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身后,笑盈盈地出声道:“姑娘,您是不开心吗?怎么傻愣愣的站在这儿?”
沈芝转头冲她笑笑:“彩珠,我没事儿。”
彩珠笑嘻嘻地蹲身下去,用手捧了一把雪,揉成雪球就往沈芝脚边砸去。
沈芝下意识地避让了几步,睁大眸子看着眼前咯咯笑出声的小丫头,笑意逐渐浮上眼底。
“好啊,彩珠,竟敢偷袭我。”
沈芝一面说着,一面蹲身下去,快速捡起地上的雪就向彩珠砸去,那扬起的雪沫子像是一阵雾一般,瞬间在两人之间隔了一层若隐若现的屏障。
整个空气中都响起一阵阵欢愉的笑声。
沈芝和彩珠在雪地中你追我赶,扬起阵阵雪花,沈芝今日穿了件鹅黄色大氅,领口围着一圈狐狸毛,她在雪中奔跑的时候,鹅黄色的大氅一上一下起落不定。
最后,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地坐在雪地中,再没有半丝力气,不过这么一来,沈芝的心情倒是松快了不少。
两人就这么瘫坐在雪地上,迎面却走来了清风朗月般的两人。
一人着蓝袍鹤氅,乃是傅元,一人着玄色对襟棉服,乃是白澈。
两人朝她们走来,脸上的诧异却挡也挡不住:“这是怎么了,王妃为何坐在地上?”
沈芝一时有些窘迫,手忙脚乱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沾到的雪,又理了理头上的朱钗后,方才对着二人淡淡一笑:“让二位大人见笑了,是我与彩珠方才玩闹过了。”
身后的彩珠也早已站起身来,缩在她身后不语,毕竟这事儿发起的人是她,间接让姑娘丢了人。
白澈和傅元对视了一眼,欣然而笑,对沈芝作揖道:“参见王妃。”
沈芝淡淡一笑让他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白澈挠了挠头,有些难以言说道:“过几日,臣就要回长安了,特此来向王妃辞别。”
沈芝心头突然涌上不舍之感,问道:“那白大人何时要时候走啊?”
白澈顿了顿道:“五日后。”
沈芝有些吃惊:“这么快?为何不在王府多待上几日?”
白澈叹了口气道:“离朝廷所定之日,已经耽搁数天,实在不能再留了。”
沈芝叹了口气,抿了抿唇道:“既然如此,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她垂眸思忖一刻,望向傅元道:“傅师爷,白大人要走,府中会摆辞别宴吗?”
傅元摇了摇头道:“这倒是没听王爷提起过,不过王妃说的倒是有礼,按照惯例,应该是要的。”
沈芝思忖一瞬,便想到了当日陆远峥因为生气当众拂了白澈面子,说出不喜自己的那番话。
“沈家女虽姿容出众,娴静婉约,然非本王所喜,养在府中当个闲人罢了。”
她颇有些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所以陆远峥现在对白澈如此不待见,甚至连辞别宴这等台面上的事情都不做,也就找到了理由。
他不喜自己,亦不喜白澈,就这么简单。
不过,他如果此番真不摆宴席,便是不给朝廷使者面子,到时候传到宫里,少不得皇帝又在心中给他记上一笔。
思及此,沈芝顺着心里念头便道:“傅师爷,若是您方便的话,便跟王爷说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想给白大人办一桌辞别宴,问他肯不肯答应。”
傅元若有所思了一瞬,旋即爽朗笑道:“这个王妃不必忧心,我自会把话带到。”
陆远峥现在需要一个台阶下,当时他跟白澈争执,群臣有目共睹,若是他又主动去设宴,一定会被朝廷那群使节在背后议论。
所以此刻由她出面来给台阶,让陆远峥能顺着下,是最好的。
她亦相信,以陆远峥这般的聪明才智,不会领会不到她的意思。
第17章 搂腰
朝华殿的南书房内,陆远峥正在同几位边镇来的将领商讨要务。
隆冬将至,北城外一带的牧民又开始蠢蠢欲动,自上月起,发生的劫掠农户事件已有了好几起。
陆远峥正与藩镇首领们商议着,傅元突然走了进来,微微鞠了一礼道:“王爷,臣有事要禀。”
陆远峥放下手中的公文书,抬起眸子瞧向他道:“何事?”
