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春色——韫枝
时间:2021-12-28 16:10:32

  “打倒他!打倒他——”
  人群汇聚成了潮浪,趋势愈演愈烈。姬鸷寒稳坐于祭台之外的高台上,悠然自得地望着那边的景象。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布了这么久的局,终于如愿以偿。”
  侍人的嘴极甜,没两句,又听得姬鸷寒哈哈大笑。就在这时,沈鹤书恰恰走上高台,周围侍人忙不迭一礼,又为他让出位置来。
  侍女眉目婉婉,恭敬为其倒茶。
  “世子爷。”
  姬鸷寒看了眼走上前的沈鹤书,拍了拍他的肩膀:“待拿了皇位,本王便恢复你世子的身份,加官进爵,顺便将那女子赐给你,如何?”
  沈鹤书拂了拂衣袍,腰间环佩撞了一下桌壁,连着一阵“扑通”,又有好几名百姓跪下。
  他们闹腾得越欢,姬鸷寒便愈发得意。
  沈鹤书端起酒觞,抿了抿唇,眼中不辨悲喜,却有细碎的星子隐隐闪烁。
  “打倒暴君!”
  “打倒暴君——”
  “如此残暴之人不配为帝!”
  “残暴之人不配为帝——”
  轰然一声鼓响,有人拖了长长的尾音,那话明显是同姬礼说的,可那一双眼,却不敢望向姬礼。
  那人在惧怕,即使如今,所有的矛头都对准姬礼——这位年轻的君主。
  “皇上。”
  对方不敢直呼其名讳,“您同他们说说话。”
  或忏悔,或禅让。
  姬礼冷冷扫了他一眼。
  瞑黑的瞳眸遽然闪过一道寒光,那小后生又是一哆嗦,险些将手里的东西丢了。
  姬礼抬起头,回首恰恰望见高台之上的姬鸷寒与沈鹤书。风烟有些大,龙袍男子缓缓眯眸,他的眼眸狭长,眼尾微微向上挑起,便是这副闲适的、不动声色的模样,让沈鹤书感到万分不自在。
  左右上前,有几分为难:“王爷,皇上他……还是不肯开口。”
  还是不开口,说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才让万人讨伐。
  “那就让他跪下。”
  跪、跪下?
  侍从满脸震愕。
  姬鸷寒也惊异地抬起头,看了沈鹤书一眼。
  后者拢起眉头:
  “是耳朵聋了,听不见话了么?!”
  冷风猎猎,吹鼓男子衣袍。姬礼未束发,乌黑的发如瀑般倾泻而下。沈鹤书软禁他,长跪于金陵台许久,更是为给他送药粥。
  他本就面容白皙,日光一照,更衬得他的面色有几分苍白,像纸一样,几乎要被照透。就在侍从颤颤巍巍欲上前之际,忽然听到远处疾利地一声唤:
  “住手——”
  尖利的一声,带着许多焦急之意。
  “这是……”
  有人认出她来了。
  “这就是暴君的皇后!那个祸水,那个祸国殃民的妖妇!!”
  “她?她来做什么?她还敢来……”
  “正好!还愁怨气没出撒呢,正好连她也一同声讨了——”
  听见声音,祭台上的男子忙一回首,只见那抹娇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还挺着大肚子……
  姬礼一向镇定自若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慌乱,他皱着眉头,“你来做什么?”
  姜幼萤抬头看了他一眼,对方的声音忽然有些发急:
  “回去!”
  一片议论声中,女子握紧了手中的卷宗。
  右手一寸寸收紧,她松开绿衣的胳膊,低声:“本宫自己上去。”
  小臂竟有些发抖。
  于众人质疑的目光中,姜幼萤一步一步,逼近那燃着烈火的祭台。
  “她要做什么?快拦下她!”
  “可她腹中怀了龙嗣……”
  侍卫犹豫地望向姬鸷寒,见其没有阻拦的意思,便任由那女人步步走过去。
  姜幼萤的肚子大了,马上到了临盆期,步子有些艰难。她扶住台阶旁的石壁,稳下呼吸,一步一步……
  “姜幼萤?”
  姬礼见不对劲,拔高了声音,“你要做什么?”
  “给朕停下!”
  她疯了!
  所有人抬头看着那抹藕粉色的身影。
  她真是疯了!真的不要命了!
  这么大的肚子,这么高的台阶……
  姬礼咬着字,眼底泛红,“姜!幼!萤!”
  她稳稳扶住墙壁,听见姬礼的声音,抬起头,朝他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
  日光撒落,恰恰打在她的珍珠簪上,珠宝粼粼,她如一朵孱弱的花,要冲破凛冬的屏障。
  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阿礼。”
  她顿了顿,忽然高声,“皇上!”
  这一声,如金钟寺的古钟悠然响起,所有人身子一凛,只见着女子再度迈上一层台阶,忽然从袖中取出一物。
  卷宗卷成轴状,被她紧握着。
  这位大肚子女人声音凄厉。
  “他不是昏君,他是大齐的皇帝,是你们的君王!”
  “他派军于渠东修建水坝,滨西有了灾情,他拨款赈灾;灾民涌入京城,他开仓放粮。”
  “燕尾多年来对我大齐虎视眈眈,他御驾亲征,平定燕尾之乱。”
  “乡绅欺压百姓,皇上哪里没有派人平定?贼寇骚扰平民,皇上何时没有第一时间去剿灭?”
