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瑶开始挣扎,自从被唐絮之发现身份,她每日都隐隐烦忧。明明是一个光明磊落、不屑于扯谎的姑娘,偏要为胞姐、为家族变成一个扯谎精,这无异于煎熬她的内心。若非太子温柔体贴,她怕是支撑不下去了,可此刻,太子冷矜严肃,透着不容她寻借口的威严,让她感到陌生与害怕。
“你放开我。”
她推拒着,眼泪渐渐溢出眼眶,抽抽涕涕地哭泣起来。
见她抹眼泪,赵修槿蹙起眉头,有一瞬慌张,双臂不由自主地揽了过去,将浑身颤抖的人儿拥进怀里,放软语气道:“嫌我凶你了是吗?”
温柔的话语触碰到了宁瑶的心弦,宁瑶掩面抽泣,肩膀跟着耸动起来,身上出了一层热汗。
赵修槿拥紧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忽然懊恼起自己的态度。若非事有苦衷,一个大家闺秀何故当人替身,嫁入水深火热的宫阙。
“不哭了,我不该凶你。”
其实,他刚刚的语气还算温和,就是严肃了些,可这会儿不管怎样,他都认定是自己的错。她年纪小,胆儿也不大,不该吓她的。
娇娇人儿泣不成声,泪豆子大颗大颗往下掉,落在赵修槿的衣袂上。
见她越哭越凶,担心她急火攻心,赵修槿附身直视她,却发现她紧紧闭着眼,眼泪顺着眼角流淌而出,如断了线的珠子。
赵修槿将她打横抱起,走去东暖阁,放平在贵妃椅上,“别哭了,瑶儿。”
这声瑶儿,带着小心翼翼,以及一丝能够感受到的亲昵。
宁瑶睁开眼睛,抿唇抑制着哭意,呼吸急促,胸口起起伏伏。
赵修槿抬手抚上她绯红的小脸,用拇指刮蹭着她的眼尾,“能跟我讲讲因何替嫁吗?不想讲也没关系,我不逼你了。”
今儿一早,宁瑶的心情跌跌宕宕,很难平复,可当他讲出这句话时,纵使对皇权又惊又怕,她还是扑进了男人怀里,如实交代道:“殿下...我...我是个骗子,我不是宁乐,求你...别伤害我的家人。”
赵修槿揽着她的背,微扬下巴,静静听她讲起事情的始末,以及被唐絮之威胁一事。
这算是崩溃中的理智吧,怎么也要坑唐絮之一把。
赵修槿眸光渐深,一直扣着她的脉搏,等她脉搏趋于平缓,才道:“好了,情况我大体了解了,你也不必太担心,我说过会护你周全,不会食言,凡事有我,别哭了。”
男人的语气太过温柔,让宁瑶深陷在云团儿里出不来,“殿下不责怪我吗?”
若是换成别的夫君,怕是会将她五花大绑提去宁府问罪吧。
看着那双泛起红血丝的眼睛,赵修槿叹着笑道:“怪你有何用?还不得解决问题。不过,在此之前,你不可再饮酒。”
宁瑶点头如捣蒜,跪坐在贵妃椅,抓起他的手,“殿下放心,妾身再也不饮酒了。那...殿下还认我这个妻子吗?”
狸猫换太子,芯儿是假的,他会一点儿不介意吗?
赵修槿掐住她的脸蛋,磨牙道:“不认你认谁?养了你这么久,难道打水漂不成?”
宁瑶破涕为笑,心中大石一点点落地儿,倾身搂住他的脖子,默叹何其有幸,能嫁给这么一个宽容的夫君,只是......
夫君若能多喜欢她一点儿就好了。
淡淡的失落萦绕心头,她说服自己,日子还长,有些情.爱靠眼缘,而有些靠经营。没能得到前者,那就期盼后者吧。
她一直是向阳而生的姑娘,整日哀哀戚戚不适合她。
算是把人哄好了,赵修槿拥着她倒在贵妃椅上,扯过薄毯盖在身上,“陪我睡会儿。”
宁瑶窝进他怀里,揪着他襟前的刺绣,“殿下昨晚为何宿在书房?”
赵修槿闭着眼,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只简单说了句“昨晚没睡”,就睡了过去。
殊不知,他昨晚一直在等张秉得那边的消息,却迟迟不见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心里装着事儿,不知不觉在书房坐了一整晚。
——
正月里不修发,但架不住贵夫人们邀约栉工来府中绾发,再梳着漂亮的发髻去艳压妯娌。
初三这日,伶娘花了十两银子约来一名栉工,为她绾了一个凌云髻,又戴上一枚水滴玛瑙眉心坠,整个人雍容贵气。
几名仆人围过来,不是夸她天生丽质,就是夸她眼光好,无不是讨喜的话儿。
伶娘扭着杨柳腰走到大门前等待唐絮之的到来,心里想着,絮郎在国公府憋了三日,定然积了不少怒气。
没一会儿,巷子口响起马蹄声,身穿灰青色锦服的唐絮之打马而来,身旁跟着一个骑着矮马的小厮。
“絮郎。”伶娘迎上去,挽住唐絮之的手臂。
唐絮之将马鞭交给小厮,带着伶娘走进正房。
伶娘故意扶了扶高鬓,眉开眼笑地问:“絮郎觉得我有何不同?”
