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人安静下来纷纷望向苏月遥,后者故作不悦,斥道:“就你多嘴。”
诸小姐忙贺喜一番,倒是周子濯神色微变,沉着脸未曾言语。
“原本想着过段时日再告诉诸位这个好消息,没想到这丫头如此嘴快。”
苏月遥抬手挽住周子濯的胳膊,唇边浮出一抹笑,声音越发温柔,“阿濯,你要当父亲了。”
周子濯浑身一僵,下意识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秦漪,却一眼瞥见她脖颈处的红痕。
那抹香艳耐人寻味,他心头霎时涌上万般滋味,垂在身侧的手渐握成拳。
她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可如今转身就向别的男人投怀送抱,他放不下,他不愿放。
“豫王驾到!”
随着一声通报,一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遥遥走来,秦漪随意瞥了眼便收回视线,宫里的人她并不想多结识。
“豫王殿下。”众人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莫要因为本王扫了诸位的雅兴。”
豫王眉飞色舞,丝毫不似承德帝那般沉稳,可他是当今皇后所出,若无意外,此人应会被立为储君。
亭中重新活络起来,人声嘈杂让人心烦意乱,乌木娅又是个坐不住的,偏闹着要去池边喂足鱼,秦漪便随她一同离开了。
豫王和周子濯寒暄几句,后者借故离开,苏月遥盯着站在池边的秦漪目露杀气。
“豫王殿下,那位就是北越来的美人儿,佳人难得,殿下可要好好把握机会才是。”
豫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但见那抹倩影百般娇媚,让他流连忘返不舍挪开视线。
“披着秦小姐的美人皮,却生了副叫人心痒难耐的媚骨,真是甚合本王心意,少夫人,这可真是多谢你了。”
“殿下莫要忘了答应我的事。”苏月遥抚摸着平坦的小腹,语气冷漠而凶狠,“我要她,身败名裂!”
她与秦漪的种种过往豫王也早有耳闻,是以见怪不怪,如今他二人之间达成协议,那便更是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本王与少夫人倒是难得同病相怜,自从皇兄回到父皇身边,这满朝文武再也见不到本王半分好,真是让本王心寒呐。”
他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脸上分明是笑着的,可又充满戾气和狠毒,“可惜本王向来脾气倔强,一件事认准了哪能轻易放弃。”
“那皇位,本王要,这美人,本王更要。”
他眯着眼紧紧盯着秦漪的背影,声音越发笃定,忽而勾唇一笑,“本王煞费苦心为皇兄备上这么一份大礼,也不知皇兄该如何回报于我。”
苏月遥向来了解他秉性,此人贪欲甚重,素来又好在民间搜刮美人,等新鲜劲过去了又随意抛弃,若是落到他手里,秦漪下场如何不难想象。
她弯了弯唇,端茶致意,“那妾身便祝殿下早日心想事成。”
……
时近黄昏,乌木娅早已没了兴致,便一直嚷嚷着要回去,秦漪料想中的鸿门宴直到此时也无事发生,她紧绷的神经微微松懈,正打算带乌木娅离开时,一侍女忽然来到她面前。
“姑娘,我们小姐想见您一面。”
秦漪认出她来,这是周子莹的贴身侍女玉兰。
原本今日过来也是存了看看周子莹的心思,可周府下人说她病得厉害不能见客,秦漪虽心中担忧却也无可奈何。
“木娅,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周小姐。”她站起身来,扭头嘱咐跟来的两个侍女,“你们护送木娅姑娘回去,莫要出差错。”
目送乌木娅离开,秦漪便随玉兰来到周子莹的住处。
孟夏之际已十分暖和,可这门上还挂着厚重的毡帘,玉兰挑起帘子,她甫一走进屋内便闻着一股浓郁的药味,而四周的窗子都关的严严实实,难怪这味道散不出去。
来到里间,周子莹正半躺在榻上,额上香汗淋漓,苍白的小脸毫无血色,一身中衣空荡荡贴在身上,露在罗衾外的两手瘦骨嶙峋,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最后一次相见时她分明还活蹦乱跳,不过一载未见,如何就变成了这样。
周子莹眼窝深陷,眸中盈满泪水,有气无力地动了动唇,紧接着一只胳膊递了过来。
她适才是用唇语唤了声“嫂嫂”,秦漪心头滞涩,鼻尖不断发酸,握住她冰凉的手坐在一旁。
也是这个时候,她留意到窗外似有人在偷窥,她心神一凛,登时敛下脸上的悲意。
“三姑娘,这位就是奴婢跟您提起过的,栖凤居的云凰姑娘。”玉兰说道。
周子莹怔怔地望着秦漪,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虚弱地用手比划道:“姐姐和我那嫂嫂竟长得这般相似,可惜……”
她轻咳几声,费力地提了口气,手上动作越发缓慢,“可惜我嫂嫂是个没福分的。”
秦漪听了这话只觉心痛神痴,这偌大的周府也只剩这一个傻姑娘还惦记着她了。
她偏头看向玉兰,余光中果然瞥见窗外一道模糊身影,见她望去时那人往旁边躲了躲,她故作不知,只问道:“你们姑娘这是什么病症,可寻过大夫了?”
