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就是一心惦记着自己的清酱肉,过两三天就得看一次,虽然知道苗秀梅做事靠谱,但她还是得自己看看才放心。
到了周末的时候,任竞年过来,她干脆带着任竞年和孩子一起过去。
苗秀梅在这里安顿得不错,她把十几平的房子分为两部分,拉了一个简单的布帘,布帘后头是用砖头搭起来的床板,布帘前头则是清酱肉要用的家什,那些家什都被她整理得齐齐整整。
顾舜华看着,心里自然高兴,为了做这清酱肉,加上各种调料和家什,她已经花费了将近五百块,这就是她的身家性命,苗秀梅这么认真,让她放心。
一时想着,自己哥哥实在有眼无珠,看不出身边人的好,不过那又怎么样,就算苗秀梅当不成自己的嫂子,但也能当朋友,互相帮衬着,不比那什么冯书园强一百倍?
孩子过来后,也是新鲜,庄稼地在大人眼里觉得荒凉,孩子却喜欢,高兴得直叫唤,又跑到房子旁边的荒地撒欢,捉个蚂蚱逮个虫子的,多多惊喜地发现了一些小野花,满满却开始拾了小树枝想给蚂蚁搭小房子。
顾舜华看着这情景,叹道:“可惜这里没托儿所,上班也不方便,不然咱们干脆过来这里住也挺好的。”
也就是苗秀梅那个工作恰好在附近,过来住着才方便。
任竞年:“那要不这样吧,周末的时候我们都过来,我也能帮着你一起弄清酱肉。”
顾舜华当然没话说,两个孩子也喜欢,这边地方开阔,心境都跟着好了。
苗秀梅乍看到任竞年很是拘束,毕竟她和顾振华假结婚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结果她这假结婚的假嫂子竟然还住在顾舜华这里,她怕外人说道,更怕任竞年看不入眼。
不过任竞年却像没这回事一样,对她态度依然和过去差不多,只不过言语中不叫嫂子,而改叫姐了,她这才稍微心安。
心里感激,于是更加殷勤周到了,把这几天购置的米面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大家伙。
不过顾舜华也不能让她吃亏不是,把带来的吃的拿出来,大家伙一起吃了。
任竞年观察了周围环境,这是百子湾的职工宿舍,没什么外人,很多人都互相认识,苗秀梅也认识几个厂子里的人,勉强算是融入其中了。又因为到底是首都的地界,各方面管理严格,民风也淳朴,倒是不至于出什么事,不过考虑到苗绣一个人守着这么多腌肉,也怕万一有什么二流子游手好闲的,于是就捡来一些荆棘树枝,围在窗户外面。
又从附近老乡手里买了一些麻绳,拧起来,挂在屋子里横梁上,回头这腌肉要吊起来晾,肯定不能缺了这个。
任竞年帮着一起把后腿肉给翻了翻,看着这么多后腿肉,也是皱眉:“这东西不少,你一个人运过来再都打整好了也够累的,当时你应该说声,我请假过来帮你一起处理。”
顾舜华倒是觉得没什么:“可算了吧,你每周六都要提前走,每周一又要迟到一小会,单位领导没看你不顺眼就是人家好脾气了,你再请假,这算什么,再说反正一个腿儿也就二十斤,我一个个地弄就是了。”
任竞年挑挑眉,没再说什么。
许多事,他在廊坊,隔了几十公里,确实也帮不上忙,只能盼着努力熬过去这一段了。
顾舜华却道:“我现在也不指望你别的,你就好好准备考大学吧,考上大学后,就算工资少了,可咱更有盼头了,到时候我努力工作挣钱,你好好上大学以后找个好工作,有一份好前途,咱们孩子将来也能受益。这世道,我算是看清楚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当父母的使劲拼了,儿女就能过好日子。咱们现在努力拼了,才能当孩子的大树!”
她这份感悟也是纵观了那一辈子,又看到雷家的情况才有的。
任竞年沉默了好一会,才握住了她的手:“行,我肯定努力学习。”
那天,顾舜华回来进胡同,恰好见顾振华也进胡同,兄妹两个并排走。
其实最近顾舜华都懒得搭理这哥哥,不过遇上了,也就说说话。
当然了,顾舜华是没什么好心眼的,她故意和顾振华谈起来苗秀梅:“她也挺不容易的。”
她这么一说,顾振华便看过来:“她离开后,你见过她?”
顾舜华心里一动,故意问:“你没见过啊?”
顾振华皱眉:“当时她说要搬过去燕山住,工作也不要了,说家里给她安置一份工作,我这里毕竟离燕山远,再说我们的关系,也不合适多来往。”
顾舜华这才明白,敢情苗秀梅根本没和自己哥哥说她的境况,不过想想也是,苗秀梅是那种“宁可我受罪受苦我也不忍心让你为难”的,毕竟如果说了,哥哥这个人就是老好人,肯定不忍心让苗秀梅过去燕山遭罪。
当下她也就不说破,反而道:“倒是见过,反正就这样吧。”
顾振华:“我们日子虽然过得不好,但是也有一百多块的积蓄,我都给她了,她过去燕山,就算家里人待她一般,但自己有份工作,又有这些钱,应该也不至于太差。”
顾舜华意外:“一百多块?”
