂堂侯夫人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沦落到张口向个陌生人借钱吧?还是替远房亲戚所借,啧,夫人心地果然善良。”
一番冷嘲热讽,秦云再也坐不住了,恼道:“不借就不借,少说什么风凉话!”
秦漪视若无睹,淡淡道:“呦,秦小姐脾气还怪不小。”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秦云被她气定神闲的模样激怒,再联想到今日这般地位悬殊的处境越加来气,“西临城谁不知道,你整日就靠出卖色相拉拢男人,同为女子,我真替你感到不耻!”
“想来你赚的这些银子没一个干净的吧?”她仿佛抓住了秦漪的痛点,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不顾赵氏的阻拦继续高谈阔论,“像你这种不知检点的女人,真不知道有哪个男人会看上你,除非他眼盲了!”
几个侍女怒目而视,恨不得立马把这口不择言的女人丢出去,秦漪淡然自若抚掌轻笑,这让秦云生出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让秦小姐失望了。”话音落罢,观南大步走来,眸色沉沉深不见底,“本王双目健全毫无残缺,且看人的目光一向甚好。”
在那母女俩愣神时,几个侍女已上前行礼。
“晋王殿下。”
“晋……晋王?”
秦云瞠目结舌,她还只是听说曾经的观南法师是被陛下养在寺中的皇子,姐妹小聚时还有人打趣道,晋王殿下前二十几年潜心修佛不问尘事,如今忽然还俗必要成为京都女子倾心的对象。
毕竟,除却那至尊身份不谈,此人面貌英俊气质脱俗,京城中的公子哥又有几个能比得上。
缓了许久,秦云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瞥见他清隽俊逸的面容又生出几分羞涩,盈盈福身柔声问道:“您怎么会到这来?”
观南未做理会,径直来到秦漪面前,扶着她胳膊坐回软椅。
“我去栖凤居找你却扑了场空,没想到你在府中躲清闲。”
秦漪垂眸撇嘴,回道:“殿下哪里看出来清闲了。”
观南无奈浅笑:“今日天不错,我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这二人旁若无人地亲热寒暄,被晾在一旁的秦云脸色变了又变。
秦漪掀起眼皮瞧她一眼,叹气道:“还有客人在呢。”
观南笑容稍敛,回头望向赵氏:“秦夫人,你还有事?”
“无事,无事。”赵氏干笑两声,拽着秦云的手腕行了一礼,“殿下和云凰姑娘的事更要紧,妾身和小女先行退下了。”
秦云一把甩开赵氏的胳膊,来到观南面前笑道:“听说云凰姐姐也嫁过人呢,殿下,您如今贵为皇子,若与这般身份的女子纠缠不清恐怕会落人口舌吧?到时候陛下……”
“秦小姐。”观南冷声开口,眉头微蹙,“佛家有言,多积口德少造口业,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喜欢搬弄是非,日后下了地狱可是要受拔舌之刑的。”
第48章 肆拾捌 你只是运气不好上错了花轿……
直到走出府院, 秦云一想到刚才的难堪脸上依旧青一阵白一阵。
她从小就被秦漪事事强压一头,好不容易等到她突遭意外,万没想到还没高兴一年那女人又突然冒出来了。
这让她如何不气!
“娘!您怎就这样任由她猖狂?依我看, 她分明就是秦漪,不然怎会对咱们无缘无故这么大敌意!”
赵氏扭头朝身后瞧了瞧, 见四下里无人留意才低声说道:“傻丫头,她如今可不是曾经那个软娇娇, 她不肯承认自己是秦漪, 我还能硬逼她不成?”
她又如何不知道这女子究竟是谁, 秦漪可是她看着长大的, 那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哪怕隔了大半年不见她也能认出。
“那咱们该怎么办?”
