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疼?”
男子的呼吸落在耳侧,姜幼萤咬了咬唇瓣儿,小心地点了点头。
对方的手指往锁骨上一点,她抖了抖单薄的身形,竟将发鬟上的细钿抖得一晃,折射出一道莹白的月光。
姜幼萤一直看着姬礼的衣袖,目光灼灼,顷即,少年也反应过来。
“想说什么?”
万分熟悉的动作,掌心朝上,于她面前摊开。
想了想,她还是一笔一划,道:皇上,您要杀了那些人吗?
方才在殿内,姜幼萤听见了暴君的声音:
凡是今夜见过她的人,格杀勿论。
姬礼毫不避讳,点头应是。
“能不能……不杀他们。”
他看着掌心的字迹,拧眉道:“朕不杀他们,他们就会害了你。”
“可他们并没有害过奴婢。”
她的手指纤细,写字时,只落下一点指尖,于男子手掌轻柔划过。
“皇上为什么还要杀他们。”
姬礼顿时觉得十分好笑:
“朕是暴君,暴君杀人,还要什么理由?”
姜幼萤摇了摇头:
“不,皇上是好人。是很好,很好的君主。”
末了,又添道:“皇上,别杀他们,好不好?”
忽然一道闪电,打在她的眼眸中,映照得她面色微微发白。
又要落雨了。
“你这算是在求朕么?”
少年帝君声音清冷。
她像一只受了惊的猫儿,眼底有了几分湿润之意。
“算”字最后一笔在掌心落下,姬礼将手掌一合,垂下眼。
“好,朕听你的,不杀他们。”
姜幼萤震愕地瞪大了眼眸。
“只是,”对方瞧着她,略一沉吟,“你打算如何求朕?”
姬礼目光垂落,眼中无端泛起了微澜。姜幼萤一怔,顺着他的眸光望去,只见自己的衣领完全滑落,露出了一截圆润的肩头。
还有那精致的锁骨。
她大惊失色,慌忙找衣裳去遮盖,手腕忽然被人捉住。
姬礼一倾身,他身上的香气倾数袭来,一瞬间,只让幼萤想起一句诗。
乱花渐欲迷人眼。
“朕一直想问,你藏那些书做什么?”
少年声音清澈,如坠花间。
“哪些书……”
她用唇语,慌张问道。对方定定瞧着她娇嫩如花瓣的双唇,一沉声:
“春柳本。”
第19章 想不想做朕的美人?
她明明很怕暴君,很怕死。
眼下情形,正是进退维谷。
姜幼萤感觉自己仿若踩在一大块冰面上,冰天雪地之中,脚下是无法抵御的寒意。冰面上出现了些裂痕,她却不敢往后倒退半步,正所谓前有狼,后有虎。
前是姬礼,后是太后。
那三个字落在耳侧,犹如惊石投湖,引得少女眉睫一颤,小扇般的睫羽翕然扇了扇。
掩住眼底摇晃的眸色。
那“老虎”目光炯炯有神,正盯着她看。
这一瞥,便是美目轻晃,姬礼似乎看出了她眼底的心绪,又迎上前来。
姜幼萤咬了咬唇,暴君捏得她手腕有些痛。
少年的力道很是莽撞,她的手腕被姬礼捏红了。
心中一阵畏惧之意,姜幼萤不敢望向暴君的双眼。
入耳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洒落在人心头,她下意识地往后躲闪。
“朕在问你话。”
姬礼动了动眉头,“那些书,你都看过了?”
眼前又闪过那花花绿绿的封面,一颗心咯噔一跳,看着暴君眼中的疑色,姜幼萤慌忙摇头。生怕对方误会了自己。
她、她才不是那种人呢!
她欲解释,却开不了声,见姜幼萤那着急的神色,姬礼觉得她越描越黑,忍不住戏谑似的又挑了挑眉头。
“没、没有……”
姜幼萤用口型,同他道。
少年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那眼神,仿佛在说,朕不相信会有人不看这种好东西。
那哪能不是好东西?