傅元不疾不徐循循道来:“王妃说,过几日朝廷使臣即将回京,她想替王爷为使节团张罗一场辞行宴,以表王爷与朝廷的和睦,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陆远峥面容一滞,其他官员亦不敢作声。
他们先前都听说过陆远峥对王妃不喜的传言,所以现在陆远峥会作何回应,倒真是个未知。
可王妃的提议确实是有道理的,陆远峥若是不依惯例给朝廷使节送行,那传到京城必然又是一阵风风雨雨。
屋内一时寂寂,众人各揣心思。
陆远峥沉寂了一瞬后,稍稍抬眸,不咸不淡地启唇道:“既然王妃有心,便让她去办吧。”
众人闻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一张张僵硬的面孔慢慢缓和了下来。
陆远峥说罢,起身面无表情道:“到时候诸位将军记得也去赏光。”
众人齐齐点头,连声道:“是是,那是自然。”
陆远峥的眸子带着些冷肃之感,他逡巡了一圈座上的人,方道:“今日的事就议到此处吧,各位回去再想想应对之策。”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行礼告退,陆远峥却又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声:“还有,平日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本王想诸位大臣应该知道。”
众人浑身一僵,顿时垂着头不敢抬,他们自然知道陆远峥是什么意思,陆远峥指的是他与新王妃之间的事情,要知道,当日他那句不喜沈氏女的话可是在整个王府,甚至整个雍州都传开了。
故而众人怔忪片刻后连忙道:“臣等遵命。”
如此一来,陆远峥才挥手将他们放走。
站在一旁的傅元微微垂着眸,一言不发,心中思忖着陆远峥为何要特意说这番话,他对陆远峥的这份心思倒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得到陆远峥的首肯后,沈芝暂时不去想老师的事情,开始着手操办起这场宴会来。
三日后,宴会就设在宽大的明兴殿内,主位摆在高处,长条筵案一排排陈列于下,诸臣皆至,缓缓入列,靓丽服装的侍女们捧着瓷碟,端着精致佳肴鱼贯而入。
一时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八宝琉璃灯锦绣灿烂,歌管笙箫,磐筝萧笛声不绝。
沈芝坐在主座的副位,听着底下的群臣极其家眷对自己操持的酒宴赞声阵阵,有几个中年妇人甚至直言王妃年轻能干,王爷好福气云云,不禁莞尔。
陆远峥迟迟未来,她身边的座位便是空阙的,不过沈芝早就预料到他不会来,他能顺水推舟应承下让自己办这酒宴,已是难得,并不会真正赏脸来送他不喜之人。
沈芝坐在主位之上,有不少人捧着酒樽前来敬酒,白澈来的时候,沈芝站起了身子,斟满了整整一杯,望着他那双明澈的眸子,一饮而尽。
说实在的,她对白澈是有感激的,也是有歉意的,白澈这个仗义正直的少年,当初愿意舍命护她,来了王府又因见她受到亏待,而为她多次出言顶撞陆远峥。
白澈之所以多留了这么些日子,其实也是因为担心自己今后的境遇吧。
这个少年,就像一块温暖的玉,清正善良,愿他今后一路畅达,人生再无风雨。
灯火清辉下,白澈朝她双手交叠,退后两步深深作揖,口中说着最肺腑的言语:“王妃今后一定好好保重自己!”
沈芝对着他斟了三杯酒,一杯又一杯悉数饮下,眼底始终浮着浅浅笑意:“三杯酒,一杯愿君仕途亨昌,二杯愿君红袖添香,三杯愿君福寿绵长。”
沈芝的话语绵软而柔和,带着真真切切的祝福,她的目光坚定如星,散发着耀石一般柔和的光。
白澈不由动容,他知道,沈芝这一宴,全是为了他们这些朝廷使臣,若是陆远峥不办这场辞行宴,恐怕回到长安,他们作为使臣的颜面也是无存的。
他又朝着沈芝作了一揖表示感谢,今日别后,许是今后难能相见了。
沈芝目送着白澈回到席间,方才坐下去,彩珠随侍在沈芝身侧,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悄悄抹起了眼泪。
沈芝瞧见了,拉过她的手柔声问道:“傻丫头,好端端地哭什么?”
彩珠在她耳畔轻声道:“姑娘,你说白大人走了,没有人再帮我们说话了,咱们今后会不会被人欺负?”
沈芝不由地摇了摇头,苦笑地叹了口气,温声宽慰道:“你觉得你的家姑娘这么聪明,会被人欺负?”
彩珠这才泪眼婆娑地笑了,问道:“可王爷为何不来,姑娘,您说王爷还会来吗?”
“以他那的寡淡冷烈的性子,十有八九是不会来了。”
沈芝瞧着她的那双水洗过的眸子,淡笑着摇了摇头,脑子却突然有些晕眩。
她扶了扶额,只觉精神恍惚,想来是方才那三杯酒下肚的缘故,所以此刻有些醉了。
彩珠发现了她的异常,立刻扶住了她肩膀,紧张道:“姑娘,您是不是喝醉了,要不我送您回去吧。”
沈芝按住她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定了定神道:“现在不能走,王爷不在,我是这宴请之主,岂能中途离席?”
