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神像蔑视人间,庄严肃静。
被绑在柱子上的齐陵浑身是血,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血糊在眼皮上,连睁眼都费尽。
他受了很严重的刑罚,身上的衣服被鞭子抽得稀烂,嘴唇干涸出血,身体在寒风中早已没了知觉。
游行的车马停下,他睁开眼,看到青雀神像下的青诀,那般高高在上、冰冷无情,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结局。
万经宗的阵仗很大,由长老和齐夫人带头,还叫上了察管会的魏管事,身后跟着上百的精英弟子,情绪激亢,大喊着要讨伐青雀宗。
齐夫人情绪激动:“青诀!你假意放回齐陵,指使他杀害我丈夫和儿子!我要你以死谢罪,用整个青雀宗陪葬!!!”
青黛想拦他们,强大的队伍将她逼退。
青诀从高台上慢慢走下来,扶住青黛的腰,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说我纵齐陵行凶,可有证据?”
“你恢复他的修为,将凌霜剑还给他,你敢否认吗?”
“是又如何?”青诀微笑着走到他们面前,眼中丝毫不惧,“修为和凌霜剑本就是他的,我还给他何错之有?”
“你明明答应废除他修为,还拿了我万经宗三百万灵石,结果却背信弃义!”
青诀唇边的笑意淡了些许,“魏管事,你来评评理。当初他们用齐陵抵了三百万的债,现在要将人要回去,不该还我三百万吗?”
魏管事点头,“应该。”
“他当了你十五年的男宠,又该怎么算?”
“齐夫人这话说得真实好笑。那你说,十五年前的三百万和现在的三百万,能一样吗?我都没要利息,你还问我要折损。”
她气得齐夫人后退两步,两眼发黑。
弟子们扶住她,换长老上前对峙:“青诀,没想到你是这种敢做不敢当的人。”
青诀笑,“一来,我没有杀害齐万山的动机。二来,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这般无端指控,算作污蔑之罪。”
齐夫人缓过一口气,指着她鼻子骂道:“胡说!你撒谎!”她说着就要上去和她决斗,身后的弟子连忙将她拉住。
只有长老还算冷静,“你敢不敢用真字诀一验?”
“有何不敢?”
魏管事凝出真字诀,青诀一字一句道:“我从未指示过齐陵杀害齐万山。”
真字诀一片安静,仍旧透着蓝色光芒。
木架上的齐陵艰难地睁开眼,对上青诀泰然自若的眼睛,自嘲地笑了起来。
她早就料到会如此,所以一开始就在钻真字诀的漏洞。
齐夫人崩溃大哭,“怎么可能!就是你!就是你啊!”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她抽出灵剑朝着青诀刺去。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连离青诀最近的青黛都来不及出手。
一声怒吼,凭空出现巨大无比的焱兽,撞飞齐夫人。她倒在地上,“哇”地吐出鲜血。
邹子彦的注意力一直在青诀身上,因为太过专注,所以危险一出,他立马就挡在她面前。
青黛也召唤出巨青蟒,一蛇一兽盘旋在她身侧,她的身后立着巨大的青雀神像,高傲决绝且不容侵犯。
魏管事掏出金笔,随即做出判决,“万经宗空口无证,触犯污蔑之罪。现以察管会之名,责令打道回门,检讨思过。至于齐陵杀害齐万山,乃万经宗家事,察管会不与插手。”
金字消散在空中,却存入了档案。
判决书一出,那就是板上钉钉。
齐夫人气得喷出鲜血,晕厥过去。
寒风凄凄,落下第一场大雪。
青诀伸手接住,瞬间融化在她手中。
她笑了笑,对这样的结局还算满意。抬眼看向木架,她不再掩饰她的漠然。
背负仇恨走到至今,她要那些害死她的、践踏她的虚伪之人,全部为之付出代价。
最后一眼,算作是对他的道别。
雪花落到齐陵身上不再融化,他已经冷到没有知觉,可心跳还在继续,痛感就还在。
他以为,不会再痛了。
可为什么看到她冷漠无情的双眼,会这般痛呢?
马车缓缓推动,鲜血顺着木柱,染红身下的土地。
齐陵的心也在这一场大雪下死去。
她从未替他想过退路,她从一开始,就是想要齐万山死,也想要他死。
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为什么曾经爱他如命的人,会恨到送他去死?