秦云抬头再次看了眼那高大院墙,此时心中只剩满满当当的妒忌。
为何老天如此眷顾那个女人, 叫她死里逃生不说, 竟还让她攀上这么多贵人,日子过得竟比公主还惬意。
“真没想到她竟连晋王都勾搭上了!我真想揭穿她真面目,叫世人知道她可不是什么云凰,而是个脏了身子的贱妇!”
赵氏踩着脚凳踏上马车,喜怒不显于面:“云儿,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切勿冲动, 今日咱们也不算白跑一趟,至少娘已经把她的底摸差不多了, 来日方长, 且先回府吧。”
秦云不甘心地朝那院里狠狠瞪了一眼,转过身时恰好看见周子濯正往这处走来,她眼珠子一转, 立即心生一计。
“姐夫,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她笑盈盈地迎上去,周子濯抿唇不语,又听她问道:“姐夫也跟我们一样是来看望姐姐的?”
周子濯移目看向马车,对上赵氏打量的目光只微微点头示意。
不等他答话,秦云长叹一声,摇头失望道:“可惜姐姐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已经不愿跟咱们相认了。”
捕捉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怨怒,秦云心头一喜,继续添油加醋道:“也是,晋王殿下相貌堂堂富贵荣华,任谁见了不怦然心动,姐夫也莫要太过忧伤,只当她是个跟姐姐模样相似之人就是。”
周子濯面色阴沉,沉默许久后缓缓开口:“你是说,晋王此刻正与她在一起?”
“可不是。”秦云撇撇嘴,“俩人当着外人的面打情骂俏,一点也不避讳。”
周子濯越过她望向守在大门口的侍卫,那是晋王府亲兵,他腮帮紧绷目光阴沉,暗道这对狗男女当真丝毫不顾外人眼光到处苟合。
“姐夫,您还是想想办法让姐姐及时醒悟吧,坊间百姓都说晋王殿下流连女色,还是个嫁过人的已死之妇,这些风言风语若是传进陛下的耳朵里,到时候咱们两家岂不要受姐姐连累,没准被治个欺君之罪也不一定。”
秦云关切的声音传来,周子濯轻哼一声,淡淡道:“这是我的私事,与旁人无关。”
见他不为所动,秦云微恼:“你可是她夫君,你当真能这样忍气吞声看着她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
一语入耳,周子濯心头一阵刺痛,两手紧紧攥着厌恶地瞥她一眼:“祸从口出,秦小姐身为闺阁女子还是该谨言慎行才是。”
秦云微愣片刻,积压在心底的愤怒和嫉妒纷纷翻涌而来。
“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姐夫,今日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了,待姐姐嫁入晋王府时,姐夫可得躲在房中莫要出门,免得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
丢下这番话,秦云冷哼一声拂袖离开,她就是要激怒这个男人,毕竟,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忍受妻子红杏出墙呢?
