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耳房,还有那声救命......
魏献看向唐穆的眼神算不上冷,但绝对如同刀刃一般锋利,他动了动唇,说:“随我走一趟吧。”
☆、幕后之人(三)
唐穆走过宫墙,随魏献来到枢阳宫前,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枢阳宫,但却是他第一次感觉陌生。
魏献走了进去,唐穆却在耳房边停住了脚步,他推开耳房的门,当光线照入耳房里时,昏暗的屋子也亮了起来,他站在门口,却看见耳房里的悬梁上挂着两条绳子,绳子垂落的地面上是还未干透的血迹。
“走吧。”
魏献的声音传来,唐穆收起思绪,纵使他知道耳房里发生了什么,可这一刻他却不知如何说出。
枢阳宫今天没有没有下人,空荡荡的院子里安静的可怕。
魏献走到殿外停住脚步示意唐穆自己进去,唐穆沉默片刻,却还是抬步走入。
殿内的一切与平日无异,钟童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听见动静,他扭头看向唐穆,眼里充满疑惑,问道:“你怎么来啦?你来给我送药膏吗?”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右眼下的那颗泪痣却不见笑意。
钟童揉了揉膝盖看着唐穆,说道:“我今天膝盖有点疼,你能帮我看看吗?”
唐穆不再像往日那般走到钟童身边查看伤势,他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是在看着这属于钟童一人的独角戏。
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殿下既要折腾自己,还会怕疼?”
气氛显然凝固,钟童扬起的嘴角逐渐放下,脸上的笑意已然全无,他似乎只用了一瞬间,便让之前装满喜悦的眼里填满冷光。
他冷冷哼了声,语气冷而陌生,说了句:“猜到了呀,何时猜到的?”
唐穆眼里不见情绪,似乎是被他藏了起来,他嘴唇动了动,说道:“进宫之前没想过,进宫之后不敢想。”
钟童笑了起来,笑容中却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该有的模样,他似乎是在为自己赢了这一局而笑,或者也是因为唐穆的话而觉得可笑,他鼓起了掌,说道:“不愧是唐子臻,直到现在还在说谎,到了现在还企图玩弄人心,你觉得我信吗?”
钟童声音提起,说道:“说吧,你何时察觉到的?”
唐穆不管他信与否,他沉下情绪,开口说道:“太子殿下所做之事,是殿下让人写成书信送到了各大臣手中。”
钟童“嗯”了声说道:“是我。”
得到答案,唐穆又道:“合安镇起乱一事是殿下所为吧,太子殿下纵使也有这计划,可他绝不会如此冲动。”
钟童颔首,唐穆接着说:“这两件事情其实是同一件,殿下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扳倒太子殿下,合安镇一事只是殿下为了逼太子殿下出棋的手段,而我也只是殿下想借助千家军势力扳倒太子殿下的一颗棋子。”
钟童满意的点点头,笑道:“棋子,你这形容不错,确实是颗好棋子。”他收敛笑容,说道:“就这些吗?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多嘛。”
这次换做唐穆笑了,可这笑满是讽刺之味,他道:“那我便从头说吧。”
“苏瑾瑜收到了端新的信才来的京城,我查过,端新在狱中曾与别人见过面,想必就是那个时候他与殿下说了些事吧?这也难怪殿下会认识苏瑾瑜这个人,还让人模仿端新的笔记将苏瑾瑜唤来了京城。端新孤注一掷将一切告知殿下,他可能也没想到殿下的目的与他根本不一样,他的目的是要我死,殿下却是扳倒太子殿下。”
钟童听着却早已笑不出来,他道:“原来你这么早就开始怀疑我了,我做事很不谨慎吗?我到底哪做的不够好才让你起了疑心。”
唐穆不反驳也不同意,他说道:“苏瑾瑜随我进宫那日见到几个穿便服的宫人,他说送信给他的人与那些宫人模样相似。”
钟童“哦”了声,说道:“那确实大意了。”
唐穆又说道:“能将苏瑾瑜从将军府带走的人必定不会是普通人,不仅如此,那人能知道向老爷与太子殿下的见面之所,若非他暗中监视着,那便是他有这个能力查出他们的行踪,这两点足以说明此人有实力,有胆量,而且有功力。”
“所以呢?”钟童反问。
唐穆说道:“其实我早该想到,能做到这些的只可能是宫中的人,只是当时我的注意力全在太子殿下身上,倒是忽略这点。”
钟童冷眼看着他,眼里充满了不悦,他明显在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唐穆看着这样的他,接着说道:“殿下之前总是受伤,而每一次魏公公都不在身边,殿下既了解我,也该知道我不会不怀疑。”
“殿下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钟童不说话,似是在等着唐穆说出那句话,唐穆笑了笑,说道:“殿下说过曾经看见太子殿下与一位大人在谈话,太子殿下手中有封书信,殿下因为好奇想要那封书信,结果却被太子殿下推下了台阶。”
钟童挑了挑眉,问:“有何不妥?”
