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的爱可以持续多久?她又能忍受多久?当她须发皆白,而阿熙才正当青年,他们还能恩爱依旧吗?
这样的假想过于可怖,楚韫脸色微微发白,觉得这里太闷,便出了厅去了凉亭里独坐。
思绪万千之际,她忽地听到一阵嘈杂的异响,循着声音望去,楚韫登时呆住了。
她、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若不然,怎么会看到皇兄骑在一条黑龙的脊背上,面沉如水地朝她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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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傲的寝室于龙熙而言并不陌生,他并非第一次潜入,只是这次有了更明确的目标。他径直挪开床榻上的松鹤烛台,轻微的响声过后,露出一方凹陷的匣子,那里静静躺着一枚火焰状的铸铁令牌。
他取出令牌悄无声息地离去,直奔海底最深处。
龙宫建在海底,但在海底更深的地方,还有着鲜为人知的密室。
海水变得黑蓝,游鱼也渐渐稀少,胸腔被挤压得发闷,龙熙额上沁出了薄汗,在眼前阵阵发昏之时,终于抵达了最深处。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只金碧辉煌的牢笼,如寻常的鸟笼一般,不同的是每一根阻挡自由的栏杆上遍布珠宝,装饰得极为奢侈华丽。
柔软馨香的床褥,琳琅满目的锦衣华裳,五彩缤纷的珠钗头饰,夜明珠散落在地毯上。
一名美妇人背对着牢门,正对镜梳妆。
龙熙迟疑地向前迈了一步,轻声唤:“娘?”
美妇人抿发的动作顿住,缓缓回过头来。
她如记忆中纤细柔弱,仿佛岁月未在她身上留下半分痕迹。
龙熙眼眶一热,取出令牌按在牢门的凹陷处,严丝合缝地贴合过后,牢门被打开。
他快步走到娘亲面前,声音因激动而紧绷:“娘,孩儿不孝,这么多年才来救娘出去,让娘亲受苦了。”
沈素秋愣了一下,美眸上下打量着面前俊朗的少年,泪珠从两颊滑落,不敢置信道:“你是小熙?”
“是我,娘,我来救你出去了。”龙熙眼眸微红,握住娘的手就要往外走,却被她忽地按住。
“不,我不能走。”素秋的脸上闪过一抹慌张,“若是我走了,龙傲不会善罢甘休的。”
虽如此说着,但她的眼眸中却也跳动着些许不舍,看得龙熙心中一沉。
“难道娘甘愿此后余生都被囚在这座牢笼之中?”
素秋露出迷惘的神情,“可是,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出去的话,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被豢养多年的金丝雀,又如何回到树林中生存?
楚烈急声道:“难道娘就不丝毫挂念外祖父母?”
“挂念又如何。”素秋脸上泛起苦涩的笑,“当年与人无媒苟合生下孩子,爹娘早已不认我了。”
龙熙沉声道:“话虽如此,难道娘连他们的最后一面也不想见吗?”
素秋登时脸色大变,白玉芙蓉梳从手中跌落,在地毯上砸出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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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龙熙将素秋带出海底,安置在他提前备好的落脚处时,龙宫里已然乱成一团。
楚烈面容冷峻地骑在黑龙背上,虽是凡人,却因为有了避水珠,在深海里如履平地。
他只带了一支精锐队伍,个个身穿银甲,把喜气洋洋的寿宴闹了个人仰马翻。
在场的虽有各路仙家,但到底不能随便伤人性命,一番打斗过后,杯盘狼藉桌椅萎顿。
龙傲雷霆大怒,命人将这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捉住,他要亲自审问。
可楚烈没给他这个机会,他拍了拍黑龙的巨首,黑龙便极为乖顺地嘶吼一声,数十尺长的龙身蜿蜒盘旋,倏地吐出一团黑雾。
众仙不知这黑龙是何来头,以袖遮住口鼻,再睁眼时,却发现黑龙与它背上的年轻男子皆没了踪影。
而那些没跑掉的银甲士兵则个个面容平静,没有丝毫慌乱。
龙傲气极,这是哪里冒出的黄毛小子,敢来他的寿宴上撒野?如此轻而易举地来去匆匆,岂不是将他北海龙王的脸狠狠地碾在地上?
