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善音周身的魔气难以忽视,但慕朗然就跟没看见一样。
他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天枢阁的卜卦堪算越是高深,越是容易翻白眼,为免不雅,曲春昼都是戴着幂篱,而慕朗然干脆闭上眼睛。
良久,他睁开眼面色淡淡道:“大凶。”
江善音一直提着的气没能放下,脸色有些苍白。
曲春昼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他太了解阁主,果然,对方很快就话锋一转道:“但大凶有转吉之相,若转机能至,方柳暗花明,皆大欢喜。”
元采衣微微倾身:“转机是什么方面,阁主能算到吗?”
慕朗然没回答,只是望向曲春昼,后者摇头:“算不到。”略顿,在其他人开始失落之前,他认真道,“但能猜到。”
“猜?”很难相信这个充满不确定的字会从他们算子口中说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曲春昼身上。
身着紫色星宿锦袍的青年定定道:“通常这种情况都与同一个人有关。”
江善音像是猜到了什么:“是她吗?”
她嘴角扬起,有些“果然如此”的笑意。
曲春昼腼腆地笑了一下,垂着眼没说话。
江善音作为弟子,再了解师尊不过,一时有些怔愣,眉头皱起,眼露担忧。
“快别打哑谜了,到底是谁啊?”元采衣急切道,“快和我说说。”
江善音扫了一眼慕朗然,见对方没异议,才主动道:“应当是昭昭。”
曲春昼虽不是天枢阁的阁主,确实阁中占卜最强的人,哪怕慕朗然也得靠后。
他算不到的人始终只有一个昭昭,无论什么人或事和昭昭扯上关系都会变得扑朔迷离,所以现在这种情况,他可以万分确定,转机在昭昭身上。
而慕朗然算到的大凶消息,很快就送到了这里。
“禀君上,修界消息,天师宫遭人一夜灭门,只留下张天师首徒燕轻雀一个活口,他传音各大宗门,说屠戮天师宫之人乃是……沉玉仙君。”
报信的人迟疑了一下,才挑选了一个现在对荆沉玉最恰当的称呼——沉玉仙君。
他已经不是剑君,却也不能容他们直呼其名,如今这位魔君心里怎么想的,这些还留在朔月宫的魔族不要太清楚,他们也怀有同样的心情,所以很清楚该怎么措词。
哪怕早就料到了会有大凶,可这消息还是平地一声雷,几人都不自觉站了起来。
“这不可能。”江善音快速道,“这里面肯定有诈。若说杀了张天师的是他我还相信,屠戮天师宫满门,他哪怕真入了魔也做不出来。”
荆沉玉是什么人,在座几位都很有发言权,他们算是修界难得人间清醒的,所料也都不错。
“要出事。”
曲春昼顾不得什么形象,拼尽一身灵力堪算,很快吐了一口血。
“师尊!”
江善音和元采衣立刻上前扶住他。
曲春昼睁开眼,抹去嘴角的血勉强道:“天师宫血光滔天,邪祟横生,不能去,那是个祭坛。”
慕朗然撩袍而起:“我会让天枢阁弟子镇守门中。”
曲春昼点头:“打开护山大阵,不得进也不许出。”
慕朗然即刻下领,安排好后,听座下弟子说九华剑宗已经传来过阻拦的消息,可其他仙宗似乎没听,依然在往天师宫方向前进。
曲春昼直起身,翻起广袖想拿传音符与各宗门宗主联络,但因为强行突破堪算内情遭到反噬,他头晕目眩,根本站不稳。
慕朗然不疾不徐道:“你休息,我来。”
他走出偏殿,站在廊下取出传音法器,也没一个个同他们说,直接经天枢阁对外宣令的法器统一道:“天师宫血光滔天,邪祟横生,灭门之事有蹊跷,不得冒进。”
作为修界气运的维护者,天枢阁的地位一直不低,哪怕出了江善音这个魔君,众仙宗依然愿意卖他们一个面子。
慕朗然亲自发出这样的宣告,再加上剑宗的百般阻拦,已经快要到天师宫地界的蓬莱弟子都停下了。
金盼儿拉着顾灵皇:“咱们就在这看看吧师兄,我早说不能去了,连慕阁主都说不能去,这下子你总该信了吧?”
单单是九华剑宗传递消息的话,顾灵皇的确也会担心是剑宗想要掩埋证据,不给燕轻雀伸冤报仇的机会。毕竟在魔界外张天师突然陨落,他就觉得乃荆沉玉所为。
能这样杀了张天师,也不排除他会有入了魔屠杀天师宫满门的可能。
但有了慕朗然的消息,这位的堪算之术出神入化,再加上金盼儿的耳旁风,他就不那么肯定了。
“好。”顾灵皇命人停下,“我们就在此地看看再说。”
他遥望了一眼已经很近的天师宫:“可从外面真的看不出任何邪祟气息。”
蓬莱曾镇守流光海镇魔渊五百年,对邪祟之气很敏锐,他们都看不出什么来,只能说明两点。
要么是真的由荆沉玉这个修界至尊屠杀了满门,所以才没有邪祟作乱的气息。
要么……是真的出了大邪魔,实力强大到连顾灵皇都看不出来。
如果是后者,那就太可怕了。
和顾灵皇一样权衡利弊后选择停下的,还有独幽大师率领的佛修们。
只不过独幽大师让弟子都留下后,选择独自去一探究竟。
他走到天师宫外时,看着被结界包裹的宫门,单从这里是真的发现不了什么异常。
他正要走进去,九华剑宗的弟子突然冲过来阻拦。
“大师,不能进去。”他们嘴角带血,有些狼狈,似乎经历过战斗。
独幽思索片刻道:“你们已经阻拦过许多人了吧?”