唐穆道:“殿下可还记得自己当时神志不清,可殿下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思路清晰,我很难不怀疑。”
“还有。”唐穆陈述这每一个他怀疑过的问题,说道:“魏公公领来了新侍卫,可之后我每一次来都不见他们,因为奇怪所以我让赵昊月多留意点,接过赵昊月在耳房边听见了有人在喊救命。”
这也就是唐穆进枢阳宫时先去了耳房的原因,和他想的一样,里面确实有死过人,只是现在被处理了,只有血迹还未干,唐穆猜想,那两个侍卫应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所以才会被害。
“你既然怀疑我,为何总要装出一副担心我伤势的模样,你不累吗?”
唐穆听了钟童的话却不知如何接,他点点头却又不完全赞同,半晌后,说道:“殿下不也是从一开始就有所计划吗?我总得有防备。”
“殿下回答我些问题吧。”
钟童点头道:“你问。”
唐穆说道:“殿下为何害苏瑾瑜。”
钟童回答:“因为这颗棋子没用了,他牵制不住你。”
“不。”唐穆否定了他:“是因为这颗棋子太好用了,殿下借太子之手杀了他,就是要我与太子结仇。”
钟童不语,唐穆又问:“殿下为何制造合安镇起乱一事?”
钟童冷笑道:“你不是知道吗?还问我做什么?”
是,唐穆是知道,他无非就是想逼着唐穆动用千家军的势力,无非就是要逼唐穆承认自己的身份,无非,就是要唐穆与钟毅对峙,他调查过唐穆的过往,以他对唐穆的了解,他知道唐穆不会对此事不管不顾。
唐穆颔首,道:“殿下这是在赌。”
“是。”钟童大方承认:“我就是在赌,若你真的冷血无情不管不顾,这局我也不会赢。”
对,他赢了,赢的彻彻底底,在他装傻的那段时间里,他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毕竟谁会去怀疑一个神志不清的孩子,就算是害了四皇子和五皇子以及差点害了自己妹妹的钟毅,也因为不忍对他下手而放过了他,可钟毅哪想过,这个看上去单纯的皇弟,竟用装傻摆了他一道。
“为何要害赵昊月。”
唐穆依旧直视着他,钟童想了想,说道:“他是流寇啊,这是事实。”
唐穆低下了眼眸说了句“他不是流寇”,不过这句话钟童并没有听见,他站起了身走到大殿中,以胜利者的姿态看向唐穆,片刻后,他道:“该我问了。”
唐穆抬眸看着他,他说:“你知道端新要造反却不阻止,你知道大皇姐要去和亲却不劝阻,我父皇仍在病中,我皇姐没有音信,你为了达到你的目的而做着计划时,你看着我最亲的人离我而去时,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钟童这些话几乎是做吼出来的,他话未完,又说道:“还有,我五哥的事与你无关吗?他难道不是因为给你顶罪而死的吗?你这条命难道不该还给他吗?”
钟童的话唐穆无法反驳,钟童取出了匕首将匕首指向唐穆,可犹豫过后竟将匕首扔在了地上,嘴里说了句:“脏手。”
刀尖锋利,而钟童的眼神与刀尖一样锋利,刺进了唐穆心里,唐穆看着眼前的小殿下,终是叹了气,说道:“我曾经疑惑过,讨厌一个人便要他死吗?”
钟童声音极冷,说道:“哦,现在呢?”
唐穆冷笑,道:“更不解了。”
钟毅不讨厌钟子离却曾将她置于死地,钟童不讨厌苏瑾瑜却曾要了他的性命,而钟童讨厌自己,可刚才拿出匕首时他却犹豫了......
“父皇身体日渐不行,钟毅如今也不可能再做太子,往后的局面我想你应该清楚。”
钟童说出这句话时已心中肯定,唐穆自是明白,他如今是皇宫里唯一的皇子,他之前深地皇上喜爱,若皇上知道他神志恢复了,太子之位自然是他的,可能不久之后,他便是皇上。
他下了一局好棋,一出看似是为了扳倒钟毅,实则是为了坐上太子之位的好棋。
“唐子臻,我再问你一遍,你既然怀疑我,为何要对我好。”
唐穆眸子里藏有情绪,但这份情绪钟童却读不出来,许久,他听见唐穆说:“殿下,人心....真的难以揣测。”
“所以你对我的好都只是你在做戏喽?”