唐絮之瞥了一眼,发现她梳着正妻的高髻,眉头一拢,没有说什么,漠着脸走进里间。当初看上她就是因为她解风情、懂分寸,今儿的做法属实僭越了。
小半个时辰后,侍女端上香喷喷的饭菜,由伶娘招待着唐絮之入座。
每次来到外宅,唐絮之都有种当家做主的感觉,只要他压下眉头,宅中所有人都会变得战战兢兢,也因此他才愿意来这里寻求一种平衡。
伶娘笑着为他布菜,“絮郎这几日在国公府过得如何?”
唐絮之一边夹菜一边冷嗤,“府里不是姨娘争宠,就是妯娌攀比,乌烟瘴气。”
若非蟾宫折桂进入翰林院,他也要跟那些庶子们一样谨小慎微,时刻看着嫡子们的脸色。
伶娘略一思笃,佯装不在意地附和道:“是啊,怪让人糟心的,不过能进国公府,也算有个倚仗,至少不会受人欺负。”
唐絮之是何人,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深意。之前与她相处时,也不是没有察觉出她的心思,这会儿更明显罢了。
“怎么,你挺羡慕她们?”
伶娘为他斟酒,笑道:“人各有各的福,用不着羡慕她们。妾有絮郎就已知足,知足常乐嘛。”
知足常乐......
这话经常在宁瑶嘴里讲出来,以前没觉得什么,如今说的人不同了,竟能听出真心和假意。自从赎了伶娘,他就没打算一直在外养着她,可她越急于要一个名分,他就越不想给。
忽然没了胃口,他放下筷箸,看着伶娘精致的高髻,忽然怀念起宁瑶乌鬟鬅松、眉眼弯弯的模样。
失了兴致,他寻个借口外出散心。大年初三,街上几乎没有摆摊的小贩,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宁府门前。
好巧不巧,正好瞧见太子带着“宁乐”回娘家。
心口猛地一抽,他隐蔽在拐角,凝着两人并肩的身影。
果然,他的小青梅到哪里都惹人怜爱,连太子这样清心寡欲的人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宁瑶。
轻念一声她的名字,唐絮之闭闭眼,紧握拳头抑制心中的不甘。心叹彼时不折枝,如今无枝折。
——
今儿一大早,得知太子和女儿过来,宁家夫妻早早等在门庑外,一见到太子扶着女儿步下马车,立马迎了上去。
寒暄过后,赵修槿以有事同岳父岳母商量为由,将宁瑶支开。
宁瑶看着三人走进书房,深知太子的目的,心里忐忑又慰藉,带着兰儿回了闺房。
半个时辰后,由阮氏引着,赵修槿走进宁瑶的闺房。
这是他第一次进女子的闺房,看着柔和的装潢和湘妃色的珠帘,多少有些不适合。
阮氏道了句“殿下先歇歇,老身去瞧瞧饭菜好了么”,便为两人阖上了门扉。
宁瑶掀开珠帘走出来,身上已换了一套雪色纨绮长裙,如误入凡间的白色蝴蝶。小娘子有些担忧地看着堂屋里的男子,却没有开口询问他们在书房的事,毕竟,赵修槿有意支开她,就是不想让她知道书房中的对话。
赵修槿头一次瞧宁瑶穿这么柔软的衣料,更像是寝衣,整件衣裙只由一条细绦缚腰,很好地衬托了腰线和胸型,妖娆妙曼。
“时辰尚早,你怎地要歇下了?”
宁瑶牵起他的手,带他走进珠帘内。
内寝别有洞天,更是透露着女儿家的妍丽暖幽,一张四柱酸枝木雕床上铺着崭新的蚕丝被褥,被面上绣着一对与宁瑶诃衣形似的鸳鸯,应也是出自阮氏之手。
赵修槿有点无法直视那对鸳鸯,“岳母很喜欢绣鸳鸯。”
宁瑶没有多想,拉开顶箱柜,毫不见外地给他展示起自己做姑娘时的衣裙,“这一层都是我娘亲手做的,每个里衣上都有一对鸳鸯。”
赵修槿忽然意识到,宁瑶总是穿着那件鸳鸯诃子,抱拳咳了下,“岳母给你绣了几件一样的兜衣,轮换着穿?”