姬礼在皇宫这么多年,都是被逼着看那些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之物,如今见着那花柳本,只觉得十分的新鲜。
一时间,不由也起了许多好奇。
可那本子,却是从姜幼萤的屋子里搜出来的……
姜幼萤被他捏着手腕,他有些不顾力道,那蛮力握得少女手腕生疼,眼眶不由得一红。
透薄的绯色一路沿着眼尾往下,没过那面颊之侧,将她的腮畔染得嫣红。
如一朵即将盛开的、艳丽的花。
春雨浇落在花的枝桠,姬礼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下一刻,他震撼地瞪大了眼睛,感觉到少女的手腕一软。
姜幼萤心底一惊,慌忙去捉肩头的衣襟。
两只手腕却被人又捉住。
她靠在身后的墙壁上,那是刺骨的冰面,汩汩冷意从寒冰之下传来,直直涌向少女的后背。姜幼萤觉得自己躺在一块冰上,只要稍不留神,整个人就会坠下去。
稍不留神,她就会死。
被姬礼,或是被太后赐死。
手无寸铁,她只能咬咬唇,眼中一片湿雾,望着他。
这种无措之感,姜幼萤只在怀康王世子点住她的名字时,感受过。
只不过不同的是,面对怀康王世子时,她是无助。强迫与他对视时,姜幼萤甚至还会感到恶心。
面对姬礼,却截然不同。
他身上很香,清冷的香气袭来,又掺杂了几分草药的苦味儿。
竟有几分惑人心神。
鸦青色的发丝犹如一片坠入花园的雾,丝丝离离,绕在春的颈项。
春意往下坠落,眼前这画卷,姬礼只在春柳本上见过。
那时他只觉得无趣,却也未曾想到,竟有人能将此情变成一副阳春白雪景色。他的手指僵硬,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姜幼萤的头发全都披散下来,无力地垂在身形周遭。让姬礼呼吸一顿,忍不住抬了抬手。
“皇上……”
她无措地做着口型。
头发被人轻轻拨开,对方手指冰凉。
“朕、朕……”
乍一眼,便是眸光微颤。
她坐在少年面前,让姬礼愣了神,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呆滞,怔忡地漫过她的面容。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从小被人逼着学习策论、礼仪、兵法,学着处理军事政务,学着如何与大臣相处。一本本书籍,像一座座大山般压在少年单薄的肩上,他透过那方方正正的文字,走遍了世间万物。
自以为参破了那些书卷,便是参破了万物,自此世上再无新奇之事,他开始厌倦,开始恼怒,开始变得暴躁不堪。
坐上那张龙椅,他本以为,这世间,再无其他可以让他心动的向往。
而如今……
蓦然一道冷风,吹在少年面上,他猛一回神,只见着身前之人亦是趁着他松手之际,慌张地拉起衣衫。
方才被他盯着,姜幼萤地一颗心直发颤!
她虽是花楼出身,可哪里曾这般与一个男子接触过?虽知早晚会有这一天,可现在,她仍是羞愧得满脸透红。
她羞,她羞死了!
而暴君的眼神,幼萤曾在烟南也见过。先前她曾求过妈妈,让她上一趟集市,以纱蒙面,见见外头的光景。
烟南一向十分繁华,集市上更是人挤人,她的面纱被人带掉了,弯腰拾起素纱之际,她看见了身前站着的、对着她愣愣出神的少年。
那少年一路跟着她,从集市走到花楼。怔怔地看着她走入那万人唾弃的烟花柳巷之地,眼底忽然闪过一道哀婉之色。
后来,对方倾家荡产,一掷千金,只为了见幼萤一面。
妈妈允了。
那夜东风晚来,吹起她鬓边的发,于一片纷乱的灯火中,幼萤看清楚少年眼中的神色。
那眼神,是一个男子最为赤诚的情动。
……
如今暴君的眼神,正是与那一掷千金的少年郎别无二样。
姜幼萤的眼皮一跳,下一刻,双手已被人按在身后的床柱上。耳坠子险险一晃,正打在姬礼的左眼皮上,少年闭了闭眼。
再抬目,便是一片柔色荡漾。
他的耳根微红,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却又上前,轻轻将她抱住。
下一刻,姜幼萤竟听到耳边低低一声:
“你想不想……做朕的美人?”
姜幼萤一震,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少年又贴了过来,穷追不舍,一声一声:
“想不想做婕妤,嗯?”
“想不想做昭仪?”
“想不想做贵妃?”
“想不想……”
后背忽然从床柱子上滑倒,惊得她张唇惊喊了一声,恰在此时,天边劈过一道刺白的光。那是极为响亮的雷声,一瞬从夜空劈向平地,打在二人面上。
将少女的面色照得惨白如纸。
回过神,姬礼眼底闪过一丝惊异,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她的嘴唇,再听着窗外隆隆的雷声。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似乎是……她的惊叫。
姜幼萤抓起了衣服,将其抱在胸前,整个人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姬礼不由得开始怀疑。
朕方才……是激动得出现幻听了么?