他大喝一声,不顾身上残余的病痛,率领着将士追出了海面。
可那群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了,海面风平浪静,附近空无一人,似是没人来过一般。
龙傲本就年纪大了,年轻时风流好色,积累下许多隐病,此时怒火攻心,身形微微摇晃,险些跌了下去。
“大王,那黑龙的来头不容小觑。”
能如此轻松地来去龙宫,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龙傲冷哼一声,“先放他们一马,这笔账日后再与他们慢慢算。”
回到龙宫,他颤着手服下了一枚红色丹药,歇了一会儿才觉得呼吸顺畅,还没完全缓过来,便听有人急吼吼地来报:“不好了大王,太子妃不见了!”
龙傲眉头一皱,“什么?!”
在龙熙得知楚韫失踪的消息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他眉头紧蹙,问龙傲:“那骑在黑龙上的年轻公子,是不是温文尔雅,十分贵气?”
“正是如此,怎么着你认识他?”
龙熙眼眸微敛,“那是韫儿的兄长。”
“咦?”龙傲长舒一口气,“如此一来,就不必担忧楚姑娘的安危了。”
他顿了顿,似是忽地反应过来,一脸严肃地看着龙熙:“老七,你跟父王说实话,楚姑娘是不是被你掳来的?若不然她的兄长怎么会闹到龙宫抢人?”
龙熙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我的事,不必你操心。”
说着便拂袖而去,径直出了龙宫,留下龙傲一人愣在原地,捂着胸口皱着眉,“这孩子,没大没小的,真没家教。”
龙熙腾云驾雾径直来到了大楚的皇宫,却在宫中没发现半点楚韫的踪影,他又去了雍王府,也是一无所获。
脑海中浮现一个念头:楚烈将韫儿给藏起来了。
他闭目凝神,感受韫儿身上那片逆鳞的龙息,不知是因何原因,龙熙并不能确定它所在的确切位置,不禁更为忧心。
虽然楚烈是韫儿的亲兄长,但龙熙知道,他对韫儿有着不可告人的念头,今日能做出降服黑龙闯龙宫救人的事,其他更过分的事,楚烈不见得就做不出来。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韫儿。
龙熙又折返回皇宫,找到了听风,将她定住后带到一处无人的地方,顾不得她满脸的惊惶,问道:“你可知大楚国内,有多少处皇家行宫与别院?”
听风呆愣半晌,声音发颤:“龙、龙公子,你没死吗?”
龙熙应了一声,“速速告知我行宫的位置,我要去救韫儿。”
“什么?主子发生何事了?”听风大惊失色,“雍王爷不是说,主子身体抱恙,如今正在西山行宫休养吗?”
龙熙神色有些不耐,冷声道:“具体事宜之后我再慢慢解释给你听,现在告诉我行宫的位置。”
听风何曾见过龙公子如此冰冷的神情,不禁又怕又慌,连忙道:“据奴婢所知,除了围场、皇寺等常去场所修有行宫外,先帝在位时因不喜京城的寒冷,特地命人在大楚之南修建了一所避寒行宫,位于南陵城城北。”
话音刚落,眼前的少年便不见了踪影。
听风惊诧地张大了嘴,以为自己青天白日里撞见了鬼,她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嗳哟——不是做梦?那龙公子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另一边,楚韫躺在南陵行宫的贵妃榻上头晕不止。
连着看了四个大夫,都没看出她是什么病症,楚烈浑身戾气,焦躁不已地踱来踱去。
楚韫脸色发白,捂着小腹低声道:“皇兄,我没什么大碍,可能就是在龙宫待久了,不太习惯地上。”
也不知先前龙熙给她吃了什么药,她一个凡人可以毫无异样地在海底生活那么久,猛然被带到地上了,却止不住地发晕。
可是,楚韫倏地顿住,前几次阿熙带她去逛集市,她也不曾头晕过。
难不成,与她怀有身孕有关?