宁瑶红着脸点头,从柜子里取出一套换洗的男式中衣,“这是娘亲为殿下准备的。”
寝衣讲究贴身舒服,薄如蝉翼才算顶好。
赵修槿看着宁瑶手里的半透中衣,眉梢搐了下,将衣服放回柜格里,阖上柜门,“夜里再说。”
见他红了耳尖,显然是赧然了,宁瑶低头笑笑,脸也跟着滚烫起来。
论情调,谁能强过宁府主母呢。
傍晚,府内炊烟袅袅,厨子们忙前忙后,将一盘盘菜肴端上花园水榭的宴几上。
宁伯益有意劝酒,连连为赵修槿满上,“殿下尝尝老夫自酿的状元红,保管一口上头。”
赵修槿不想以太子身份自居,便也没有拒绝丈人的盛情。一杯杯清冽酒水入口,刺激着味蕾,却面不改色。
比起酒量,宁伯益算是遇到对手了。
翁婿二人喝得畅快,阮氏心里高兴,看向只顾着吃菜的女儿,“你也喝点?这酒不烈,喝半盅不碍事。”
宁瑶记得赵修槿的忠告,果断拒绝,小声道:“女儿就是醉酒说漏了嘴,以后再也不敢碰酒了。”
一旁的赵修槿听得她的话,淡淡一笑,仰头饮下盏中酒。
阮氏不再劝,附耳跟女儿讲了句什么,惹得小娘子脸色通红。
怕她退却,阮氏耳提面命了半晌,推推她的胳膊肘,“记住了吗?”
宁瑶快把脑袋埋进碗里了,讷讷道:“不用娘亲牵挂了,女儿心里有数。”
阮氏戳了戳她的脑袋,将人拽到外廊道里,“男子和女子躺在一起这么久,不可能一点儿冲动都没有的。殿下久不碰你,说是顾及你的身子,但为娘觉得不对味。今晚你姑且按为娘说的方法试探一二,不行就算了呗,又亏不了什么。”
宁瑶点点头,算是听进去了。
深夜,府中火树银花,仆人们围坐在倒座房内喝着小酒,摇着骰子,热闹欢腾。
赵修槿站在内院的老树旁,感受到久违的烟火气。
宁瑶推开窗子,柔声唤道:“殿下,该就寝了。”
赵修槿折返回屋子,看着宁瑶递过来的中衣,满脸写着抗拒,“我已让张秉得回宫去取衣裳了,等他回来,让他给我送进湢浴。”
说着,他推门进去,虚掩了门扉。
宁瑶抱着衣裳杵在门口,犹豫着问道:“殿下需要我吗?”
“不用。”
“...哦。”
没多久,张秉得匆匆返回,叩门道:“娘娘?”
宁瑶伸出手,“给我就行,你去休息吧。”
接过一个绸缎包袱,宁瑶走到桌前拆开,从里面找到换洗衣物,状着胆儿推开湢浴的门。
听见“咯吱”一声,倚在浴桶上闭目的赵修槿没有回头,略显慵懒地道:“放椸架上吧。”
宁瑶走过去,将衣衫平整地挂在上面,之后转过身盯着浴桶里的夫君。
水汽氤氲中,修晳清俊的男子置身其中,似淡实美,蕴藉深沉,让人赏心悦目。
宁瑶双手无措的抓了抓裙摆,想起娘亲的“教诲”,走上前盯着赵修槿的耳朵,半晌附身舔了一下。
赵修槿蓦地睁开眸子,眼中浮现一抹戒备,见身边人是宁瑶,眸光稍温,“你......”
宁瑶羞得无地自容,嗫嚅道:“娘亲告诉我,女子月事刚结束那几日行房,无需服用避子汤。还告诉我,耳朵比较敏感,能让人产生那种、那种感觉...”
这位岳母大人比谁都着急,生怕他“亏待”了女儿的“幸福”。
耳廓的湿润犹在,赵修槿敛气调息,掬水抹了把脸,“月事走了几日?”
宁瑶心口一跳,她也只是试探,没想动真格的,“刚走。”
“等回宫,你的药也服完了,到那时,我们再行圆房不迟。”
宁瑶总感觉哪里不对味儿,她倒不是急着圆房,可太子的态度真的很像一个无欲无求的高人,还是说对她喜欢不起来,从而提不起兴致。
她扒着桶沿,执拗地问道:“殿下是不是不喜欢我?”
什么事不能穿戴整齐了再探讨,非要处在这么尴尬的境地呢......
赵修槿捏下眉心,“等我沐浴完再说行吗?”
宁瑶扁扁嘴,直起腰,慢吞吞走开,笑着叹道:“真不喜欢我呀。”
小妻子几不可察地叹口气,听得人心里发闷,几乎是想也没想,赵修槿伸手拽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将人拽回桶前。
宁瑶站立不稳,差点磕到桶沿,幸被赵修槿捧住了脸。
宁瑶感受到水汽侵袭着肌肤,紧接着,唇上一温,她被赵修槿攥住了口舌。
两人接了一个隔着浴桶的吻。
赵修槿吻得细密,不给她换气的机会,直到把人吻得嘤嘤直呼,才稍微拉开距离。
“我若不喜欢你,会一再亲近你?”
他是赵修槿,是最温和的储君,也是鲜少能将温煦和冷清融为一体的男子。他医者仁心,却也拒人千里,想真正走近他,比背会一本晦涩的古籍还要费心力。
宁瑶愣住,没懂他的意思。
赵修槿恨铁不成钢地掐了掐她的脸蛋,“不识好人心,我这么忍着,究竟是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