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是最可怜的,但即便如此,她被逼替嫁时竟然还想着为她和林氏筹谋,为她们两个要了那处庄子,她知道沈芝的心思,便是想让她和林氏可以安稳度日。
如此善良的孩子,她哪舍得迁怪?
李茗缓缓弯下身子去扶她,声音温和道:“好孩子,快起来,我怎么会怪你呢?”
沈芝的泪流的更多了,她起身后,泪眼朦胧地上下打量李茗,抽噎道:“老师,您有没有受伤?”
李茗虚弱的笑笑:“你放心,不曾有人对我用刑。”
沈芝这才稍稍心安,赶紧叫侍女把李茗扶到椅子上坐下。
屋内点着地龙,格外暖和,李茗让侍女替自己脱下棉氅,沈芝看到她露更加瘦削的身形,心头不禁更疼了几分,短短这月余,老师竟然瘦的脱了形。
想当初,老师在庄子上,可是出了名的蕙质如兰的亭亭淑女。
沈芝忍着心疼问她:“对了,老师,奶娘他们怎么样了?”
李茗捧起崔湄递来的茶杯浅酌了一口,徐徐道:“庄子被围时,我让林姨从地道逃走,却别庄避难了,放心,那条密道的入口极隐蔽,他们找不到林姨的,至于庄子上的其他下人,我想,朝廷不会为难他们的,因为这次来的人目的很显,就是要捉我和林姨。”
李茗轻轻放下茶盏,脸色微变道:“恐怕,是有人将我们两个的名字说给了朝廷那头的人听。”
沈芝颔首,两道罥烟眉却倏然皱起。
李茗说的与她先前所猜测的大差不差,她本以为自己不配合英华,触霉头的会是侯府那些人,却没成想,那些人将矛头对准了奶娘和老师。
那定是中间有哪一环出了问题,也就是她替嫁的事情如今已经暴露了。
知道她替嫁之事的,只有大夫人和大姐二姐,二姐被禁足,大姐不会出卖她。
那便只有大夫人了。
沈芝想到这儿,袖笼中的手不由地攥紧,有朝一日,她定要让那人付出代价。
李茗见她眉宇深锁,宽慰她道:“芝儿,别挂心了,好在现在事情都过去了。”
沈芝回过神来,抬眸看到李茗的面色还是不佳,不由忧心道:“老师,您可觉得身子有哪里不舒服?”
李茗不想让沈芝担心,于是勉强笑了笑道:“我无碍的,只是有些累,休息几日便好了。”
沈芝闻言,连忙吩咐崔湄道:“崔湄,快带老师去房里好好休息,这几日要给老师多准备些滋补的食膳。”
“王妃,奴婢记下了。”
崔湄连连点头,而后转身将李茗搀扶回房。
彩珠这几日见沈芝茶饭不思,原以为是她因为英华落水一时而心神不宁,便去城郊的林岩寺为她求来了平安福。
等她回来的时候,却听说殿中多了个李茗,是沈芝的老师,一时有些讶然。
沈芝便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跟她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末了,她还道:“彩珠,我也是怕你担心,所以才没有将事情提前告诉你。”
彩珠有些困顿,一时难以消化,只是睁大眼睛有些失望地出声道:“姑娘,那就是说,您先前对王爷那般献殷勤,全是因为要……”
沈芝无奈地瞥了一眼,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丫头可真是什么话都藏不住,没有半点城府。
彩珠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捂住嘴巴,一脸歉意地望着沈芝。
沈芝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彩珠,这几日帮我好好照顾老师,好吗?”
彩珠眨巴着眸子点头,而后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怀里拿出今日刚求来的平安符递给沈芝道:“对了,姑娘,这是我今日去林岩寺求来的平安符,您带上吧。”
“谢谢你,彩珠。”沈芝感怀彩珠的有心,却并未从她手中接过,而是反握住她的手道:“彩珠,我觉得现在老师比我更需要这个,这样吧,你去看看老师,把平安符给她吧。”
彩珠思忖一刻,颔首道:“好,坊间都说这林岩寺的平安符最是灵验,姑娘放心,有了这平安符,您的老师一定会快快恢复身子的。”
沈芝知道彩珠这是在宽慰她,希望她不要太过忧虑,于是道:“好,彩珠,我不担心了,你快去吧。”
*
西苑的主营帐内,陆远峥对着立在身旁的暗卫道:“今日王妃和李氏可有交谈些什么?”
暗卫如实回禀道:“王妃哭了,还对着李氏叩了头,说是因为她才牵连到了李氏。”
“哦?”