心里却想着,就看苗秀梅那穷哈哈的,可不像是有一百块钱的样子。
顾振华:“嗯,也是这些年一起攒的。”
顾舜华听着,叹了口气:“哥,你和她过了这么多年,真就没点感情啊?”
顾振华苦笑了声:“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几年,日子过得苦,两个人都是一起熬过来的,要说真没一点情分,那我就是石头人了。”
顾舜华:“可我看平时你对人家总冷着脸,她整天辛苦干活,也没见你说句话。”
顾振华:“舜华,不然呢,我能怎么着?我得和人家离婚,冷着点好,总不能我一边要和人离婚,一边还嘘寒问暖的,那我成什么人了,这不是让人不痛快吗?”
顾舜华听这话,恍然。
不过也从中隐约感觉到,哥哥其实对苗秀梅也是有感情的,正因为有些感情,甚至可能也体察到了苗秀梅对自己的好感,所以才越发要冷着,不敢表露出关心的意思。
因为这位老实的傻子觉得,自己欠了一份感情债,自己不是自由身,得先还债。
她便挺长叹了一声,无奈地道:“哥,咱兄妹今儿个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嫂子是个好人,和她一起过日子,你不亏,我觉得人家的品性也配得起你。你要知道,就算谈对象的时候谈得好,可真一起过日子,未必就能合拍,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有的是,你和嫂子做一起过日子这么多年,就算没睡一块,别的可和真得没两样,钱都是一块儿的,你们不是处得挺好,所以现在,你们真不能假戏真做,就干脆一块过了吗?”
顾振华却没吭声,他停下脚步,沉默地看着前面的墙头,多少年的老墙头了,被前面屋子挡着,见不到日头,长了青黑色的苔藓,上面隐隐还有蜗牛爬过的银色痕迹。
他声音艰涩:“舜华,咱妈那个人什么性子,这些年我也看在眼里,咱们家三个孩子,她眼里却只有陈璐,我是老大,咱妈不会对我怎么样,跃华受宠,又是老小,也还好,就是你,真是受委屈了。”
“当时因为你的事,我其实正和咱妈闹了别扭,结果恰好她遇上了咱妈,两个人说话,咱妈和她吵了起来,嫌弃她出身不好。其实这件事,也是因为我,咱妈对我有气,才牵累到她身上。我也是没想到她气性这么大,回过身就嫁给了她那个前夫,那个前夫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嫁给那个前夫,都是被咱妈激的,当然也怪我,没处理好这些事。”=
“这些年,她也时不时给我写信,说她现在的情况,说她当初多后悔当年冲动,说如果忍一忍,和我在一起,一切就会不一样了,我看着,心里难受。”
“我已经对不起一个冯书园了,既然对不起她,那就得把这个事纠正过来,弥补我的过错。我不可能再去招惹……”
他下意识想说你嫂子,但现在离婚了,却不能那么说了。
最后终于还是道:“不能再去招惹她。她和我离了婚,虽然带着一个结过婚的名头,但其实还是个姑娘家,以后遇到合适的,和人家好好说,对方人品过得去,日子还能过好。”
顾舜华:“哥,那人家冯同志,当年你们进展到什么地步啊?”
顾振华一听这话,便皱眉,惊讶地看着顾舜华,之后道:“舜华,你瞎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顾舜华恍然,恍然之后,心想,苗秀梅这是猜错了呀。
这里面误会可就大了啊……
哥哥以后回头,怕是难了。
她便终于笑了下:“哥,你还是好好收拾收拾你东西,我看以嫂子的为人,人家未必会拿走你那一百多块钱积蓄!”
