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姬礼的手,掌心有些薄茧,却莫名让她感到十分的安心。
“不要看。”
少年将她的眼睛捂住。
“脏。”
她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
后知后觉的恐惧感,登时游走在姜幼萤的四肢百骸。
暴君杀人了。
那只带了血的手,此时正捂着她的眼睛,幼萤能闻到他手上的血腥味儿。姬礼亦是能感受到,身侧少女的瑟瑟发抖。
他一垂眼,万般嫌恶地踢了一脚臭太监的尸.体。
若不是今日他没带侍从来,才不会恨得亲自动手。
如此想着,余光蓦地瞥见一物,姬礼拢起眉头,弯下身。
从太监的腰间,取出一块令牌。
月色疏明,他想了想,用姜幼萤的袖子擦了擦令牌上的血迹。
其上一个大字,万般醒目地暴露在二人眼前。
——丽。
姬礼握着令牌的手一紧。
须臾,一冷声:
“贱.人。”
第17章 “你就宿在朕这里。”
姜幼萤清楚地看见,暴君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阵杀意。
那寒意,凉得刺骨,她看不懂那个“丽”字所代表的含义,只见着殷红的血从令牌穗子上一滴一滴落下来,蜿蜒到她的脚边。
少女心有余悸,惶惶然往后退了半步。
她害怕。
她在发抖。
姬礼这才终于注意到她,略一垂眸,便看见那样一张惨白的小脸儿。她似乎被吓坏了,罔顾礼数,惊恐地瞪着一双眼,望向他。
月色之下,二人就这般无声对视。
她的眼眸乌黑,眸光清澈得犹如刚化了冰的春水,可那眼眶却是一片微红。看得姬礼握着令牌的手稍稍一顿,暂且将那东西收回袖子里去。
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
“方才这里,还有什么人?”
他好像听到了女子的声音。
二人不约而同地四周望望,只看见空旷寂寥的月光。清明的月色徐徐落下,洒在姬礼的肩头。
他半张脸隐匿在月影中,姜幼萤一抬头,便看见了他眼下凝结的血块。
目光又一对视,幼萤恍然回过神来。只见暴君伸出右手,手掌朝上摊开。
她心下了然,颤抖着食指:
皇上听错了,这里没有其他人。
右指轻轻蹭着他掌心的薄茧,手心中,仍有些还未擦拭干净的血水。姜幼萤呼吸一顿,不敢碰那血珠,只感到万分惊惧。
她反应过来了,杀人不眨眼,这才是他一贯的作风。
若是自己也惹恼了他,对方亦是会用锋利的剑刃,刺入自己的胸口。
如此想着,她的右手一抖。
果不其然,姬礼眼中有了几分疑色。他的目光锐利,像鹰隼般,丝毫不掩饰其中的锋芒。
“真没有其他人?”
袖子半垂下来,遮挡住了掌心的一半,少女蹭着衣袖,战战兢兢地写道:
回皇上,没有其他人……
右手忽然被人捉住。
她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暴君的手掌有些发凉,将她整只右手握得紧实。忽然,对方走上前,光所剩无几的月光倾数遮挡住。
少年帝君清俊坚毅的面庞,在眼前一寸寸放大。
姜幼萤呼吸一顿,不敢大出气。
在烟南花楼,她见过许多男子,其中不乏有模样好看的。他们几乎都是腰缠万贯的纨绔之辈,尊称一声“爷”,让人万般敬畏。
姜幼萤从未见过姬礼这般。
明明还未及弱冠,他身上竟有一种万分逼仄的压迫感。许是那龙袍的威仪,让人不敢直视这位年仅十六七岁的少年君王。那一双清冷的眸子垂下,只见姜幼萤又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脚后跟抵住了身后的石壁。
明明是这么怕他。
姬礼瞧着她,暗忖。
明明这般胆小,却还要蹩脚地去勾.引他。
一声微哂落在耳侧,小姑娘的面颊无端一红。她生得白,肌肤雪白通透,一点红晕能让人瞧得清清楚楚。姬礼的眸光缓缓垂落,先后略过她的微红的眼眶、脸颊、耳根。
最后,驻在她颈间那一抹绯色之上。
似有清风徐来,吹得少年眸光稍稍一颤。
殷红的印痕,像是勾人的猫爪,一寸寸挠着他的心头。
竟让他有几分怔忡,缓声道:
“你这般,就莫回采秀宫了。”
姜幼萤愣了愣,还未问清楚此话何意,脚下忽然一腾空,对方竟将她打横抱起。
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地环住暴君的脖子,回过神来,又觉得十分惶恐。
见她撒了手,姬礼冷不丁一声:
“抓紧,摔到池子里淹死了朕可不管。”
又故意吓唬她!