“府里来的大夫不说上百也有几十,便都找不出姑娘的病症,只开了药让好生养着,莫要忧思忧虑。”
秦漪略点点头,回眸望向周子莹,虽一肚子的话却又说不得,见她这奄奄一息的模样又忍不住眼圈泛红。
“妹妹有何心事以至将自己折磨成这样,常言道心病难医,还需自解,你若有什么难处不妨说与我听听。”
周子莹只痴痴地看着她,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开口,终只能伏在她身前低低地哭起来。
不消片刻,秦漪衣衫被洇湿一片,一通啜泣后,周子莹方好受许多。
“云凰姑娘莫介意,我们姑娘定是太过想念先少夫人,见到您后情难自禁。”
“无妨,我与你们姑娘一见如故,甚感亲切。”
正说话时,秦漪忽觉手里被塞了个什么东西,垂眸看去,周子莹泪眼婆娑地动了动嘴唇,她虽未看真切却也知道,子莹定是有苦难言,所以通过这种方式向她传话。
她仔细地将手里物什攥紧,两人来不及多说几句,打外头又来了个侍女,说周夫人交代,三姑娘身子不适,不宜长时间见客。
“小妹。”秦漪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唤一声,强笑着安抚道,“我过几天再来看你,莫要多思虑,待你病好后,我带你去采牡丹。”
周子莹呜咽几声,使出全力攥了攥她的手心,最终也只能依依不舍地目送她离开。
秦漪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走出门外朝窗子处看去时,那里已不见人影。
她站在游廊下,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怅然若失,久别重逢,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便如沧海桑田一般。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曾经住过的小院,门口匾额上刻着“梅苑”两个大字,那一笔一划都何其熟悉,若换做出阁前,她定会将此视为珍宝欣喜万分,可如今,她只觉可笑。
推开沉重的红木门,院里悄然无声空无一人,正如周子濯所说,这里栽满了梅花,只是花期已过,只剩光秃秃的枝丫。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愣神间,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转身看去,原来是豫王阙晖。
以前在宫宴上她曾见过这人几面,印象中,此人风评不算太好,传闻他甚为好色,王府中养了一群莺莺燕燕。
“不过,云凰小姐站在这儿,就算这满院梅花都盛开也要被你这倾城之姿给比下去了。”
他摇着娟扇漫步走来,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笑,眸中贪欲不加遮掩,就那般赤/裸/裸地打量着她。
秦漪轻哼一声,拢了拢云肩抬脚径直走过去,连个眼风也未留,却在经过时被他伸手拦住。
“云凰姑娘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性烈,不过本王就喜欢烈马。”
“豫王殿下,据我所知陛下就快立太子了,殿下平日荒淫无度倒也罢了,如今可正值紧要关头。”
秦漪抚了抚衣袖,淡然自若且冷漠,“我背后靠的可是北越乌家,若殿下不想将事情闹大传到圣上耳朵里,那最好趁早收起心里那些歪心思。”
阙晖盯着她莹白胸口目光越发炙热,沿着白皙纤细的脖颈一路打量至姣姣侧颜。
“本王瞧上你便是你的荣幸,你也不过是众多男子身边的一个玩物,倒不如跟了本王,别的不说,本王定保你此生荣华富贵在身。”
秦漪冷笑一声,一把推开他横在面前的胳膊快步朝门外走去,阙晖眸色一沉紧追上去,正在这时,周子濯阴沉着脸走来。
“豫王殿下可是喝醉了,竟来到下官后院。”
阙晖眸光一闪,似笑非笑道:“这都叫周大人看出来了,本王是有些醉了,看来日后可不能再贪杯了。”
“云凰姑娘,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
他漫不经心地扯扯嘴角,收起扇子往外走去,又驻足朝秦漪望了眼,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秦漪嗤笑一声,正欲离开,周子濯低沉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你还不肯承认自己是绾梅吗?”