说完,她直接大步往前走。
进了三月,这天儿暖和起来了,顾舜华过去了雷家几次,帮着做做菜什么的,再时常准备一些点心饽饽给老爷子打牙祭,老爷子倒是喜欢得很。
这其间,自然碰到冯书园,她也看到过冯书园和雷永泉说话,冯书园明显巴结着,眼里都带着媚,雷永泉那样子,属于不拒绝不主动。
雷永泉那人,老江湖了,整天打鹰的人也不至于被鹰啄了眼。
这天顾舜华过去,就见雷永泉正搬了梯子摘香椿芽。
这香椿树就在南屋窗户前头,前几天下了一场雨,香椿树吐出了嫩芽芽,便有隐约的香椿香飘在院子里了。
雷永泉在上面摘了低下去,冯书园便拿了箩筐收着,这时候箩筐里已经摘了碧油油的嫩叶,顾舜华看过去,只见那芽儿带一些淡紫,蕊却是新绿的,看着格外鲜嫩。
据说香椿芽是越老了发芽越早,这棵香椿有些年头了,谷雨还没到呢,就已经冒出来了。
勤行里消息早,这会儿各大国营饭店也没卖香椿的,个别有的,价格倒是不会涨,统一定价嘛,但一般人可真吃不上。
冯书园见到顾舜华来,倒是也笑着道:“冯同志过来了啊,今个儿摘了香椿,正说怎么做最好吃,你就来了,这就全靠你了。”
顾舜华道:“咱这是头茬的香椿,香味正浓,也不用费什么心思,在开水里过一下,加一点芝麻油,和豆腐拌一拌就行了。”
这时候雷永泉妈妈过来了:“那敢情好,咱们今天就做个香椿芽拌豆腐吧。”
顾舜华便洗手开始做菜,冯书园打下手,言语中还是试探,顾舜华装傻充楞,事情就过去了。
吃过饭,雷永泉妈妈和冯书园说:“你把香椿芽拿一扎来,捆起来,回头给小顾带着。”
雷永泉妈妈现在和顾舜华越来越熟,说话也就没那么讲究了。
冯书园看了一眼顾舜华,面上却是笑着道:“好。”
这边冯书园过去挑香椿了,雷永泉妈妈却和顾舜华说起话来:“现在的人哪,也太不讲究了,可不像我们年轻时候那会儿,也就小顾你是一个踏实人儿,要不阿姨怎么最喜欢你呢!”
顾舜华听着这话里有话,便只笑了笑,没顺着这话说下去。
然而雷永泉妈妈显然是已经不吐不快:“我们永泉这条件,确实也太招人了,不知道多少盯着呢,可有些人,也不睁开眼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条件,也竟然往前凑,我可真是没想到啊!”
顾舜华自然明白,雷永泉是老江湖,雷永泉妈那更是行家,人家早看眼里了,只是什么时候清理门户罢了。
当下便装傻:“永泉确实条件好,应该好好挑挑,不过眼看着要高考了,他还得考大学呢,还是得收收心。”
雷永泉妈妈:“说得可不就是嘛,这个时候,哪是扯闲篇的时候,得好好学啊,就是有些人,真是心里没点数儿,说起来我也是没法,老爷子那里的话,我也不好不听,只能当一尊佛敬家里!”
话说到最后,很有些嘲讽的意味了。
顾舜华少不得安慰雷永泉妈妈一番,又道:“如果能谈个对象,是不是就好了,也省得瓜田李下的误会。”
雷永泉妈妈撇嘴,不屑地道:“人家哪里谈,只说暂时不琢磨这个事了。”
顾舜华拧眉。
其实她不想掺和这个事,但雷永泉妈妈对自己不错,她不说一声也心里过不去。
当下便随口道:“那阿姨可以留意下,没准回头人家找一个,到时候阿姨也不用多想了。”
雷永泉妈妈何等人精,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
顾舜华拿了香椿芽回到家里,家里自然稀罕,这个时候外面根本没香椿芽,她便要了一块南豆腐,用香椿拌了,当一个菜。
孩子们吃了,都惊讶得很:“这是什么,好香!”
陈翠月一见,笑着说:“喜欢吃,那就多吃一点!”
说着,不住筷子地给孩子们夹。
两个孩子养在身边,现在养得好,越来越白胖了,满满长高了一小截,留着小平头,而多多则稍微胖一点,软糯糯得就跟一个白面小粉团一样。
顾舜华又会打扮她,身上穿着粉色带着花纹的小毛衣,外面是的确良布料的褂片,给她梳头发,扎好看的小辫子,再戴两个小小的头花,看着就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还是忽闪着大眼睛乖乖的那种。
在托儿所一段时间,两个孩子普通话已经说得很溜了,还学会了很多才艺,满满的才艺是装公安,拿着一根小木棍突然跳出来说不许动。
多多则是时不时都想“表演节目”,站在那里又唱又跳,最爱唱的就是“小燕子”和“我们的祖国是花园”。
表演节目的时候,把包裹成粽子的小身体扭起来,白白胖胖的小手儿还要费劲儿地摆出美美的手势来,看着那小胖娃儿的认真劲儿,大家伙都忍不住笑。
顾舜华却只觉得踏实,是安安稳稳的踏实,日子是自己的,不属于任何人,不被任何人左右,是她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
这些天,她的清酱肉已经开始放在了大缸里用酱油腌制了,到了这个时候,需要的功夫少了,只需要算计着日子就行了,倒是可以少跑几次百子湾了。
不过她也没闲着,她那清酱肉算下来也得一百多斤呢,要想全都卖出去,不至于囤在家里占着本钱,就得提前想办法找主顾。
雷老爷子那里肯定会要,他不但自己要,应该会帮自己介绍一些主顾,但也不能全靠着雷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