陆远峥微微一怔,虽说在意料之中,但不知为何,听到沈芝哭泣的消息,心中有块地方会莫名地感到不适。
他甩开那些怪异的感觉,继续道:“还有呢?”
暗卫又道:“王妃还问到了自己奶娘的安危,看起来,也像是住在庄子上的。”
陆远峥顺势问道:“那奶娘现下如何?”
暗卫详细说了一番,陆远峥略略颔首后让其离开了。
暗卫离开后,陆远峥瞧着书桌上那方锦盒,抬手打开了,里面是当日沈芝亲绣的香囊,栩栩如生,精细无比。
他愣愣出神了片刻,最终,阖上了那方锦盒,将其放在了抽屉中,不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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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的食补后,李茗的身子渐渐恢复了许多,她的面色不再苍白如纸,唇上的朱色也恢复了不少。
因此,沈芝也开怀了不少,她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欢喜。
这一日,沈芝扶着李茗在王府后院中散心,刚好是雪霁日开的日子,日光耀耀,雪梅暗香浮动,令人心情畅快。
她搀着李茗在院中踏雪寻梅,一路还兴致勃勃地与李茗说着来雍州这一路的见闻经历。
李茗微笑着听着,表情极其温柔,在她心中,沈芝与她亦师亦女,只要沈芝开心,她便也是开心的。
两人一路散着步,走过一处影壁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陆远峥和几位谋士正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陆远峥今日穿着祥云暗纹的竹锦长袍,腰间系着金缕带,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了玉冠中,显出轮廓极俊的面庞。
他踏雪而来的时候,鹤氅轻动,仿佛天地间所有的一切皆是他的陪衬。
多日不见,没想到再见竟是这样的场景。
沈芝搀扶着李茗上前敛衽福身,恭敬道:“臣妾参见王爷。”
“民女参见王爷。”
陆远峥打量了一眼沈芝,她今日披了一件暗绛红纱金斗篷,娇俏的身影笼在其中,宛如一朵亭亭红梅。
那一截若隐若现的玉脖在狐狸毛的围脖中愈发显得白净如雪。
陆远峥不忍多看,终是避开了目光,淡淡示意二人起身:“不必多礼。”
而后,他并未再说任何客套的话语,转身离开了。
一众人皆跟着走了,只有傅元独自留下问候道:“王妃,李先生这些天身子可有恢复?”
沈芝轻轻一笑道:“多谢傅师爷挂怀,老师身子好了许多了。”
李茗也微微屈膝道:“多谢挂心。”
傅元笑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王妃和李先生太客气了,将你们照顾好,乃是属下分内应当的事。”
沈芝和李茗闻言,感激地冲他笑笑。
傅元拱手告退,要离开时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折身返回道:“王妃,属下记得当日刘密使将李先生救回来的时候说过,李先生的身子,恐怕要多费些心思调理。”
傅元欲言又止道:“总之,一切日常起居还需王妃多多留心才是。”
沈芝见他话里有话,忍不住问道:“有什么话,傅师爷可否直言?”
傅元有些为难,话到嘴边看到李茗的眼神又吞了回去,沈芝看到了两人眉眼间传递的消息。
心中顿时充满了古怪,瞧着二人道:“傅师爷,老师,你们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第22章 美人计(上)
傅元被沈芝这如炬的目光望着,几乎是没法子不回应她,心中斟酌片刻后,还是觉得有必要将此事告诉她,于是道:“李先生身上好像被下了西域奇毒。”
沈芝闻言,心头一跳,惊恐之下瞪大了眸子。
她不敢置信地瞧了瞧傅元,又转头看着老师,说话时嘴唇都是颤抖的:“真的吗?”
李茗白着一张脸,半晌终是在沈芝半点不容撒谎的目光中,咬着唇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沈芝哑着声道,眼中有泪珠打转。
李茗垂首,不去看她,她有她的难言之隐。
沈芝转向傅元,她走近几步,认真注视着他道:“傅师爷,你知道老师中了什么毒吗?”
傅元愣了一瞬,终是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刘密使只说是一种西域奇毒,据说会慢慢摧残人的身体,不会马上致死。”
傅元说话间,沈芝眼中的泪顺着面颊滑落,她心疼地看着李茗。
她知道老师不说,是因为不想让她担心,可她为何不明白,她越是瞒着她,她越是会自责呢。
她现在的自责已经无以复加,傅元见她落泪,有些慌张,他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也从来没有研究过女子哭泣该怎么办。
沈芝抹了抹眼泪,问他:“傅师爷,你能帮我把雍州这一代最好的大夫都请来给我师父医治吗?”