到那时,不用她出手秦漪就能被打回原形,成为令世人嘲笑鄙夷的□□。
周子濯阴恻恻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待那马车渐行渐远他忽而勾唇一笑,那笑容诡异而扭曲,无端的有些瘆人。
……
四月芳菲,满院海棠花开,青竹翠柏点缀其间,湖中心有一处观景亭,用木桥连接着小路,周遭怪石嶙峋,水里鱼儿嬉戏,一对鸳鸯正在湖面上依偎栖息,正如那亭中坐着的两人。
秦漪摇着团扇暗自出神,忽觉后背一软,回眸望去,原是观南拿了软枕垫在她身后。
“可是有心事?”他在她身旁坐下,侍女自觉退离。
秦漪摇头轻笑,熟稔地挽上他胳膊,将脸靠在他肩头,闭着眼睛低喃一声:“并无。”
日头正好,暖阳穿过缝隙洒在她莹白的脸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观南恍然想起,已有许久未见过她这般恬淡安静的模样。
他闭口不言,只那样静静凝望着她的睡颜,心中忽而生出几分自责。
去年那场大火时间已太过久远,即便蔡大人有心想要助他调查,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任何线索。
真相一日不能大白,那她便一日不得安宁。
“观南。”
秦漪忽然轻唤一声,缥缈的思绪瞬间回到现实,观南调整坐姿,将她大半个身子搂入怀中。
“她们说的也不全错,至少有一样我无法反驳。”
她卸下人前的伪装,声音满含疲惫和孤寂,这一刻,观南似乎又看到去年九月躲藏在慈云山上的她,那时的她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又可怜无助。
许是长久以往的相处让他二人生出几分默契来,此时她未言明,他却已隐隐猜出来了。
“云凰,人生八苦你已经历大半,又何惧人言。”
秦漪笑笑,两手抱在他腰间,他离开佛寺已久,曾经若有若无的谈谈檀香已消失不见,而是多了几分人间烟火味。
这是为她沾染的。
她扬起下巴凝望向他,眸中盈满温柔情意,下一瞬又被无尽的伤悲所替代,命运弄人,若这一世能够重来,那该多好。
四目相对,观南目光灼热,一如曾经那般坚定,迟疑许久,秦漪鼓足勇气低声问道:“我嫁过人,你当真一点也不介意吗?”
观南喉头发涩,抬手将她紧拥入怀,宽厚温热的掌心轻拍她后背。
“云凰,你只是运气不好上错了花轿。”他阖住眼睛,鼻尖满是她身上的幽香,“我只怪自己没能早点遇见你。”
秦漪眼眶湿润,心底的酸涩泛滥成灾,这一刻她相信这世上定是有神明佛祖的。
他便是她的佛。
*
傍晚,绚丽的晚霞向大地倾泻万丈金光,春风和煦,暗香浮动。
乌木娅来到西临后日日出游,这两天总算有些玩腻了,便带着一马车的礼物来到秦漪宅邸。
正要进院里时,她瞥见一高瘦男子站在不远处,他穿着一件象牙白长袍负手而立,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那被护卫看守的院门。
他似是下定决心要进去,可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离开后又驻足,如此反复纠结的样子让躲在一旁偷看的乌木娅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这人好生奇怪,一个大男人怎么如此扭捏,莫非你也是来向我们云凰姑娘求爱的?”
宋景然循声望去,就见一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正抱着胳膊打量他,眸中的嘲笑不加遮掩。
他两颊涨得通红,拱手回道:“这位姑娘可是认识住在这儿的人?”
乌木娅哼唧一声,摸着小辫抬脚朝他走去,身上的银铃叮当作响轻快悦耳,眼见她越走越近,本着男女之防宋景然立时后退两步。
“你躲什么?本姑娘还能吃了你不成?”乌木娅调笑道。
看她的打扮不像靖安女子,联想到这几日听到的传闻,宋景然猜测,这位应该就是那从北越而来的乌家大小姐。
“姑娘莫要离得太近,以免旁人见了多生口舌。”
他这迂腐掉书袋的模样惹得乌木娅嗤笑一声,“你们靖安男子向来如此,一个个的惯会假正经,就拿你们那大和尚来说吧,好好的出家人不当偏要还俗,哼,还从我这抢走云凰姐姐!”
这番没头没尾的话让宋景然彻底愣住,好在他思维敏捷,只消片刻便理清头绪,暗想她口中所说的大和尚应该就是曾经的观南法师,如今的晋王殿下。
而那云凰姑娘……应就是那个与秦漪长得十足相似的女子了。
“在下今日前来正是为了见云凰姑娘一面,不知这位小姐能否替我引荐一番?”
乌木娅摸着下巴望向他,转而懒懒地伸了个懒腰,那齐腰小褂随着她的动作朝上头跑去,露出一截盈盈小腹来,宋景然瞥见后立即扭过头去,沉声提醒道:“姑娘的衣裙不大合体,还是尽早换上我们西临女子的服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