她是个怕死的,只好将暴君的脖子抱得更紧了。
他阔步,风声飒飒,刮在少女耳边,撩动几缕幽幽垂下的乌发。
幼萤像小猫一般缩在暴君怀里,不敢看他。
她整张便变得烫红,身子也一寸寸慢慢发热。暴君衣袍猎猎,鸦发亦是轻挠着她的脸颊。姜幼萤窝在那儿,不敢动弹半分,只听着冷风吹得树叶瑟瑟,对方温热的呼吸轻柔地落在她的脖颈间。
手稍稍往前,便碰到了一个凸起之物。
她吓了一跳,连忙往回缩了缩,转眼间便听到了暴君的一声轻笑。
幼萤知道,那是他的喉结。
她愈发羞恼,将整张脸埋入少年胸膛。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抱着自己往前阔步走去。
为了掩人耳目,姬礼择了一条寂寥无人的小道,从后院进了坤明殿的侧门。
肖德林见了皇帝怀里的女子,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皇上……”
姬礼:“闭嘴。”
肖德林一噎,只好装作没看见,噤了声。
周围的宫人都怕他,也都没拦着暴君将她带入寝殿。迈过殿门,姬礼轻轻抬手,掀起一片珠帘。
珠玉激荡,磕碰在少女一颗柔软的心上。
眼前一片明黄色的床帐,幼萤揪了揪暴君的衣领,紧张地咬了咬下唇。
姬礼垂眸,看了她一眼。
不由分说地将她放在龙床上。
“今夜你就宿在朕这里。”
姬礼伸出手指,将她紧攥成拳的小手从衣领上掰开。
暴君的龙床十分松软,一趟上去,她便有些乏了。
强撑着垂耷耷的眼皮,姜幼萤定定地望着床边的那一抹身形,他先是看了自己一眼,神色淡漠,没有过多的情绪。
也对,他不近女色,又怎么会对她这样一个宫女产生兴趣。
转眼间,姬礼掀开珠帘,走下了殿。
“肖德林!”
只一声,肖公公战战兢兢地跑了进来:“奴才在——”
姬礼从袖中掏出一物,啪嗒一声,重重摔在桌上。
“把那个贱.人给朕找过来。”
这一声,他咬着牙,几乎要将那几个字都咬碎。肖德林一愣,只望见令牌上那一个沾了血的“丽”字,登时反应过来。
他领了命,欲退下。
方拐过屏风,又听闻一句:“慢着。”
姬礼声音冷淡:
“将金疮药也给朕拿过来。”
肖德林点头:“嗻。”
幼萤平躺在龙床之上,四肢僵直,暴君再掀开帘子坐过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小药瓶。瓶身银白,被月光照着,有几分阴冷。
对方睨了她一眼,以命令的口吻:“坐起来。”
姜幼萤僵硬地坐起了身子。
暴君又一冷嗤:
“怎的,还要朕伺候你?”
她忙不迭摇头,从暴君手上接过药瓶。
伤痕在脖颈处,需要解开衣领,被人注视着,姜幼萤十分羞赧。
偏偏暴君还坐在床边,半分离去的动静都没有。
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欲解开最上面的那颗衣扣。
殿外突然传来一声:
“皇上,丽婕妤来了——”
正解着衣扣的手一顿,姜幼萤清楚地看见,暴君眼眸中,又闪过一抹彻骨的凉意。
第18章 “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朕的人。……
听着一阵脚步声,姬礼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
“滚外面去。”
那脚步声一顿,隔着一层床帐子,姜幼萤看不见殿外的人影。
暴君转眼又望了过来。
纤细的手指滞留在第一颗衣扣处,姬礼抿了抿唇,将药瓶夺过去。
他让人准备的毛巾与热水都到了,上前来的是阿檀,她将东西放在床边,一眼都不敢望向床帐子里面。
姬礼先用热水,将面上与手上的血渍清洗干净。
阿檀又换了几盆热水来,眼尾的血珠处置妥当后,姜幼萤这才觉得好受些。
低下头,暴君手指修长,于轻轻解开她的衣扣。
她抿唇,呼吸一顿。下一刻,便听见对方一声:
“笨手笨脚的,蠢死算了。”
话刚说完没多久,他的手指就被复杂的衣扣缠住。
姜幼萤:……
姬礼从来没解过女人的衣扣,手指一下被那绳扣禁锢住,竟半天扯不开。姜幼萤偷偷在一旁看着,脸一寸寸变得烧红,感觉到对方微凉的手指无意地蹭过自己的下颌,还有那微热的呼吸……
伴着晚风袭来,吹在她的脖颈处,让人心里头发痒。
解了半天,他还是解不开那第一颗扣子,忽然沉下脸。
朕在做什么。
朕居然亲自给一个卑贱的宫女上药?!