傅元被她方才的泪水弄得慌了神,这会见她发话,连连点头道:“好,好。”
但事实上,他知道,就算请便名医,李茗身上的毒也是难以消解的,最多只能压制。
因为西域那一代的毒都是由蛊虫所携带,一蛊一毒,所以市面上没有针对性的解药,且配置解药需要找到那原本的蛊虫,而那原本的蛊虫在侵蚀人体后基本上三日内必死。
按照时间来算也是来不及了,所以刘兴当日才会懊丧地对他说好好照料那样的话。
被刘兴救回来的路上,李茗自己也听到了这件事,她知道自己如今已是无药可医,所以回来以后,也不想将此事说出来,徒增沈芝的悲伤。
她想拖着这残躯能多活一日便多活一日吧。
最后的时间能有芝儿陪着,也是她莫大的幸福。
她如此想着,便走到沈芝面前,对她摇了摇头道:“不必去寻了,已经没有用了,芝儿,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多陪伴你一段时间……”
沈芝听她如此说,泪水不由自主地涟涟而下,她转身握住李茗的手,就像是握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她眸光坚定地喃喃道:“老师,我不许你这么说,我们再想法子,一定会有法子的。”
傅元在一旁有些动容,于是头脑一热,想出个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办法来道:“王妃,我听说近日城中有个从西域远道而来游医十分有名,他在市里支了棚子给百姓义诊,不如我去找人将他请来,看看他有没有法子。”
沈芝闻言,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她对着傅元福了福身子表示心中感谢,红着眼眶道:“傅师爷,多谢你,那我和老师便在府中静候了。”
*
翌日一早,天光微亮的时候,傅元便带着昨日他说的那名游医来了紫嫣殿。
沈芝几乎一夜没睡,彩珠替她稍稍妆扮后,还是盖不住眼底有深深的鸦青。
那游医是个年近不惑的长脸男子,留着八字胡和短须,眼神机敏透亮,只看了一眼李茗,便仿佛对她的病情了然于心了一般。
他的眸子黯了下去,他让李茗伸出手给他诊脉,李茗坐在圈椅上,从袖笼中伸出瘦削白净的手腕。
那游医便搭了上去,把了许久后,他的脸色愈发不佳,长叹一声道:“这蛊虫已化入血脉,回天乏术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压制蛊虫的入侵速度,至于还能活多久,就要看女病人的造化了。”
闻言,沈芝几乎站立不住,便要往后倒去,彩珠及时将她扶住,但此刻也是煞白着一张脸,无法相信。
只有李茗淡淡笑着,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她彬彬有礼地问道:“有劳大夫了,敢问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那游医垂头思忖片刻后啧了一声道:“这个不好说啊,多则三年,短则三个月。”
众人闻言皆惊住了,沈芝更是无法承受,什么叫最多只有三年!她绝不能接受、
她虽然已经六神无主,但直觉告诉她,游医方才说话时好像话里有话,便走上前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扑通一声跪在游医跟前,一字一句清晰道:“大夫,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吗?若是还有什么别的妙方,就算是比登天还难,也请您不吝告知。”
游医微微一愣,有些感佩眼前女子的洞察力来,他虚扶了她一把,叹了一声道:“王妃快起来,确实还有个法子,但是这法子我说了也等于白说,因为拿灵丹妙药如今早已失传。”
沈芝牵着这一丝希望继续追问:“什么药?”
“易云丹。”那游医说罢,叹了口气又道:“这易云丹乃是西域医道先师师百里集天地之灵草所炼,可解百毒,可延年益寿,举世仅有五颗,是历代帝王踏遍西域所寻之物,其中两颗被师百里和他的妻子服用后,两人归隐山林,至今踪迹难觅,剩下三颗,被师百里进献给了尤丹族的上一带的首领克查尔,克查尔贪心,一连用了两颗后,返老还童,那易云丹也因此名声大噪。”
“但怀璧之罪也让克查尔因此招来横祸,他被人觊觎丹药而暗杀至死,所以如今还有一颗易云丹至今下落不明,无数达官显贵,王国公卿派出人马寻找,却再也无人寻到过。”
末了,游医侃侃而叹道:“或许,这易云丹已经被人服用了也未可知,所以王妃,您说我这法子是不是跟您说了也是白说呢,哎。”
听完此言,沈芝只觉得浑身无力,但这最后一点希望,她也是想握住的,不会放弃的。
于是,她做好决定后对游医道:“大夫,你帮我好好医治师父,我不日便带人西域找药。”
游医虽知道此举无异于大海捞针,不会有结果,但见她如此坚决,便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