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根啊,你大哥的脚断了!”
“刚才有个货商要搬木头,搬一根给十文钱,我们便都一起去,结果搬了一阵之后我们都歇着回回神呢。大树他却想再挣些,一个人去搬,结果走着走着一个不小心滑了手,脚被掉下来的木头砸烂了!”
“血流了一地。”
“你大哥当时就晕过去了,我们几个赶紧上去把他抬回来,树根,你快去喊大夫吧,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柳家老宅里,大房母女两个正在屋里说话。
柳盼儿小声地问:“娘,大舅那边有没有信来啊?”
米氏有些紧张,“盼,盼儿啊,你真的打定主意了?”她问的是上门女婿的事,刚开始她是不同意的,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呢?只有家里没有男娃的人家才会想着招上门女婿,而他们柳家有春生啊。
虽然春生是三房独子不能过继,但公婆以前也答应过会让春生给她和当家的养老送终的,将来死了也给摔盆,所以他们两个这些年待他比亲生的还要亲。
但盼儿突然说要招婿。
招婿那就是不嫁人了,留在家里传宗接代,招了婿的姑娘在家里那得当儿子看待的,家业也得分一份。所以当时柳盼儿这话一出,可把向来没主意的米氏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半响说不出话来。
后来回过神来,也是好一阵惊慌失措。
哪有姑娘家自己说要招婿的?
她第一反应就是不能答应,可是盼儿一直劝说,后来还把大女儿喊了回来姐妹两个一起劝,两个女儿对着米氏是左劝右劝,最后还一起哭上了,米氏这才胆战心惊地应下。而且不但应下了,还要听两个女儿的劝,瞒着当家的,暗地里托娘家人去寻。
如今一听盼儿又在催促,米氏忍不住又道:“盼儿啊,这招来的上门女婿,十个可都有九个不好的,你”
柳盼儿翻了个白眼,“娘,我打定主意了,就是要招上门女婿。我要留在家里,不嫁人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不,改!”
“好好好,”听到柳盼儿的话,米氏畏缩了一下,“不改,不改。”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道:“要不等你爹回来,跟他商量一下?”
“不用了,娘。”跟前几次一样,柳盼儿还是摇头,“这事我们自己做主就好,等定下来了再和爹说一声。娘,你想啊爹是不是一直想要个儿子?想要有个后?将来有人摔盆有人祭拜?”
米氏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当家的想要个儿子想疯了,但她一直都生不出来,所以这些年很是愧疚,夫妻两个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说过话了。
柳盼儿便道:“那招了婿,我就是儿子了,上门女婿跟我姓,生的孩子也跟我姓,继承我们大房的香火,爹知道了也只有高兴的。”
“娘你说对不对?”
好像是这样,米氏又点了点头。
“那娘,你跟我说说大舅怎么说的吧,”柳盼儿催促,“上回二丫成亲,大舅家来说是有人家想要把儿子送去给人做上门女婿,他正打听呢。如今打听得怎么样了,这都过去半个月了,有信了吗?”
第52章 柳家老宅风波
被女儿说服的米氏说了自己从娘家大哥那儿听来的话, “你大舅说是有,足两家呢,一家是儿子太多, 家里穷娶不起媳妇,于是他们家就打算把二儿子和三儿子送出去给人做上门女婿, 聘金就跟娶媳妇一样,二两。”
“还有一家呢?”柳盼儿问。
还有一家, 米氏有些迟疑,“还有一家只有两个儿子,他们家没说要把大儿子给人做上门女婿, 是那大儿子知道后自己找上门来的。”
“自己找上门?”柳盼儿惊讶, “他是自己跟舅舅说的吗?”
“不是舅舅, 是表舅, ”米氏老实回答, “他是你大舅母那边的,家里也是穷,你大舅母知道你想找上门女婿就回娘家问了一回, 专找那儿子多的人家。”
“本来是没问他家的。”
“后来他不知怎么知道了, 找上了你大舅母他哥,你大表舅,说是愿意做上门女婿, 但是要四两的聘金。”米氏说完这话赶紧道:“盼儿,这个人不行啊, 他虽然有手有脚,但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
“而且自个人上门来了,心大。”
“娘觉得, 还是你大舅找的那家好。”
这些话米氏应该是在心里想过了,于是说得流畅,“他们家有五兄弟呢,你和他们兄弟中的不管哪一个成亲,将来都有帮手。”
柳盼儿微微皱眉,敷衍道:“娘,我知道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啪啪啪’的锤门声,间而还有人喊着‘大河叔’‘大河婶’‘大树他媳妇’之类的话。
显然这是门外有人来了。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吃过晚饭了,米氏和柳盼儿奇怪地站了起来往外走,米氏还道:“这么晚了,是谁来敲门啊?”
