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彩珠望了一眼床上睡得沉沉的沈芝,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蹲了蹲身便出去了,哎,陆远峥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彩珠走后,陆远峥面上挂起讥讽的笑意,提步走到沈芝床前,本想就她方才逞强喝酒一事数落两句,却在瞥见沈芝早已阖眸酣睡的容颜时,凝住了表情。
少女檀唇微开,平日那双灵动流转的乌玉眸子阖得紧紧的,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白璧无瑕的脸颊上微微颤动着,烛火下投下大片剪影。
她的外衣已脱,只穿着宽松的里衣,若隐若现那窈窕的弧度。
陆远峥的喉头微微一动,他合了合双眸,转身要走。
但下一刻,床上的女子却突然爬起身子,用力地抱住他的胳膊不松手,口中还念念有词道:“陆远峥,我想求你个事儿。”
陆远峥身形一滞,扭头去看她,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睛,她仰着头望着他,眼中全是混乱和迷醉。
那双含着水光的眸子和泛着霞光的面颊落入他的眼中,灼烫了陆远峥的心。
沈芝此刻浑身烫,说话时的嗓子也是烫的,带着别样的酥哑低沉:“陆远峥,你……你帮我救我的老师好不好?”
陆远峥一下子愣住了,他微微睁大眸子,只觉得这几天脑中混沌的那一处终于通畅了。
那一刻,他心中蓦然泛起一阵火气,不由地想冷笑。
他陆远峥这辈子好像还没被人这般耍过。
她处心积虑地对他好,竟然是别有目的。
而这个目的,不是为了朝廷杀他,而是为了救她的老师。
一时间,陆远峥真不知道是该恼还是乐,一种半酸不苦的感觉油然而生。
而他,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微微俯下俊挺的身躯,大片隐隐落在沈芝的头顶,他用两根修长玉指勾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陆远峥的眼中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深邃幽黑,沉沉的压下来,带着摄人心魄的威仪。
若是现在沈芝还清醒着,那她一定会本能地闪躲,可现在,她是酩酊大醉的状态,大脑里是混乱的,无章法的。
“你老师是谁?为何要我帮你去救?”
陆远峥深深瞧着她,嗓音又醇又沉,带着让人不容反抗的压迫感。
被人这样捏着下巴不舒服,沈芝忍不住摇了摇头,却发现自己挣脱不开,于是有气无力喃喃道:“我老师……可,可厉害了,她叫李茗,但她现在被我连累,被发配到漠北塔了。”
沈芝一边说声音一边小了下去,最后变成低低的呜咽和啜泣。
“你救救她好不好?”
她一双水洗过的杏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陆远峥眼看着那一滴晶莹的泪从眼眶滑落到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像是被灼烧了一下,下意识便松开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芝,从见她的第一次起,他仿佛就觉得,她是天生不会落泪,不会惧怕的。
但此刻,她的柔软,她的泪,都让他的内心变得烦躁,变得慌乱不堪起来。
方才那一下松开手的时候,沈芝瞬间脱了借力,昏昏沉沉地歪倒在锦被上,她的黑发披散开来,像是一条展开的墨色浮光锦。
陆远峥快步走出去的时候,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彩珠看着他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转过身却是特意对她的吩咐:“今晚好好照顾王妃,让人吩咐厨房明日一早备好醒酒汤送来。”
彩珠愣了一愣,醒了神后连连颔首:“诶诶,奴婢记住了。”
陆远峥面无表情地离去,彩珠看着他的背影,面上浮现喜色,这是王爷第一次关心她家姑娘,这件大喜事,她一定要好好记在纸上。
*
翌日一早,沈芝顶着头疼欲裂的脑袋醒来了,她用力的眨眨眸子,彩珠为她端来醒酒汤。
她将汤碗端到沈芝手中,叹道:“哎,姑娘,您说您第一次喝酒就喝了那么多,能不醉吗?”
沈芝接过汤碗一饮而尽,一股暖热席卷上来,头上的昏沉顿时消散了不少。
她对彩珠莞尔一笑,道:“彩珠,昨天那情形我不是也没办法吗?”
彩珠将碗搁在床头的桌上,又替她取来外衣披上,喃喃道:“姑娘下次可不能再喝这么多酒了,不然不光我担心,王爷也担心。”
沈芝身子一滞,仰头看她:“你说陆远峥担心?什么意思?”
彩珠眨了眨眼睛,满是正经道:“是啊,昨天王爷酒宴未完就跑来看姑娘,可是那时候姑娘已经睡着了,王爷让我到外头守着,他一个人在您屋里呆了好半天才出来,出来的时候还特意吩咐我为您备好明日一早的醒酒汤呢。”
什么?陆远峥昨日竟然来了?