她头也未回,只冷声回道:“贵府丫鬟引我到这儿,多有打搅还望周公子见谅。”
周子濯来到她面前,身上含了几分酒气,“绾梅,自你离开,这院子便被我锁了起来,我万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公子好生痴情,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秦漪巧笑倩兮,身子往后退了两步,“还未恭喜周公子,又要做父亲了。”
“我知道,你在挖苦我。”
周子濯注视着她,眸中似是情真意切,“如今我最后悔的便是没有跟你生个孩子。”
“看来周公子神志不清已到病魔地步,还是早些寻个大夫瞧瞧吧,以免你那可怜的孩子不等出世就失去父亲。”
秦漪冷言冷语罢便不再停留,周子濯还欲开口,忽闻外头一道清冷的嗓音。
“云凰,时候不早了,随我回去吧。”
抬眸望去,观南正站在门外,不喜不悲,淡然平和,只是那沉稳坚定的气质让人不可小觑,不可违抗。
秦漪柔笑一声,提起裙摆跨过门槛走向他,自然而然地挽上他胳膊,双目含嗔:“你怎么才来?”
“被一些事耽误了。”他抬手将她腻在颊上的碎发别到耳后,温热的指腹捏了捏她一侧香腮,“怪我来晚了,勿怪。”
观南旁若无人般顺手牵住她,两人相视一笑,携手翩然离去。
周子濯站在原地,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微风拂面,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消解他浑身的燥意。
马车上,秦漪疲倦地靠在观南胸前,两人就这般静静地相互依偎着,昏昏欲睡时,她耳边忽响起一道轻不可察的低叹。
“可是有烦心事?”
她坐起身子望向他,这才发现他眉头紧蹙着,神色也不似往日那般平静。
“可是陛下要为你择妃一事?”她又问道。
观南微愣,许是没想到她会知道此事,他垂下眼眸紧紧攥住她双手,字句坚定:“云凰,你可愿嫁我为妻?”
未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句话,秦漪怔怔地凝视着他,心口澎湃不能自已。
可她并未被喜悦冲昏头脑,种种思虑在脑海浮现,最终化为淡淡的忧伤覆在心头,无论如何也甩不去。
“可以我的身份,陛下断不会同意。”
观南叹了口气,抬手拥她入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此生此世,唯你不二。”
他手心覆在她柔顺乌发上,似安抚又似哄诱,“父皇那里自有我来说服,云凰,你只需告诉我,你可愿嫁我为妻。”
良久,秦漪吸了吸鼻子,轻声笑道:“你为我还俗入世,我无以为报,承蒙不弃,愿以余生相赔。”
……
直到回到宅邸中,秦漪才将周子莹塞给她的东西拿出来,是一张小小的纸条。
她屏退下人独自来到里间,将纸条缓缓展开,上面只有简短的两行字,却让她触目惊心。
“放火之人,兄长是也。”
褶皱泛黄的字条从手中飘落在地,秦漪睁大眼睛僵在那儿,浑身如遭雷击,耳边不断响起喧嚣的嗡鸣声,眼前已然模糊不清。
第51章 伍拾壹 宁负天下,亦不负卿
天边渐渐亮起来了, 万丈霞光拥着朝日布满天际,一抹晨曦照进房内,唤醒本就浅眠的人。
秦漪缓缓睁开眼睛, 昨晚她一夜未眠,思绪万千, 在震惊,愤怒, 和痛苦种种情绪中来回辗转, 直到五更天时才勉强有些睡意。
她拖着疲倦的身子从榻上起来, 候在外间的宝珍听见动静忙端了热水进来。
“小姐眼下怎么青了?”宝珍担忧道。
“无事。”秦漪心不在焉地答了嘴, 洗漱后顾不上用早膳便唤来看守地牢的小厮。
“审的怎么样了?”
“那女人嘴很硬,小的还未问出来。”
许是因为未睡好,秦漪两穴直突突, 她抬手轻轻揉揉, 蹙眉道:“嘴硬还不好办?地牢里有二十三样刑具,一一试过,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小厮敛目应了声,才欲离开又听她嘱咐道:“问出来后记得让她写份口供,签字画押。”
“是。”
“小姐,这粥熬得恰到好处,您趁热喝吧。”
宝珍打了碗莲子粥放她面前, 她低叹一声,扶额闭目, 轻声道:“这会儿没胃口, 先放着吧。”
话音才落,宝画面色匆匆打外头进来,低声禀道:“小姐, 宫里来人了。”
“宫里?”宝珍诧异不已。
如今外头风声鹤唳,皇宫里来人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嗯,瞧着还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宝画忧心忡忡,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转而又对秦漪说道,“奴婢已请他在花厅坐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