  “皇上是性情不甚好,是之前做了错事。可这么多年了,尤其是自打本宫回宫后,皇上兢兢业业,从未纰漏过一份折子。”
  “他收复了先帝割让的三座城池,三座大齐城池!”
  ……
  她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凄厉,竟让台下没有了丝毫声音。全城一时寂静,姬鸷寒率先反应过来,一扣扳指:
  “让她别说了!”
  姜幼萤步步往台顶上走,步步离那人越来越近。
  “你们只说他性情暴戾,残暴不仁,肆意虐杀。可皇上何时错杀过一名平民百姓?!皇上登基这么多年,大齐何尝不是蒸蒸日上、欣欣向荣?”
  “本宫手上执的,是这么多年皇上所赐死之人,你们大可以看看……”
  “让她住嘴!快拦下那女人!”
  见风头不对,姬鸷寒赶忙命令,可当他的侍卫奔向高台时,从人群中忽然冲出一对人马,直接截去了那些官兵的道路!
  “容羲?!”
  沈鹤书恨恨。
  容大人坐于马上,手中紧握着缰绳,冷声:
  “本官奉皇后娘娘之命,率禁军看守此处,尔等休得靠进半步!”
  台上女子继续扬声,她的身形有些不稳,摇摇欲坠的,底音里甚至有了几分颤抖之意。台下百姓屏息凝神,看着那女子,只见她站稳身形,
  “这是你们眼前、你们拥戴的两个人——沈鹤书,还有荀南王的罪状!”
  这一声刚刚落,轰然一声炮响,人群惊吓后退,却见那炮响后发出的不是炮.弹,而是数以万计的、白纸黑字的卷宗。
  散布谣言,贪赃枉法,欺辱民女。
  纵容手下官兵。
  甚至为了将坐实那些谣言,用尽了各种卑劣的手段……
  无数卷宗如如鹅毛般纷纷飘下,落入每个人的手中。
  片片鹅毛汇聚在一起,也如泰山般力均千金。
  人群重新喧嚣起来,沈鹤书坐于台上,不知道纸上写的是什么,却也能察觉出事情的不对劲。姬鸷寒率先一步,像发疯一样命令左右:
  “快拦住她——不对,拦住容羲,快——”
  为时已晚!
  骤然一道马蹄声响,听见那马蹄声,百姓再度回首。如事先筹划好的一般,容羲翻身下马,将来者恭敬地扶下。
  “住持。”
  是金钟寺的方丈!
  姬礼目光微动,无声地看着那位出家人。
  只见他步步走上高台,与姜幼萤擦肩而过的一瞬,方丈停下脚步。女子朝他点点头,后者微微一笑。
  站在台上,揭露沈鹤书与姬鸷寒的罪行。
  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金钟寺,古钟阵阵,悠扬传来。
  响彻整个京城。
  整个皇城,如同历经了一场盛大的浩劫,浩劫来得汹涌,去得却无声。
  唯有姜幼萤腹中一阵绞痛,四肢百骸如同失了力,身量也遽然变得瘫软。
  疲惫,松懈,突如其来的阵痛……姜幼萤捂着肚子,突然叫了声,倒下之时,一个身影如离弦之箭般飞快冲了过来。
  她跌入一个宽大的、熟悉的怀抱中。
  “阿、阿礼……”
  阿礼,一向都是你在保护我。
  一向柔弱的的我,一向弱不禁风的我,一向躲在你丰满羽翼庇佑下的我。也可以在你危难之时,大着怀胎九月的肚子,用孱弱的身形,为你遮挡住满城风雨,与那千军万马对峙。
  我也会变得坚定,变得万分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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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史书记载,祭台之变当晚,皇后娘娘早产,诞下位健康的小公主。
  皇上大喜,当即赐名汀柔。
  汀柔公主三岁那年,长公主姬莹与燕尾新帝来朝,献上一奇药,药物成分不明,却治好了皇帝多年来的离奇之病。
  同年六月,庄丞相告老还乡。拜容羲为新相,容羲拜相那日,天降祥云,全京城皆是祥瑞之气。
  相府内,处处一片欢欣雀跃。热闹自府邸大门一路蔓延至后院,水榭之外,玉立着一位身着官袍的男子。
  腰间一块佩玉莹白,清影投在湖面上,湖畔像是坠了一朵月亮。
  “容相,送贺礼的大人们又来了一批了。”
  容羲的目光从湖心处两只小鱼儿的身上挪开,淡淡应道:“知道了。”
  “容相,凌将军也来了。还有宫里的人……”
  容羲面色未变。
  “小公主还托人给您送了礼,是她花了一下午,从御花园内摘的最漂亮的一朵小花,您看……”
  “呈上来。”
  一朵绚烂的桃花,开在男子掌心。
  容羲垂眸,凝视那花瓣许久,忽然刮起了大风,卷起他湛蓝色的衣袍。男子微微拢眉,伸手将花朵护住,待风止后,却发现掌心处的桃花少了一般。
  “大人……”
  容羲轻轻一叹。
  罢了。
  就让所有往事,随风去罢。
  御花园内,仍是一片桃花潋滟。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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