他自嘲地笑着,耳边传来小妹的哭喊声:“哥!哥!你们放开他!”
齐秀冲向他,半路被人拽住拖起来。她使劲挣扎,咬了那人一口,脸上挨了一巴掌。
齐陵想救她,但是疼得动不了,哑声道:“走、走啊……”
小妹哭着摇头,“哥,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我和娘怎么办?”
齐夫人醒来,这才想起还有两个漏网之鱼,她伸出尖锐的手指拎起齐秀,指甲划破她的脸,“你娘在哪?青诀,你私藏有罪之人,又该当何罪?还不快把人交出来!”
青诀略微迟疑,“有罪的是齐陵,与她们何干?”
“笑话!她们是我万经宗的罪人,你青雀宗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把人交出来!”
齐秀哭得抽抽嗒嗒,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犯错了,“你们不要害我娘,不要……”
齐夫人将她一把推到地上,看她这般癫狂,几乎能猜到她会怎么虐杀她们。
齐陵挣扎着抬头,微微张开的唇似在请求她。
青诀默了许久,随后道:“长老,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长老停下脚步,面色不善,“什么话?”
“上阳血脉,乃振兴万经宗的制胜法宝。长老真的要为了两个已经死去的人,断送宗门的整个未来吗?”
长老陷入深思。
齐夫人听出她话外之音,目露疯狂,抽出灵剑就要与齐陵同归于尽。
说时迟,那时快,长老一掌打在她胸口,将她整个击飞。
齐夫人倒地,愤怒道:“长老,杀了齐陵!我以万经宗夫人的身份命令你,杀了齐陵!杀了他!”
长老却是不为所动,甚至在短暂的思量之后,吩咐弟子:“齐夫人思虑过度,陷入疯魔,将她带下去好生看管。齐陵拥有上阳血脉,本就该是我宗继承人,杀死齐万山,乃是拨乱反正,还不快将他放下来?”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大抵就是如此。
绳索松开,齐陵从高处倒下。
他一直望着青诀,直到彻底昏迷,视线从始至终都在她身上。
可她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齐陵闭上眼,一滴眼泪滑落。时至今日才知道,她对自己半分情意也没有,就连最后的仁慈,都是给别人的。
青黛跟在她身后,得意道:“我就知道宗主舍不得齐公子。”
邹子彦皱眉,“胡说,明明是舍不得齐秀。”
“我哪有胡说,宗主就是喜欢齐公子,还不承认!”眼看邹子彦抬手要揍他,她赶紧跑到青诀身边,“宗主,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邹子彦停下脚步,屏气凝神地等待她的答案。
“我只是担心齐夫人对青雀宗不利,没你们想的这么复杂。”
“啊?不是我想的那样吗?”
邹子彦暗自松了口气。
她早就不喜欢齐陵了,那样的人不值得她喜欢。
万经宗风波过后,青雀宗丝毫不受影响。
就连漫天大雪堵住道路,仍旧有人坐着飞兽不辞万里来求购。
青黛忙着带领众人铲雪,清除一道道路,抬头撞见盛柳宗的小公子,裹在厚厚的披风下,眨巴着乌亮的眼睛把她望着。
“哎呀,你怎么来了?”青黛赶紧扔下扫帚,跑到他身边。
柳榆指了指怀里的小脑袋:给它买灵草。
“那正好,我带你去吧。”她拉着小公子的手穿过青雀宗,正好遇到清理积雪的邹子彦,一看她居然在偷懒,赶紧叫住她:“青黛,门口的雪你都清理完了吗?”
青黛拉着他跑得飞快,“被发现了,快走快走!”小公子跟着她跑,身后惊起一群飞鸟。
等邹子彦追过去,早就没影了。这个青黛一天天的,就知道偷懒。
他拿起铲子,接着干。
没办法,不清完积雪灵草的产量就会减少。
远处的青诀也看到这一幕,她裹在厚厚的披风下,越看越不对劲。
“那是盛柳宗的小公子吗?”
霖岚回话,“正是。”
还真是奇了怪了,青黛一个话痨,为什么跟一个哑巴玩得这么好?
她来到小峰山,看邹子彦双手冻得通红,明明是青雀宗的少主,每天什么事都在找着做,这样哪行?
“子彦,”青诀叫住他,“你来殿里。”
邹子彦放下铲子,以为找他有什么事,刚起身青诀就把手里的暖玉塞给他。
摸上去好暖和,还有青诀的气息。邹子彦小心藏在衣袖里,跟着她来到青雀殿,暖意扑面而来,里面是真的暖和。
“师父,你找我有事吗?”