沈芝大惊失色,听完彩珠的描述下意识地往床单上看去,看到床单干干净净的,这才放下心来,看来昨晚上陆远峥没对自己做什么事情。
虽然她没经历过男女之事,不知那滋味,但她知道,女子第一夜是要落红的。
彩珠捂着嘴窃笑:“姑娘,昨晚我就帮你检查过了,王爷并未霸占您。”
沈芝起身便要挠她痒痒:“好你个彩珠,胆子大了不少,竟敢编排你家姑娘了。”
彩珠一边笑一边躲:“好姑娘,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就饶了我这回。”
玩闹了一会,两人也恢复了平静,沈芝突然想起方才彩珠说陆远峥在房里呆了半天才出来,感到有些奇怪,若是他来看她是否安好,应当不用呆这么长时间啊?
她努力回忆着昨晚上的记忆,搜肠刮肚之下,倒是隐隐约约想起了一些场景。
想到那些画面后,她的脑袋突然嗡的一下鸣叫起来。
她想起陆远峥立在她身前,抬着她的下巴问她为何要让他帮她救老师的一幕了。
沈芝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疼了,她直接问道:“彩珠,昨天王爷离开时脸色如何?”
“不佳。”
彩珠实话实说地蹙眉摇了摇头。
沈芝的脑袋腾地更厉害了,心头暗道,完了,陆远峥一定是生气了,他一贯都是猜忌心重的,一旦发现自己是为了老师才去有意接近他,对他示好,那一定会对她记恨的。
沈芝不自觉地扶额揉了揉太阳穴。
彩珠不知她为何如此,疑惑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沈芝一言不发,面色沉着地坐到妆台上,对她道:“彩珠,替我梳妆,我要去找王爷。”
就在此时,崔湄从外头走了进来,蹲身禀报道:“王妃,英华姑娘在外头求见。”
这个阴魂不散的英华,又来了!
“让她进来吧。”
沈芝眼算着老师这几日一定已经到了漠北塔,所以英华才会迫不及待想来拿捏她,便让她进来,打算先将她稳住。
英华进来后,沈芝让彩珠出去,单独与她说话。
“妹妹,找我所谓何事?”
英华阴阳怪气地一耸眉,讥笑道:“姐姐总算让我进来了,我先前可是吃了多日闭门羹呢!”
沈芝并不在意,淡淡一笑道:“妹妹有话直说吧,我还有事要去找王爷。”
英华微微眯了眯眸子:“李茗已经前两日已流放到漠北塔诏狱,如今她的生死存亡全捏在我手中,我劝你好好掂量掂量,再与我说话。”
沈芝起身盯着她,冲她勾唇一笑,直截了当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英华一言不发,还是同上回一般从袖中取出毒药瓷瓶放在她手中,眼神狠绝毒辣。
“你尽管去做便是,事成后,你老师无恙,天家还有封赏。”
“封赏?”
英华得意一笑:“不错,天家说了,事成后会封我个县主,至于你,再不济的话,翁主总有的当的。”
沈芝真是为她的智商捉急,她真以为陆远峥是傻子,会等着你给他喂下毒药吗?
若是真这么容易,那么之前朝廷送来那么多年女人,陆远峥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沈芝心中虽如此想,但她现在不能得罪英华,她现在还猜不到一会她去恳求,陆远峥会不会同意帮她。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接过药瓶,藏于袖间道:“妹妹先回去,我知道了。”
“那我等你好消息。”英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沈芝揣着那瓶毒药,出了紫嫣殿,一路往王府书房走去。
一般每日的这个时辰,陆远峥都会在书房内批改公文。
这几日冬雪刚过,虽有日头,却还是冷得很。
沈芝披了件纯色狐裘,黑发半挽,肤白如雪,走在路上干净的仿若一块琉璃。
第19章 侍奉
沈芝进去的时候,陆远峥正在书房内批阅公文。
陆远峥今日穿了玄色云纹锦袍,玉带楚腰,仪质若雪,他的黑发用琉璃冠悉数扎起来,只余几缕碎发飘在颊边,衬得面廓极其俊朗。
沈芝冲她蹲身行礼时,陆远峥眼皮未掀,只是冷冷淡淡地道了声:“何事?”
沈芝听出陆远峥情绪的不虞,眼中闪烁不定,她在心中做了一番斗争之后,最终敛衽跪了下去。
“王爷,臣妾想求您一件事。”
沈芝的嗓音绵软温和,带着些难以言说的讨好意味。
陆远峥微微一愣,手中的笔倒是啪得一下搁在了博山炉上,他缓缓抬眸,看向那个跪在他身前的沈芝。
她的眸子带着一丝哀求之色,但仅仅是一点,更多的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的坚定和决然。
她整个人笼在梨花白花枝暗绣的披风里,身姿纤纤,腰肢看起来不盈一握,柔弱的好像一朵一折就弯的菟丝花。
陆远峥的不动神色地瞥了她一眼,突然又想到昨晚她在床上拉着自己的衣袖哀切恳求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道:“想求本王救你的老师?”
