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怕的是,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
青雀宗来了位不速之客,杵着龙头拐杖,眯眼望着青雀神像。
皑皑白雪堆积,时过境迁,就连神像的目光都不如当年犀利。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青栾的时候,她站在神像身侧,眼神冷漠无情,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冷声将他驱逐。
他那时就发誓,一辈子不会再踏足此地。
哪怕她跪在地上求他,他也不会原谅。
就连她死的时候,他躲在殿里哭得眼睛都险些瞎了,仍然坚守着自己的承诺,没来看过她一眼。
世人都说,分开得久了,爱会越来越淡,恨却会越来越浓。
他觉得恰恰说反了。
时间越久,那些让他憎恨的东西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弟子来报的时候青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连忙披上披风来到殿外,果然见到了楚千极。
寒风瑟瑟,她站在青雀神像旁,神情像极了她的母亲。
楚千极有些恍惚,“青栾葬在何处?”
“青峰山。”
那确实是她喜欢的地方,她活着的时候经常说是青峰山养育了她,年轻时有些疯狂,坐在青峰山的山洞里整夜看雪,冷得打抖,只能互相取暖……
楚千极顶着风雪往青峰山走去,还是那条熟悉的道路,逐渐勾起内心深处的回忆。
她常说,两个都是固执的人,将来吵架肯定难以和好。
他还笑话说自己不会跟她吵。
可实际上,和她一赌气就是七十年。
都在等着对方先妥协。
时间越久,越没有和解的勇气,岁数越大,就越是瞻前顾后。
他停在她的坟前,看到墓碑上“青栾之墓”四个字,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活着的时候不解释,一辈子都只能悔恨度日。
他俯身抚摸着墓碑,像对待恋人一样温柔。
身后的楚经秋和青诀不明所以,他们……不是仇人吗?
白雪簌簌而下,将他和墓碑融为一色。已经记不清看了有多久,直到回忆完过往的一切,他才缓慢起身。
手上的拐杖都撑不住地,严叔赶紧将他扶住。
青诀已经离去,只剩下楚经秋躲在树后面,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你给我过来。”
楚经秋哪敢,“臭老头,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不会跟你回去的!”
昔日里固执的臭老头仿佛大病一场,已经没有心思和他骂嘴。他闭眼平复情绪,握紧拐杖,“我不打你,也不带你走,你过来。”
楚经秋警惕往前走,如果风向不对他立马扭头就跑。
走进了才看到老头子眼中藏着泪光,叹息道:“如果你能娶到青诀,以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反对你。”
嗯?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第30章 青、青诀…… ·
夜里沁寒, 青诀躺在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总是想起以前的事。她不知道母上和楚千极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会让所有人都讳莫如深。
说他们有仇, 可看楚千极今日的反应,又不像是恨极。
反倒像, 由爱生恨。
寝殿的房门被敲响, 青诀打开门。
是楚经秋。
他像个小贼似的左顾右盼,门一开,就要抱着他的枕头往里钻。
青诀把门抵住, “你干嘛?”
“我有特别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先让我进去。”
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衣,冷得发抖,怀里抱着枕头,俨然一副要换地方睡觉的样子。
大半夜的青诀可不敢放他进来。
“什么事?”