她看着满面怒容的兄长,不知是不是有段时日没见的缘故,楚韫觉得兄长似乎变化颇大。
清俊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暴戾与强势。
脑海中忽地浮现船上的一幕,楚韫略定了定心神,决定先对兄长隐瞒自己有了身孕的事。
“韫儿你先在此地静心修养,过些日子皇兄便会带你回宫。”
楚烈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楚韫蓦地心中一沉。
她故作懒散,笑嘻嘻道:“前些日子心都玩野了,若是能一直不上朝就好了。”
楚烈的目光望定她,“韫儿当真这样想?”
楚韫心里突突跳了两下,面不改色道:“当然。”
“休要胡说。”
楚烈走上前摸了摸她的脸,“你在此安心住着,皇兄要回京城一趟,过几日便会再来看你。”
“好。”楚韫乖巧应下,疑惑地看着皇兄,“昨日那条黑龙是怎么回事?”
数十尺长,遍体幽黑,浑身散发着森森骇人之气,如此可怖之物,怎么会任由皇兄骑在胯.下差遣?
楚烈神情微变,复又笑得温文:“为兄在赤海漂泊数日,好不容易发现了它的踪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驯服,一番拷打之下,它才肯带我去龙宫救你。”
“原来如此,真是辛苦皇兄了。”尽管心里有很多疑团,楚韫到底没继续追问下去。
无论如何,皇兄总不至于会伤害她。
☆、三十三
南陵城地处大楚之南,气候湿热,北方京城大雪纷飞时,南陵依然草木葱郁阳光明媚,仅着春衫也不会让人感到凉意。
对楚韫而言,这里的气候却似是更热了几分,她松了松身上单薄的衣衫,燥热感丝毫未减,无奈之下只好又泡进了浴池之中。
从山上引下的山泉水径直流入池中,水质干净而清冽,往常注入水池之前会加热一番,但此时楚韫却命人免去这一步,她浑身燥热不已,再泡温水可能就要昏厥过去了。
她靠在池边出神,胸口因呼吸而轻微起伏,身上的皮肉白嫩光滑,平坦柔软的小腹一如从前。
手指抚过小腹,楚韫的神情有些怔忡——这里真的已经有了她和阿熙的孩子了吗?
那夜的记忆太过奇特,光滑的鳞片泛着微凉,痛夹杂着无边的愉悦,让她不禁怀疑那是真的发生过,抑或只是一场艳丽旖旎的梦境?
楚韫揉了揉眉心,浑身虚乏,她从池水中起身,由着侍女给她擦干长发,换了柔软如纱的睡衣后,躺在凉簟上沉沉睡去。
轻如蝉翼的纱衣包裹着纤细玲珑的身躯,即便是睡着了,她似是犹觉得热,素手难耐地扯了扯衣襟,露出一大片雪白细嫩的肌肤。
兽炉青烟袅袅,满室清淡幽香,午后的阳光映在琉璃窗子上,愈发显得静谧悠然,殿外立着两名侍女,见殿下睡了,便悄声退到了殿门口,蹲坐在石阶上看廊下的画眉鸟儿。
龙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他心心念念担忧不已的人儿,此时正安然无恙地在在午后阳光下睡得香甜。
脑海中紧绷许久的弦蓦地一松,他手指微抬,门口的两名侍女便身子一软昏睡了过去。
龙熙径直走入殿中,盯着楚韫的睡颜看了片刻,目光停留在她粉嫩的唇瓣上,他喉骨微动,俯身轻轻吻了上去。
外面天光明亮,隐约传来几声叽喳的鸟鸣,楚韫朦胧中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将自己环绕,清淡迷人的冷香,独属于阿熙的气味。
她下意识地靠近那团微凉,如小猫一般发出舒适的喟叹。
鼻尖上却传来柔软的触感,眼皮动了动,楚韫慢慢睁开眼,在看到龙熙那张放大的俊脸时,她一时有些怔忡。
“阿熙?”楚韫摸了摸他的脸,唇角泛起温柔的笑意,“你怎么知道我想你了,如此体贴地来我的梦里?”
黑眸定定地看着她,龙熙低头亲了亲她的指尖,“不是做梦,韫儿,我真的来了。”
楚韫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灿然的笑,呜咽一声便扑进他的怀里,小兽一般咬了一口他的脖颈,“你怎么可以让别人把我带走,你怎么才找到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