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晖成说完,又看了一眼还在微微喘着的沈烟冉,缓缓地退了出去。
江晖成人刚出门,沈老爷便看向了沈烟冉,“你瞧瞧,都将人家逼成什么样了,还心窝子烧呢......”
槐明在马车内等了一阵,还没见人回来,实在忍不住下了车,立在铺子前等了一阵。
见江晖成终于出来了,里头又冒了那么一句,槐明疑惑地看了主子一眼,夜色虽模糊,槐明还是看到了自己主子的耳尖红成了朱砂。
“将军,成了?”
“船只先收回来,下回再用。”
槐明:......
这是没成了。
“将军,再过半月,陛下可又要上山了。”槐明不得不提醒他,这回是江晖成偷偷下的山,陛下要是知道,他几乎每月都会爬去太玄宗,好说歹说也没见江晖成有还俗之心,江晖成却瞒着他不仅下了山,还到了芙蓉城,指不定一把火直接将道观给燎了。
从芙蓉城到长安太玄宗,就得花上半月。
最迟明儿就得走。
船撤了下回用,下回是何时......
“明日我回山,你留在这。”江晖成一脚跨上了马车,槐明赶紧跟了上去,肩负重任地道,“将军放心,奴才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不会让四姑娘同旁人许亲......”
“你留下来,将屋里剩余的花,每日送一盆过去,旁的不许乱来。”
槐明:......
第65章 暴露
槐明怎么也没料到, 自己留下来,只为了按时送个花。
从开始送花之后,江晖成每日一盆, 日日不间断。
花盆到了沈烟冉的手里,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院子里, 已有五六盆,安杏知道沈烟冉不忍看到花儿在自己手里衰败, 每日都会精心照料。
也知道这些都是谁送的。
当初前来送花的人那么多, 小姐旁的没收, 依旧只收了将军送来的花盆, 安杏就不信她不知道是谁送的。
且昨儿夜里将军也算是上门了。
今日早上收了槐明送来的盆花后,安杏拿到了沈烟冉跟前,便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沈烟冉, “小姐, 可是原谅了将军?”
沈烟冉拿了一把修剪出来,将手里的月季修剪了一番,安杏本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了,半晌却见她搁下了剪刀,看着盆里怒放的一朵月季,喃喃地道,“我也不知道。”
原本自己已经放下了对他的怨。
不怨、不恨, 不爱。
但在他舍去自己的前途和名声,保住了她的自由之后, 心头突地又泛起了一些怨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怨什么。
心头大抵还是有些不甘, 前辈子八年,他待她不冷不热,如今自己死过一回, 隔了一辈子,他做得再多,仿佛都无法弥补那些缺憾。
无情无爱,当真没有一丝牵挂,她便也不会去怨。
但她怨了。
要说原谅,她也无权替上辈子的自己去原谅曾经被冷落的那八年,发生过的已经存在,她不可能会忘记前世种种。
是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和江晖成到底会走到哪一步。
是这般迷迷糊糊地同他耗着,还是果断地放下一切,自己另择一人,重新去接纳自己全然不同的人生。
在那份怨气生出来之后,沈烟冉便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那份坚定,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放手,心头会空,不放,又不甘心......
她一直都不明白,江晖成为何要将自己的一切都豁出去,甚至开始好奇上辈子自己死后,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再活一世,会有如此的执着。
沈烟冉手里的一盆月季还未修剪完,沈夫人便派人来话,让其过去一趟。
昨夜江晖成突然找上了药铺的事儿,沈夫人都听沈老爷说了。
沈夫人怎么也没料到,两人还有牵连,且照沈烟冉的反应,怕是早就知道人来了芙蓉城,当初沈夫人没细细地过问过沈烟冉退婚的原因,就怕戳了她的痛处。
后来江晖成入了道观,她也就没再念着了。
如今沈烟冉一回来,江晖成却下了山,沈夫人大抵也明白,人家是为了什么而来。
“你就告诉母亲,有没有可能?”
沈夫人对江家的印象不错,尤其是退婚时,江家的做法,江晖成的做法,她是个明事理的人,怎会不知道是人家江家保住了冉姐儿的名声,心头一直怀有愧疚。
如今能救江家于水火之中的,也就只有沈家。
倘若两人心头都还有情谊,她也就不瞎折腾了,两家联姻,将来有了孩子,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沈烟冉却答非所问,突地问了一句,“秦家没成?”
沈夫人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不是同人家说了什么,好好的一位公子爷,回去后愣是吓得不敢出门,还让秦夫人派人特意来转达,说他不是嫌弃你,而是想先好好读书,等将来有本事继承秦家的家业了,再来同你提亲。”
沈夫人冷哼了一声,“等他继承家业,你都人老珠黄了,还提亲......”