第20章 “你敢离开朕,朕就杀了你。”……
猝不及防,又是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劈开了姬礼怔忡的面色。
少年猛一蹙眉,明白色的亮光落在少女面上,眼前之人惶惶然抬眼,眼中亦是一片白蒙蒙的雾。
一切都虚幻得很不真实。
姬礼轻轻掐了自己一把,大腿有些疼。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整个心窝居然窝着一团躁动的火。趁着他微怔,姜幼萤快速将衣领提上去,下一刻竟是一片明黄色的衣角。
暴君微微颤抖着手,脱下龙袍,将她光洁的身子包裹住。那淡淡的馨香扑面而来,缠在着一种清淡的中药味儿,却是分外好闻。
她像一只红着眼的兔子,缩在那有些宽大的龙袍里,只伸出一只手来,食指微动。
姬礼看着她探出来的手指,垂下眼眸。
“想说什么?”
乍一出声,居然是沙哑到可怕!
他的嗓音从未这般喑哑过,那坚硬的喉结亦是上下滚动一番。迎着如墨般浓稠的夜色,姬礼伸出手,对方冰凉的指尖剐蹭在其上,又激起了少年心底的一阵微颤。
“奴婢惶恐……”
“惶恐什么?”
他拧眉。
今晚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主动去做的。若是太后问起,也是他一个人的责。
姜幼萤食指僵硬,却不再往下写了。
“莫多想,”暴君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你今夜便宿在这里,不会有人拿你如何。”
这世上,向来都只有他姬礼问罪旁人的份儿。
他是一国之君,连个女子都护不下来么?
翻遍古书典籍,历史之上,不能护女子周全之人只有两种:要么软弱无能,要么,则是站得太高、看得太清。
所有人都往他身上扣那顶名为圣明帽子,逼迫着他,坐拥江山而放弃美人,但姬礼就不同了。
他是暴君。
他还是一个自认为,比较有手腕的暴君。
掌心又是一凉,只见对方缓缓写道:
“那奴婢,下次还来不来。”
姬礼合掌,细细凝视那人,小姑娘乖顺坐在床角处,乌发披肩,敛目垂容。
他沉沉出声:
“你敢离开朕,朕就杀了你。”
说也奇怪,明明是这么凶狠的语气,却不再让姜幼萤感到害怕。外头雨声落得更大了,她躺在暴君的龙床之上,久久无法入眠。
龙床很大,很软,是她从来都不敢肖想的。入采秀宫之前,她与柔臻茉荷曾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茉荷紧攥着车帘,眼神中尽是对深宫变数的迷惘。
那时候,茉荷曾提起一嘴:若是她有姜幼萤这般好姿色,一进宫,定是要先去勾.引皇上。
幼萤坐在颠簸摇晃的马车内,没接话茬。
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她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进宫前夜,三个小姑娘彷徨地坐在通往皇宫的马车上,各自提心吊胆。
入宫,被皇上看中,成为娘娘……幼萤回想起暴君方才的话:
“你想不想做朕的美人?”
握着被褥的手倏然一紧,四肢一瞬变得无比僵硬。她偏了偏头,望向身侧睡得正稳的少年。他从来未召幸过妃子,更是未与其他女人同寝,自己不过进宫方满一个月,便活成了茉荷羡慕的模样。
便活成了后宫所有女子羡慕的模样。
她并不觉得有多庆幸,想着太后先前定下的命令,姜幼萤只觉得脖颈上挂着一柄锋利的弯刀,只待真相大白之际,那柄弯刀脱线坠落,将她砍得头破血流。
待到那时,姬礼……还会如此对她么?
……
姜幼萤在龙榻上躺了一晚上。
这一整晚,她睡得极浅,日色微亮,便感受到身侧之人的离去。姜幼萤知道,暴君这是该上早朝了,她立马紧闭上双眼,乖乖躺着不动。
暴君似乎未在床边滞留,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出了殿。
她僵硬地躺在那里,直到日光落了进来,刺眼地漫过明黄色的帐。
许是姬礼上朝前特意嘱咐过,坤明殿内此时竟没有旁的闲人,临走之际,她特意赶往书房,欲顺手牵羊,将《花柳本》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