闻言,彩珠心慌意乱,但也只好作罢。
时不时又有几个使节前来敬酒,沈芝强撑着身子,笑盈盈地又喝了一杯,坐下的时候,只觉得昏昏沉沉,她眯了眯眼睛,半晌睁开的时候,才算好了一些。
不过,若是再这般喝几杯下去,她可真的是要醉倒在此了。
若是陆远峥能来,替自己喝上几杯就好了。
沈芝的脑袋一片混沌,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陆远峥那张冷峻的脸庞。
可眼前却接踵又至了敬酒的官员,脸上的笑容浮夸至极,一双贼眉鼠眼中带着的暗芒,好像是故意想看她接下来出丑一般。
“王妃,这杯酒是臣对您和王爷的敬意,还请王妃笑纳。”
沈芝按捺住心头的不适,缓缓站起身又想举起酒樽,可下一刻,身子却一个不稳踉跄了一下,眼前一黑便要栽倒下去。
但她并未倒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的腰肢被一只坚实的臂膀,牢牢的箍住了,身后的男子胸膛宽阔,抵着她的后背,稳稳得扶住了她。
一阵龙涎香的气息席卷而来,瞬间冲淡了沈芝脑中的混沌。
沈芝一回头,陆远峥并不好看的脸色出现在她面前,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不少。
“站好了。”陆远峥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上方盘旋,伴随着清淡的鼻息。
沈芝连忙颔首,而后陆远峥松开了她,径直走到了方才那位官员的面前。
他轻轻哂了一声,挑眉看着那个满脸笑容早已凝固在嘴角的官员,嗓音略带讽意道:“归德司戈,本王记得,你好像没有上前敬酒的资格吧。”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陆远峥这是直接将那司戈徐阳的脸面丢在了地上践踩,半分薄面也不给啊。
徐阳的脸上登时红白交错,窘迫到难以复加的地步。
“是……是臣……逾矩了,还请王爷恕罪。”
那徐阳两股战战地跪倒在地,连声求饶。
他知道,陆远峥是看出他故意要让王妃出丑的念头了,故而才会这般折辱自己。
陆远峥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所以他此刻唯有求饶,才能逃过一劫。
“滚到本王看不见的地方去。”
陆远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如寒冰一般冷冽。
那徐阳逃过一劫,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大殿。
一场波澜过来,席间重又恢复了方才的喧哗。
这些官员自然是知道陆远峥每次赴宴都是坐在幕帘后听声一事的。
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沈芝。
沈芝有些不敢置信地瞧着立在她身前的陆远峥,他方才是从何处来的?
她目光稍稍游移到他方才出现的方向,看到那里有一道缦帘,莫非……
他方才一直坐在缦帘后面?
所以陆远峥方才一直在筵席上,并未缺席?
沈芝傻了一眼,回头看到陆远峥神色难辨的目光时,更是瞪大了眸子。
她蓦然想到方才她跟彩珠在一起说着关于陆远峥的那些闲言碎语,那这些话,会不会被陆远峥全部听到?
若是被听到,那以陆远峥这记仇的性子,岂不是会在心中对自己狠狠地记上一笔?
她真是欲哭无泪。
如此想着,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只呆呆的望着陆远峥,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
陆远峥盯了她半晌,目光若有所思,簇簇华灯下,沈女肤如凝脂,眸如春水,两颊的红晕因酒意深浓而十分显眼。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方才握着她腰肢时,那柔弱无骨的温软触感,以及她身上若有似无的白茶香气。
为了防止自己再想下去,陆远峥转头对沈芝身边的彩珠道:“王妃身子不适,先扶她回去休息。”
第18章 关心
沈芝被彩珠扶着来到卧房,方才的那几杯酒力全部上了头,一下子她只觉脚步不稳,迷迷糊糊地眼前全是幻影。
“姑娘,您走这边,诶诶诶,您慢点。”彩珠一边扶着东倒西歪地沈芝走,一边在口中念叨,怕她绊到什么东西摔跤。
沈芝好不容易够到床边,身子便一个脱力往下倒去,彩珠一时扶不稳她,她便直直地倒在了松软的棉被中。
“小姐……”
彩珠看着满脸红霞,半张脸埋在被衾中的沈芝,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想弯下身子替她盖好被褥,卧室的门却突然被推开。
彩珠下意识地回头,瞬间瞪大了眸子。
“王……王爷?”
陆远峥一身对襟绣蟒纹青袍,身形峻拔地走了进来,一室烛灯下他的面容熠熠生辉,他对彩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