沈烟冉:......
“我能同他说什么。”沈烟冉端着茶盏说茶,脸不红心不跳地惋惜道,“可惜了,我还觉得秦家公子心思简单,将来进了沈家,家庭定会和睦融洽。”
“成了,你回去吧,我是从你嘴里套不出半句实话来,你就让你父亲替你操心婚事,我是没那个本事了。”
沈烟冉一下搁了茶盏,抱住了沈夫人的胳膊,“别啊,母亲不是说张夫人还介绍了几处人家吗,咱们一户一户的看,再找找......”
沈夫人瞥了她一眼,了然地道,“就是看上一百家,怕也没你满意的。”
说是如此说,沈夫人还是得继续张罗。
都快十八的姑娘了,总得许亲才是......
午后沈夫人便给了沈烟冉的信儿,明儿一早,再去一趟清灵寺。
安杏亲自捎的信,本以为将军昨儿夜里亲自上门见了沈老爷和小姐,定是有了什么进展,谁知半点都没起到作用,安杏先托人给槐明带了信儿,才去药铺传话。
槐明收到信,急得捶胸顿足。
他能怎么办,主子人都走了。
“这如何是好......”槐明如同念经一般,叨叨地念了一阵,终于坐不住了,雇了一辆马车,打算去找安杏再细细问问。
马车到了药铺,脚步刚落地,就同走出药铺的沈烟冉和安杏撞了个正着。
“四姑娘。”槐明客气地上前,打了招呼。
沈烟冉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马车,“怎么,今儿换你打前阵了?”
槐明脸色略微尴尬,弯腰恭敬地道,“四姑娘不知,将军今日已经回了长安。”
“那你怎么还在这,修道不用奴才了?”
槐明:......
他觉得四姑娘好像变了,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芙蓉城的蜜桃吃够了,就回去吧。”沈烟冉说完往前走劜两步,又停下来道,“对了,回去的时候将那几个侍卫也带回去,如今我已回到了芙蓉城,不用再来保护。”
沈烟冉看着槐明呆愣的神色,想起了一事,又折回了药铺,“你等等。”
再出来,沈烟冉手里便提了一个药包,走到槐明跟前递给了他,轻笑道,“回去替我同你们主子说声谢谢,无论是那些跟了我一年的侍卫,还是他送来的那些花,都谢谢他,我无以为报,唯有配了个方子,专治他心窝子发烧的,你回去转告他,让他好生修道,早日飞升。”
槐明:......
“四,四姑娘,将军不是......”
沈烟冉没再理会他,眼见就要登上马车了,槐明也顾不得那么多,突地道,“将军心头一直没有放下四姑娘。”
主子怕丢人,他不怕。
为了主子的幸福,他什么都能豁出去,横竖这些话说出来,丢的也不是自个儿的脸,槐明见沈烟冉脚步顿了下来,忙地道,“主子在山上养了不少的信鸽,四姑娘出去的这一年里,主子日日都守着那些信鸽,靠着四姑娘的消息支撑了下去,此趟下山,也是因为主子知道四姑娘回来了,才瞒着玄宗道人,甚至瞒着陛下,偷偷地跑来了芙蓉城,只为见四姑娘。”
槐明当真是受不了主子这般再沉默下去。
做了那么多,先且不论四姑娘会不会被他感动,起码得让四姑娘知道啊,槐明继续道,“主子当初选择进道观,也并非是主子想修道,是因为主子想给四姑娘一个干干净净的自由之身,至于主子不能,不能人道的消息,也是主子亲自让奴才放出去的消息,主子说,他这辈子可以将就,但四姑娘不行,他想看着四姑娘这辈子能平安喜乐,要是四姑娘不愿意见到他,也没关系,他就在道观替四姑娘祈一辈子的福。”
槐明说得忘我,说着说着,自个儿的声调都变了,“但主子却没能管住自个儿,还是忍不住打探起了四姑娘的消息,从幽州出来那日,主子曾对奴才说过,他没想过能从幽州活着出来,既然出来了,便是上天又给了他一次同四姑娘厮守一生的机会,是以,主子放弃了回宫复命,不分昼夜地赶到了芙蓉城,就是怕再也见不到四姑娘,主子并非是想破坏四姑娘的幸福,也从未去插手过四姑娘想要做的事,实则那份退婚书,早在主子进入隔离区之前,就已经交给了奴才。”
槐明的声音不大,药铺门前却安静得出奇。
里头正在配药的沈老爷,听了个清楚。
沈烟冉踏上脚凳的一只脚,也缓缓地收了回来,转过身木讷地看着槐明。
槐明话都说到这儿了,也没有收回去的打算,主子为了四姑娘,是连命都不要的,这些个真相主子不会同四姑娘说,如今只有他来说,“幽州的谣言起来后,主子为了保住四姑娘的安危,支开了奴才,只身一人去了隔离区,故意染上的瘟疫,在这之前,将军压根儿就不知道四姑娘会研制出瘟疫的解药,染病之后还同奴才交代了后事,将他的令牌和那封退婚书都给了奴才,让奴才无论如何,也要平安地将四姑娘带出去,若之后他没能回来,便将退婚书交给四姑娘。”