“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外边太冷了, ”他扒着门恳求她:“小青诀,你行行好,就让我进去吧,我真有事要跟你说。”
青诀瞪着他,刚一松开门, 他一溜烟窜进房中, 钻进她被窝里,一气呵成。
然后裹着她的被子叹气, “还是你这里暖和啊, 我房里漏风,冷得跟冰窖一样。”
坐她的床, 还裹她的被子,真是没脸没皮。青诀点上烛火, “你自己把墙炸裂了,怪谁呢。”
“哈哈,”楚经秋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后拍着身旁的位置,“过来一起坐嘛,我真有事要跟你说。”
青诀披上披风,端坐在对面椅子上,“说吧。”
“我刚才做噩梦了,就是上次跟你说青雀宗起火那事。”
他压低声音,房间里烛火摇曳幽静诡异,“我今天梦到前一天发生的事,我跟我家老头子吵架,我想让他帮你还债,他说你娘对不起他在先,发过誓不会插手青雀宗的事。”
“我觉得这事是真的,所以猜测青雀宗起火的事也是真的。不是有那个什么预示梦的说法吗?你别不相信,我问过底下人,这个很有可能就是预示梦的一种。”
青诀顿住,“然后呢?还梦到什么。”
“我还梦到你死了,青雀神像倒了。”
“那些人跟疯了一样冲进藏书阁,要找什么心法……”
“然后你那个徒弟,他从千骷洞出来就发疯了,他居然肉身化魔把在场的人全部杀光。还好我跑得快,不然就死在他手里了……”
他说的这些都是她死后发生的事。
她以为邹子彦想要自由,她死了对他而言是好事一桩,未曾想他竟会悲愤到肉身化魔。
传闻肉身化魔,为世间癫狂所致。需万念俱灰,魂体分离,而后心神俱裂,才有可能一念入魔。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传闻。
青诀陷入思虑,回想起坠落的千骷洞时,他从青峰山一跃而下,扑过来抓住她的手,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你有听我在说吗?”楚经秋挥手,“我说你小心一点邹子彦,化魔之人定是大奸大恶、心思不纯之辈,指不定有多少坏心思,将来给你闯下大祸,或是犯下欺师灭祖的重罪。”
可是在青诀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很善良的人。
同门有困难,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帮忙。
有人欺负他,也不会去伺机报复。
看到受伤的小兽,也会偷偷藏在山里养。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肉身化魔,屠尽世间。
青诀有些不安,缓声道:“这事你不要告诉他人,我自会去查。以后若是梦到其他,也请第一时间告诉我。”
“诶?”楚经秋有些吃惊,“你不担心吗?”
青诀轻笑了,“我担心什么?所有外债我都会在明年还清,你梦的那些已经不可能再发生。”
她的声音从容镇定,倒显得楚经秋太大惊小怪。
他疑惑道:“那为什么我还会梦到这些?”
“我怎么知道。”青诀起身撵人,“你还不回去睡?”
楚经秋舍不得被窝的温暖,死死裹住,“青诀,我跟你商量个事呗?我房间漏风,我能不能在你这借宿几晚?”
青诀:“滚。”
楚经秋连带着他的枕头,被扫地出门。
后来被晨起的弟子撞见,一传十十传百,都说千机宗的少宗主已经落魄到要爬青诀床的地步了。
楚经秋本来不屑解释,然后看到邹子彦盯着他的眼神就跟要吃人一样,想起梦里他似癫似狂、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吓得一阵哆嗦,赶紧跟他说:“我说我梦游,你信吗?”
然后他就发现,邹子彦每天晚上都在窗户外蹲他。
巨大的人影投在窗户上,让他想起那梦里心吃肺的魔人,藏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第二天醒来,门外还扔了一把刀子,每天如此。
吓得他赶紧找人看病,说梦游症被治好了,那个天天蹲他的人影,才消失不见。
楚经秋摸了摸脑门上的汗。
青诀这徒弟莫非是恋师狂魔?
……
青诀一早就带着霖岚和青黛出门,留下邹子彦在宗里处理事务。
门前的雪已经开始融化,来往人群络绎不绝。
邹子彦正带着人清理小峰山的雪,身后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他还以为是青诀,回头看到华二姑娘,立马就变了脸色,转头就走。
“你干嘛不理我?”华语嫣气呼呼地跟在他身后,“我来找过你好几次你都不在,我让下面的人给你传话,你有没有收到?”
邹子彦越走越快,她跟得气喘吁吁。
“明天是我的生日宴,很多青年才俊都会到场,我想邀请你一起来。我还给自己定了一套裙子,花了好多钱,上面用了香海的珍珠、毕方的羽翼、南屿的宝石,我姐说我穿起来特别好看,我还跟我的朋友提起过你,说带给她们见见,你……”
她踩到石头,疼得蹲地,“邹子彦,你有没有良心?我歪到脚了!”
邹子彦根本就不予理会。
他答应过青诀不会再见她,他不想此事被人传了出去。
“我是剑华宗的二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越想越委屈,“好多人想见我一面都见不上,我天天来找你,你还敢给我甩脸子……邹子彦!你信不信我把此事告到青诀那里去?”