另外一间屋子的李氏同样有这样的疑惑,“这么晚了,谁来了?”
她正和当家的说话呢,前两天春生刚去考完了县试,不过还没放榜,于是一家人等得心焦。李氏刚才就是和当家的说着这事,还想着打算把怀孕了的孙媳妇接回来,老两口都期待着柳春生给他们长脸。
特别是李氏,她之前在三儿子的劝说下算计二儿子,谁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是自己遭了一回罪。
后来还吃了当家的挂落。
好在乖孙春生劝住了老头子,这么些日子她又将老头子笼络回来了。如今春生媳妇怀孕了,春生也吃过了县试的苦,一家子都盼着苦尽甘来。
听着外面越来越急的拍门声,李氏连忙站起身来,“我去瞧瞧,不会是衙门的喜报来了吧?哎呀我们的春生就要成秀才老爷了?!”
“小心些,慢点慢点”
一群人缓慢地从牛车上抬下来一个人,那人有些瘦,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头发有几缕已经变得灰白,脸上的皱纹一道接着一道。除了这些之外,他下意识按在大腿上的手关节粗大,□□声闷闷的,一看就知道是过着苦日子的。
“大哥,你忍着些,很快就到家了。”柳树根连忙从牛车上跳了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就伸出手去接住一边门板。
他今天本来在屋里收拾东西。
春耕还有五六天就要到了,来了县城半个月也不知道家里如何,柳树根想着码头这边也上了道,那就早些回家看看吧。于是就收拾收拾准备回去,谁知在这关口上,他大哥柳大树血淋淋地被抬了回来。
顿时就把他给吓傻了。
好在还有今天特地来给他收拾东西的闺女柳二丫在,她一边谢过诸位叔伯兄弟们,一边请人去请大夫,到了最后,还把二女婿陶砚拉了来。
陶砚来了当然不是毫无用处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长河帮那些人说的,总之最后由长河帮出面,跟那货主讨了十两银子给柳大树看病。再多人家也不肯给了,毕竟柳大树这腿也不是人家砸的,肯赔钱也是看在了长河帮的面子上。
但即便是这样,也让众人高看一眼了。
柳树根一边高兴,一边犯愁。
高兴是真高兴。
自家女婿能耐大,陶砚来了不单止,还要到了药钱,就连长河帮的冯爷对他也是扬着笑脸的。这一下午就有好几个人说想要租他们的屋,见自家事多人少,还自发地帮忙把大哥搬到医馆,又搬回来。
犯愁也是真犯愁。
他刚刚在医馆都看见了,大哥那脚指头都被砸烂了,两个大夫都说要不得了,想要活命就要不得了。不然即使是止住了血,回家没几天伤口也要流脓发臭,到那个时候就真的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于是大哥的半个前脚掌都给切了去。
哎,那大哥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爹——。”
柳二丫从后面那辆牛车上跳了下来,她今天下午跟着他爹忙里忙外,晚上等大伯止住了血又跟了回来。
而她的身后是骑着马的陶砚,柳家的糟心事他之前听二丫提过一耳朵,上次回门的时候也见识过,所以今天就不放心地跟着回来了。现在前面不需要他搭把手,这会儿便跟两位驾着牛车送人的车把手结车钱。
“爹你等等。”
柳二丫紧走几步走到了柳树根面前,拉着他道:“爹,大伯的药和剩下的药钱你放在哪儿啊?这会儿乱糟糟的,可别给弄丢了。”
“爹你给我收着吧,我等下进屋就给大伯娘和盼儿收着,大夫说这药不能停,过两天他们还要去抓药呢。”
柳树根一拍脑袋,“对对对,我险些给忘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二丫,都在这儿呢,那药刚刚就放在牛车上,你找找。”
柳二丫连忙将钱袋收了起来,她转身从牛车上把药包找到,然后跟陶砚两人将两辆车上面的东西全都搬了下来。有柳大树的铺盖,还有他的衣裳,吃剩下的米粮等等,零零碎碎的在地上堆了一小堆。
而另一边,一个跑在前面的人也敲开了柳家的门,他冲这边喊道:“树根啊,人来开门了,我们赶紧把人抬进去吧!”
“诶诶,来了来了。”
柳树根答应着,和其他几个汉子抬着门板就往里走。
柳二丫和陶砚落后了几步,不一会儿就听到前方除了拥挤的人群和乱糟糟的动静之外,还有几道凄厉的喊声。
“爹!”