唐穆没回答他,钟童像是知道了答案一样点了点头,很快,他冷着眸子,说道:“如今局势已明,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交出军印离开京城,要么,留在京城为我卖命。”
二人本是对视着,可唐穆却先收回了视线,他向来不喜欢在对视中与人一较高下,看不像再对视中再读懂对方的情绪,这局他输了,他认。
唐穆勾起了唇,这笑很浅,却不同于之前,他眸子垂了些似乎有些累了,钟童等着他说话,他便说道:“殿下,我扳倒太子殿下为了唐家这没错,可他倒后空出来的太子之位呢?殿下可想过这点。”
言下之意,钟童不做这一切的计划,唐穆也会帮他坐上太子之位,钟童的狠心是装的,而钟毅是真的,比起“仁”这个字,钟童确实比钟毅配。
“军印我给你,但我有个条件。”
唐穆语气淡然,他就像是在同不熟悉的人说话一样,钟童从他语气里再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要殿下告知世人十八年前造反的真相,我要殿下还我唐家清白。”
有些事他能做,比如扳倒钟毅,比如调查真相,但有些事他做不了,比如他口中所说的,让世人知道当年的真相。
钟童沉着眸子,许久,他道:“好,我答应你。”
☆、最终
钟毅的罪已坐实,向家与多位权臣勾结之事也公之于众,钟毅这次逃不掉了,向家自然也逃不掉。
六皇子钟童神志恢复一事被大臣们知道后,大臣们纷纷推荐他为太子,有了众大臣的帮助,钟童自然能坐上太子之位。
接连几天皇上一直咳血,今天情况更是严重,大臣们跪在寝宫外不敢做声,等太子钟童从屋里走出,说了声:“皇上......驾崩。”
众大臣皆无法相信,嫔妃娘娘们更是哭泣着。
国不可一日无君,不过几天,太子钟童便成了新帝,过往的一切怨恨或是报复想来都该烟消云散了。
下了早朝,钟童来到了福阳宫,良嬷嬷见他后恭敬请安。
他走入殿内,见钟子离正摆弄着棋盘,他在她对面坐下,说道:“我陪皇姐下一局?”
钟子离颔首,将黑子给了他,钟童接过黑子,却说道:“皇姐以前都抢着先下,今日怎么将黑子给了我。”
钟子离满不在意的耸耸肩:“先下子未必会赢,说不定还会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钟童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几个回合下来,棋盘上已不见白棋,大局已定,钟子离却不再同往日输了棋那般生气,她如今平静,笑了笑,说道:“还是输了,皇弟下的棋,我果然赢不了。”
钟童看着棋盘上的黑子,终是说道:“皇姐其实能赢,但皇姐让子了。”
钟童指着棋盘,又道:“这么明显的一棋,皇姐故意的?为何?”
钟童想知道答案,尽管他心中已有猜想,可还是想知道自己所想是否与钟子离一样。
棋局如人心,钟子离在棋盘上赢不了钟童,她心中所想或许也早已被钟童看穿。
“皇弟何时放了傅将军。”
钟童冷笑:“又是为了唐子臻?皇姐以为自己很了解唐子臻吗?皇姐可知他藏的很深,没有人能了解他。”
钟童说的很对,钟子离比任何人都赞同这一句话,所以她没有反驳钟童,点了点头:“嗯,或许我是不了解他,并且永远不会了解他,但我知道一点,如果他曾经有一刻怀疑过你,无论你手段多么高明,无论你计划多么周密,你也绝不可能伤得到他,你能伤害他,能伤害他身边的人,全因为他从未怀疑过你。”
钟子离话中的含义就好比她故意走入钟童黑子的包围一样,她在告诉钟童,这利益的棋盘中,唐穆因为从未怀疑过他,所以才走入了他的圈套。
不过各怀心思的棋局,谁走入谁的圈套又如何,在钟童眼里,重要的是输赢。
好久,他看向钟子离,说道:“皇姐走吧,离开京城,别再回来了,皇宫容不下皇姐,京城亦是。”
他说完话便起了身,钟子离的声音从他身后冷冷传来。
“皇弟若当真无情,为何要在我宫中安排你的人,你让她们告诉我朝堂上的事,究竟是想让我自保,还是也想叫我陷入你的计划。”
钟童脚步一顿,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他做这一切究竟是要她自保,还是她也是自己计划的一部分呢?
钟子离迟迟没等到钟童的回答,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觉得钟童像如今这般难以看透,她一直觉得钟童就是一个小孩,可是现在她却知道了,一直以来都是她想得太单纯,钟童天真单纯的外表下,或许一直都藏着一颗难以被看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