朕真是疯了。
“皇上,丽婕妤还在外头呢……”
这是肖德林唤的第三声。
姬礼在心中暗骂了一遍那个没眼色的,冷冷将药瓶丢到床上,猛一抬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晚风打在少年衣袍上,卷起他鸦青色的发。
颀长的身影倒映在地上,让丽婕妤抬起一双美丽的眸,只听一阵脚步声,少年于她身前停下。
微扬着下巴,眼神桀骜,冷冷睨着她。
丽婕妤:“皇上……”
这是她第一次被圣上召见,一颗春心荡漾之余,她又有几分疑惑与无所适从。忽然,一只手蓦地将她下巴握住,逼使其抬起眼眸,直视着那一身龙袍之人。
周围宫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姬礼的唇有些薄,无端让人想起一句,嘴唇薄的男子最为薄情。
“谁给你的胆子。”
冷冷一声,女子心头的春水登时凝了寒冰,丽婕妤眼中似有雾气,迷茫而道:
“皇上,臣妾不知此言为何意,还望皇上明示。”
许是那双眼过于有压迫感,后半句话出了声,竟还带了几分心虚的颤抖。
被人捏着脖子,丽婕妤的身子也颤抖得不成样子。
她生得貌美,后宫里,就属她与梁贵妃生得最好看。那一副倾国倾城的好皮囊,进宫前不知道迷倒了多少男子。
杏眸潋滟,眼前的少年帝君分毫不为所动。
瞧着献媚的女子,姬礼只觉得万分厌恶。
“是谁给你的胆子。”
“皇上?”
“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朕的人。”
脖子上兀地一紧,丽婕妤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少年衣袍猎猎,站于一片夜色中,眼神阴鸷。
姜幼萤蜷缩在龙床一角,只听见殿外传来一阵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她抓紧了药瓶,瑟瑟发抖。
丽婕妤的惨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震碎,小姑娘抱着胸前的衣服,手心微微出汗。
没多久,女人就没了声息。
姬礼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
立马有宫人上前清扫,肖德林瞟了一眼那面色乌青的女子,颤颤巍巍地上前:
“皇上,关于今夜的事,奴才觉得……”
“朕自然知道不是她干的。”
丽婕妤再蠢,也不会让那太监戴上自己的令牌。
但丽婕妤也不是什么善茬。
“把这个贱人的尸身给朕扔到秀丽宫门口去,再有此心者——”
姬礼转身,声音清冷,一字一顿:
“形同此妇。”
宫人回过神,连连点头应是。
……
当他走进寝殿时,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床帐子里面、衣衫半解的少女。
见着人形,姜幼萤慌忙将衣领往上提了提。她方敷好药,肩颈处还有些刺痛。
也不知皇帝的药能不能医好冻疮,她还是贪心地往手指上涂抹了些。
一抬眼,便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床帘。
月色皎皎,落在她安静的面容上,听见声音,小姑娘抬起一双乌黑柔软的眸。那明眸清澈,倒映出少年颀长的身形,乌发逶迤,落在床榻上。
绫罗绸缎,金丝被褥,摊了满床。
姬礼呼吸一顿。
原本烦躁的心绪,就这般安宁下来,沉稳得如平静湖泊上的一尾扁舟,只撑开湖心淡淡的涟漪。
片刻,他抿了抿唇,目光清浅,落在少女圆润的肩头。
那衣领半晌着,正是好一番阳春四月景。下一瞬,他松开床帘,坐了进去。
“药都敷好了?”
一想起方才丽婕妤的惨叫,幼萤还有些心神不宁,不敢看他。
“嗯。”
这一个字写完,她眼眸竟有些湿润。
姬礼以为她是在哭疼,忍不住揶揄:真是娇气。
手指却忍不住探向那一片绯红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