邹子彦皱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华语嫣忍着疼痛起身,“明天的宴会,你必须得来!”
“我不会去。”
他不再理会华语嫣的无理取闹,把扫雪的任务交给下人,回到百炼殿,再将发/情的焱兽拴在柱子上。
独自回殿中,打坐清心。
这几天他都不敢去青诀面前晃悠,生怕被她发现自己的异常。
除去发/情期的影响,他还有一件事藏在心里,那就是自从那日梦到青诀自尽、自己肉身化魔后,就感觉体内藏着一团火,越来越控制不住心神,时常感觉走火入魔。
他好像生病了,身体里多出另一个人。
每当情绪紊乱的时候,身体就会被“他”所掌控。
那天听到楚经秋梦游进了青诀的房间,夜里失去神智,等他恢复之时,人已经站在楚经秋的门外,手里捏着锐利的匕首。
他清醒过来,立马扔了刀子离开。
第二天、第三天,又会如此。
直到楚经秋治好了梦游症,身体里的那个人才沉寂下来。
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青诀,怕被她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所以只能一个人默默压制。
灵力急速运转,伤及经脉。
嘴角流出鲜血,灵力也随之散开。
身体里的燥热再也无法压制,灵力涣散得一塌糊涂,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
在幻想中青诀有一双柔软的手,她轻轻拍着他的头,衣袂带着丝丝清香。
邹子彦有些入魔,他抓住身旁的轻纱用力拽下,簌簌落在他脸上,就像她坐在自己身侧。
他微微张着唇,急切地喘息着。
舍不得这样的幻想,明知是假还是沉溺在情/欲之中起起伏伏,无法自拔。
脑子里天旋地转,云里雾里。
好像听到了开门声,他睁开眼。
眼前出现了幻觉,透过薄薄的轻纱好像看到一袭浅绿色的身影。
随后情难自抑:“青、青诀,抱抱我好不好……”
他轻轻喘息着,难以自拔。
轻纱从他面上滑落,露出一片迷离之色。
昔日里像太阳一样璀璨耀眼的少年,正被情/欲缠身,沦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手里的果盘“啪”的一声摔落,华语嫣震惊地看着他,似乎发现了惊天秘密。
尖锐刺耳的声音惊醒了邹子彦,他猛地坐起身。
这才看清。
站在门外的不是青诀,而是华语嫣。
宛若一盆凉水泼下,邹子彦瞬间清醒。
看到他眼中的杀意,华语嫣吓得转身就跑,身后的人三两步跟上,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掼在墙上。
骨头都要被压断了,她疼得眼中含泪。
抬眼看到邹子彦的眼神,简直跟要吃人一样。
面带三分薄色的少年,像锋利的刀刃,随时都会割开她的喉咙。
“你听到了什么?”
他睥睨着她,眼中聚着冰冷的光。
“没、没有……”她瑟缩着,声音发抖:“你、你压疼我了。”
邹子彦微微松手,眼中的杀意却未退去。他低头一片阴影笼罩在她上方,威压逼得她喘不过气,“不管你听到了什么,只要传出一个字,我就要你死。”
华语嫣真实感受到从他身上透出的杀意,她从小娇生惯养根本就没受过这样的威胁,脚都在打颤,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只能用力点头。
邹子彦离去,看着他修长高大的身影华语嫣又觉得心有不甘。
这么好的少年,为什么会喜欢自己的师父?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她为了见他一面,整日往青雀宗跑。
她精心准备的宴会,准备的新衣,还答应了朋友要把他带去。
可他根本不管她的心思,不管她会丢多大的脸。
他只在乎他的师父,只会对着她灿烂地笑,就连陷入情/欲之中,喊得也是她的名字。
强烈的嫉妒冲散了害怕,她忍不住叫他:“邹子彦!明天的宴会你必须来!否则、否则我就……”
她声音颤抖地威胁他:“否则我就把今天的事告诉你师父。”
少年停下脚步,瞳孔中染上了妖异的色彩,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理智。
时间久到让人窒息。
他冷声道:“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