青诀解下披风,坐下,“没事,就是喊你进来驱驱寒。”
他嘀咕:“可是小峰山的积雪都没清完。”
“又不急这一天两天。”青诀伸手摸他额头,全是汗,“你就坐着打坐,实在无聊就看会儿书。”
这么暖和的地方,还能陪在青诀身边。邹子彦自然愿意了。
他坐在她身旁,翻了几本书,小心靠在她身边,“师父,之前那本《预示录》放哪去了?”
“我还回去了。”青诀忽然顿住,“你要这本书做什么?”
关于预示梦的事他自己还没弄清楚,更不想被青诀知道。他连忙道:“我就是觉得有趣,想看个究竟。”
青诀笑了笑,“那书少了两页,你大概是看不到个究竟了。”
这么重要的书居然少了两页。
邹子彦趴在她身边,百无聊奈地翻动着其他书,翻着翻着,居然翻到儿时的涂鸦。
青诀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就连藏书阁那样严肃的地方都要带他钻进去玩,在藏书上一通乱画。
他起初不敢,她就抓住他的手,画了两个娃娃。
长头发的是青诀,短头发的是邹子彦。
一个青衣,一个红袍,就像话本里面正在成亲的两个人,手拉着手,身边画满了大红花。
如果可以一直那样简单快乐该多好啊,没有齐陵,没有楚经秋,青诀谁也不属于,只是他一个人的,互相陪伴到天长地久。
他眷念地靠在她身边,贪婪地呼吸着她衣袍上的清香,就像喝了酒一样,昏昏沉沉。
他好像做了梦,只听到头顶传来青诀的声音:“……最近你和华二姑娘没有往来了吗?我听霖岚说,她来找过你几次,你都避而不见,把人气哭了。”
他不想理华语嫣,只想呆在她身边。
邹子彦忍不住抱住她的腰,枕在她腿上,“师父,我真的不喜欢她,我以后也不会再见她了。”
青诀看了一眼腰上的手,“你喜欢谁都行,我会帮你做主。”
真的可以吗?他忍不住心思沸腾,藏在心里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忽然传来一声爆炸声,将他惊醒。
殿外大喊着:“炼丹房又炸了!”
青诀用力拍桌,“这个楚经秋,要把我青雀宗炸了才甘心吗!”她说完起身过去。
留下的邹子彦摸到脸上不正常的红晕,这才意识到是焱兽发/情期到了,影响了他的心智。
糟糕,不能让她知道。
否则上次撒谎的事就要不攻自破了。
他赶紧裹着披风离开。
这已经是楚经秋第三次炼炸了炉子。
他蹲在地上,拨弄着黑乎乎的东西,百思不得其解,“我这配方不应该有问题啊,难道是火候的问题?啊!我知道了,是雪绒草不耐热,哈哈,我真是个天才!”
烟雾散去,青诀来到门外铁青着脸,“楚经秋,我有没有说过事不过三?”
楚经秋一身黑乎乎的,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手上拿了一团黑乎乎的灰,兴奋地往她面前凑,“青诀,我找到原因了!我的美白丹马上就要成了!我马上又能占领市场了哈哈哈哈哈!”
青诀赶紧后退,还是没避开。兴奋的楚经秋张手就抱过来,脏兮兮的手,蹭了青诀一身的灰。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楚经秋!你给我滚回千机宗!”
他揪着耳垂,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小青诀,你忍心看我回去送死吗?我好不容易研究出美白丹,可以大赚一笔,你舍得把我送回去吗?”
青诀抱手,“为什么舍不得?你又不给我分钱。”
“那我分你一成。”
“材料费另算?”
楚经秋一咬牙,“另算。”
青诀这才舒展眉头,“行,成交。”
反正他的炼丹房也占不了几个地方,别炸来炸去就行。
远处的千机宗自然也听到了这熟悉的爆炸声,严叔战战兢兢地看着身旁的宗主,“这已经是第三炸了,少宗主还没被撵走,看来是真的要留在青雀宗了……”
楚千极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要、要不,我带人去把他绑回来?”
沉默了很久的楚千极,终于开口:“我有多久没踏足过青雀宗了?”
“回宗主,快七十年了。”
他叹息一声,声音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七十年,都没等到她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