沈烟冉的脸色慢慢地有些发白,安静地听着槐明的话。
“将军还说,他欠四姑娘的不只是一条命,还有一辈子的希望,无论解药成与不成,都要让奴才将四姑娘带出去。”
槐明的声音有些哽塞,“将军从未想过要活着出来,出来那日将军很是高兴,同奴才说,这辈子四姑娘走哪儿,他就跟去哪儿。”
但最后将军却给了四姑娘自由。
其中滋味,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如鲠在喉。
槐明没再往下说了,这些足够了,倘若四姑娘听了还是没有反应,之后将军也不必再来折腾了,如他所说,当一辈子的道士,为四姑娘祈福便是。
第66章 质问
幽州瘟疫, 所有人都知道江晖成染过病,但都以为是正常被传染,若非槐明此时说出来, 沈老爷也是如此认为。
怎么也没料到江晖成会为了打消谣言,自己以身去犯险。
药铺的门前, 一时雅雀无声。
待沈老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沈烟冉已经一步登上了马车, 直接回了沈家。
**
五月末的太玄观, 满山花海。
尤其是山路两旁种植的油桐树, 一场春雨之后, 如同披了一层带着淡淡粉妆的白雪,覆盖在了草木之上,延绵几里, 入眼全是一片春意。
江晖成是两日前回的道观。
皇上这回没亲自来, 但还是让身边的太监跑了一趟,昨日下午来,今日早上便走了。
还是之前一样的话,如今的朝堂虽用不着他上阵杀敌,但他不能将皇上陷入不仁不义之中。
江晖成沉默地听完皇上传来的话后,一如既往地给了答复,“陛下心系天下, 深受百姓爱戴,是贫道心中最为仁义的君主。”
太监:......
还称起贫道来了。
太监也没抱什么希望, 陛下亲自上山都请不动的人, 自己请动了,那才怪了。
送走了太监后,江晖成便开始收拾东西。
今日出发, 快马十日便能赶到芙蓉城。
江晖成的院子,是靠近后山的最后一间,门扇并非朝着前院,而是在左侧开阔的山崖处,开了一道院门。
要进此处,得从整个道观绕过来。
来人站在左侧的山崖前,还能望尽整个山头,包括山下那条铺着油桐花海的小径。
院子唯一的光线也是从此处而来,日头穿过敞开的大门照射进来,在屋内一张布满了画像的桌案上开了一个光亮的大开口。
江晖成立在桌案前规整这几日翻过的书籍,凉风吹进来,桌案上的画像散落在地,江晖成弯身去捡,映在地上的一团光线,突地投射出了一道人影的阴影。
江晖成目光一顿,起身缓缓地转过了头。
沈烟冉一身绿色长裙,立在门前,视线在房内扫了一圈,才落在了从桌案后站起身的江晖成身上,平静地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江晖成神色呆滞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能,能......”
江晖成忙地丢了手里的画像,凌乱之中,脚步碰到了旁边的木椅,拽得椅子发出了一道刺耳的声响,“你怎么来了?这山路甚是难爬,可累着了?”
江晖成走过去时,沈烟冉已经自己先走了进来,目光依旧看着他满屋子的画墙,轻笑道,“重活一世,江府二公子的画功丝毫没有褪色,仍是一绝。”
满墙的画像,都是她。
春夏秋冬,每个时节的都有。
有穿罗裙的,也有穿青色布衫的,大多都是她嫁去江府时候的模样。
前世江晖成也曾为她做过画。
在沈家老屋,偷偷地给她画了一张画像,她高兴了好些年,视作珍宝,最后去围城前,她连同自己作出的一叠画像,都放在了老屋一堆不要的杂物之中。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多半是被自己的母亲一把火给燎了吧。
沈烟冉看着看着突地一笑,自嘲道,“何时,我俩竟也成了那话本子上的苦命鸳鸯。”
江晖成被她坦然的目光,刺得心口一紧,目光挪开望了一眼她的身后,“你一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