“当家的!”
“大树啊——”
出来开门的柳盼儿感觉自己前几天才看到她爹好端端的出去,结果现在却躺着被人抬回来,脸色刷地一下全白了。米氏更是大喊了一声,受不住这个刺激竟晕了过去。而后面跟出来看看的李氏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觉得眼前一黑。
柳家老宅就在村子中间,这样的动静其他人家自然也是听到了的,纷纷探出头来看,见五房的老大被抬了回来,顿时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
“听说是在码头给人家搬东西的时候,被摔下来的木头砸中了腿,哎呦都砸烂了都,大夫为了保住他的名,就给砍了。”
“真的啊?”
“那人还能不能活?”
“活着呢,这不就抬回来了。也是可怜,当家的腿断了一截,这药钱就不少吧,也不知道他们家三房肯不肯出这药钱。”说这话的人对柳家老宅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感慨道:“以后大树不能干活了,就剩下她们母女两个,哎呦可怎么活哟。”
到处乱糟糟的,柳大树被抬了进去放到了他的床上,搬来搬去把他给疼得不行,额头的汗是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包好的腿都渗出了血迹来。
柳大河和李氏看着这样的大儿子,均红了眼眶,李氏更是一口一个‘我的儿啊’哭得眼泪直流。至于原本已经睡下了的柳树桩和张氏,也在这样大的动静里急急忙忙地起身,慌张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米氏和柳盼儿就更别说了,一个刚刚晕过去了现在虽然醒来但就跟丢了魂一样,嘴唇虽然动了但却说不出话来。至于另一个过了年也就十六岁,从看到柳大树之后就一直脸色苍白地拉着她娘。
又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柳家这一群人里面,最镇定的就要数忙碌了一下午的柳树根了,他和陶砚一一谢过了帮忙的同乡们,然后送他们出门。好在这五六个人都是本村或者附近村子的,虽然有些晚但都能回家住,不然他们翁婿还得费心安排。
“树根啊,大树这是怎么回事?”
柳大河颤抖地指着床上流着冷汗的大儿子,想象不到大儿子不过出去了半个月,怎么回来就变成了这样。
“哎”
柳树根叹息,“爹,送大哥回来的人说,早上有个货商要搬木头,搬一根给十文钱,大哥和相熟的几个人就去了。搬了一阵之后其他人都歇着回回神,结果大哥他想多挣些,于是就一个人去搬,。”
“结果一个不小心滑了手,就变成这样了。”
“天老爷啊!”
李氏拍着大腿哀嚎,“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啊。他出去做活这都多久了,怎么就偏偏这一回出事?天老爷啊,怎么你就这么不开眼啊,大树出了事,这让我们一家子可怎么活啊!”
“当家的”
在李氏的大嗓门下米氏转了转眼珠子,眼泪就流了出来,也跟着哭喊道:“当家的你出了这样的事,可让我们娘俩怎么活啊!天爷啊你把我收了去,把我给收了去吧,把我的腿换给他,换给他啊”
“娘!”柳盼儿板着脸,扯了扯她的衣裳,“娘你别哭了。”
屋子里哭成了一团,就是床上的柳大树也不例外,他捂着脸发出了闷闷的哭声,身体时不时地抽搐一下。
屋子里一片愁云惨淡。
柳二丫站在门外,看着这样的情形摇了摇头,她抱着几包药来到厨房,然后找出之前她娘给她奶煲药用的那个瓦罐。她将这个瓦罐清洗干净,然后将大夫抓的药放了进去,加水煲了起来。
水滚得很快,不一会儿药香就出来了。
陶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拉了一张矮凳坐下,“二丫,你大伯这事要去告诉岳母一声吗?”
柳二丫摇了摇头,“算了吧,娘来了也是添乱。”
大伯还活着呢,说实话明天来看也不迟,现在她娘和石头估计都睡下了。吵醒他们来了这里也只是看一眼罢了,顶多就是今晚上陪着干熬,既然是看一眼连带着安慰几句那明天再来也是一样的。
再说了,她爹还在呢。
陶砚没有反对。
“对了,”柳二丫扬起脸,“今天这事,你跟你娘说了没有啊?见我们这么晚还没有回去,她要担心了。”
“托人捎了信去,”陶砚道:“你放心吧,等下我们骑马回去,很快就到了。”新婚一月不空房,他们今晚是一定要赶回去的,再说了他明早还要上衙呢。等柳家大伯的事情处理完,他们两个人就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