沈芝心头一动,看来昨天晚上她真的闯祸了,喝酒后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现在看来,陆远峥对她很是没有耐心,说明他确实生气了。
这让她现在的处境十分窘迫。
不过今日她来,便早已打着豁出去的念头了,沈芝深吸一口气,对着陆远峥盈盈一笑道:“王爷真是料事如神,不知王爷,可愿帮忙?”
陆远峥慵懒地靠在了椅背上,勾了勾唇道:“本王为何要帮你?”
沈芝被他的话又将了一军,她眸光凝视着陆远峥,鼓起勇气道:“臣妾不会让王爷做亏本的买卖,若是我用条件交换,王爷可愿意?”
陆远峥不为所动,依旧懒散地靠着,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玉戒,扯了扯嘴角道:“那就要看你开出的条件是否足够吸引本王了。”
沈芝瞧着他这般高鹜,蓦然就被激起了斗志,她挺了挺身子,毫不畏惧地注视着他,嗓音虽柔却坚定:“好,那臣妾便直说了,若是王爷帮臣妾救出老师,臣妾乐意将带来的嫁妆悉数送给王爷充当军饷。”
陆远峥瞧了她一眼,黑眸深不见底,幽幽地仿佛有震慑人心的威仪,他眉峰微挑,倏然哂笑道:“你真当我黑骑营是穷的揭不开锅了吗?”
沈芝当即摇了摇头,目光灼灼看着他道:“非也,只是臣妾知道,冬日以来,边镇遭受尤兰和达图等游牧民族骚扰重大,现在是一年中军饷最缺的时候,若是臣妾能尽一些绵薄之力,王爷何不笑纳呢?”
陆远峥闻言微微凝了凝神,半晌后他突然起身,居高临下地走到沈芝身前,蓦然发出一声冷笑:“我陆远峥从不用女人的钱,不过……”
半晌的沉寂,沈芝垂首注视着眼前那一片绣着黯色祥云纹的衣角,静听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陆远峥躬下身子,两根玉指抬起她的下巴,眸光闪烁不定,看着她现在一张冷淡疏离的脸孔,又想起她昨晚楚楚可怜地垂泪样子。
突然存了逗弄她和故意气她的心思,于是道:“若是你把自己献给本王,本王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沈芝瞪大了眸子,瞧着一脸气定神闲的陆远峥,看着他眸光中闪烁着的未知情绪。
倏然感到了害怕,她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身子,檀唇微开,说出来的话竟带着些颤抖。
她的面颊涨的绯红一片,一句话几乎是从牙口间挤出来的:“王爷当真,当真要如此吗?”
陆远峥见她眼中浮出害怕的神情,白皙的面颊因为紧张而点染红晕,心中没来由起了波澜。
那是一种他从未感知过的,难以情状的兴奋感。
很古怪的感觉,但是又很有快感。
他不自觉地嘴角微勾,眼神幽深又黑暗,那只抬着她下巴的手微微往上游移,一路滑过沈芝光洁无暇的面颊,然后轻轻将她的鬓发挽到耳后。
那双手触感滑腻,犹如蛇信子,沈芝只觉自己四肢百骸都流淌着冷意。
陆远峥最后将手脱离开她的面颊时,站起了身子,不再看她,只落下语气不明的一句:“考虑清楚了再来找本王吧。”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沈芝起身的时候,觉得整个身子都是微微颤抖的,这种无力感,这种屈辱感深深的席卷着她的内心,让她几乎要站立不住。
她踉跄地离开了陆远峥的书房。
回到紫嫣殿的时候,彩珠看到沈芝煞白着一张脸,立刻小跑过来,担心地问道:“王妃,您没事吧?”
沈芝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事以后,便独自一人去了屋内。
然后闭门不出了半日。
她晚膳都没传,对外宣称谁也不见。
夜深了,沈芝见彩珠她们都睡了,便披了一件斗篷,提着灯笼,独自一人往朝华殿而去。
白日暖阳高照,积雪已经化了不少,是以地面湿漉漉的,沈芝走过去的路上,鞋面洇湿了不少。
不过她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顾虑这些了。
来到朝华殿的门口时,方总管正站在门口,瞧着她来了,满脸堆着笑意,看样子像是专门为了等她来而侯立在此处的。
方明殷勤地从她手中接过灯笼,做了个请移步的手势道:“王妃请随我来。”
沈芝跟着方明进了殿内,方明将他引到一处宽大的槅门前,道了一句:“王爷在里头等您。”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