“是。”剑宗弟子勉强道,“大师也不愿信我们,也要进去吗?”
独幽笑了:“你们看,贫僧是一个人来的。”
剑宗弟子对视了一眼,不禁恍然。
他一个人来的,是打算一个人进去搞清楚事实,并非不信他们。
“如此,大师千万小心。”几名弟子退后。
独幽念了声佛号,扫过他们的伤势,递过来一瓶丹药。
几人惶恐未接,他叹息一声,直接送进他们手里,头也不回地进了结界。
结界陷入后又恢复原状,剑宗弟子们都深吸了一口气。
“进去多少人了?”其中一个问。
“大宗门里只有江家和问心宗的人进去了,其他进去的都是小宗门,但人数不少,可能有百余人了。”
“百余人?”
最后三个字的声音自空中传来,几人一怔,抬头望去,御剑而来的人缓缓落地,带起无尽剑意与肃杀之气。
几人眼睛一亮,振奋道:“君上!”
荆沉玉没浪费时间纠正他们的称呼,凝眸望着结界内重复道:“进去了百余人。”
“是!独幽大师方才也进去了,不过只有他一个人,未见其他佛宗弟子。”
“看来有不少人改变主意了。”
昭昭一开口,剑宗弟子们都有些发怔,红红的眼睛想看又不敢看,十分局促。
其中一个低声回禀道:“天枢阁慕阁主不久前发了宣令,一算出天师宫内邪祟横生,嘱咐众仙宗不得冒进。”
原来如此,单单剑宗他们可能不信,加上慕朗然可信度直线提升。
瞧见他们和她说话的矛盾模样,昭昭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笑得模样多好看荆沉玉深有体会,他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笑,哪怕是这些曾经的同门晚辈。
几名弟子只觉眼前一暗,是君上的身影挡在了那魔族女子的身前,挡得严严实实,他们什么都瞧不见了,只能听见那撩人心田的轻笑声。
“好啦。”那好听的声音慢慢悠悠道,“进去吧,速战速决,免得你连这样的醋都要吃。”
……吃醋?
说的是谁?
不会是他们以为的那个人吧?
剑气消失,几名弟子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果然,眼前已经没有人了。
之前他们还非常忐忑,忧心忡忡。
可一见到荆沉玉,他们忽然就平静下来,满怀信心。
他们还记得那魔族女子说的“速战速决”,他们毫不怀疑这一点。
这便是荆沉玉千余年来给他们带来的自信。
仿佛只要他在,一切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
进了结界里,依然感觉不到什么直面而来的邪祟之气。
越是如此,越是不容乐观,因为这可能代表着,那邪祟源头已经成长的比他们都要强。
荆沉玉持剑走在最前,昭昭跟在后头,倒不是害怕或者走得慢,而是突然有点不舒服。
明明什么怪异气息都没感觉到,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可昭昭就是有些恶心。
她按着额角,闭上眼捶捶胸口,感觉快要吐了。
荆沉玉很快回到她身边,扶住她的手臂低声道:“怎么了。”
昭昭如实说:“恶心难受,焦虑烦躁,就很抗拒这个地方。”
按理说不应该的,如果一切和他们猜测的一样,那身为魔的昭昭不该对这里隐藏的邪祟气息如此排斥。他们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同一类存在,不说惺惺相惜,也该是各不相干。
可她就是很膈应,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像身体里有什么在告诉她这里很危险,要她立刻离开。
那感觉太强烈,仿佛有心音与她结合,她脑海中白光一闪,嘴巴比脑子更快道:“有大邪祟作怪。”
荆沉玉将昭昭的变化和不由自主尽收眼底,他紧蹙眉头,出于本能地按住了她腕间脉门,为她简单探脉。他虽不是医修,简单的疗伤探脉却可以做得很好。
这一探脉他就呆住了,俊美绝伦的脸上布满了难言的复杂之色,清寒的桃花眼倒映着昭昭疑惑的模样,艳色的唇张着,半晌发不出声音。
“……怎么了这是。”昭昭难免因他的反应有了不好的联想,“不会吧,我不会是又出了什么事吧?不要啊,我才刚好啊!”
荆沉玉:“……没有。不是,你没事,你很好。”
“啊这,那你这副样子是怎么回事?你的脸色可一点都不像是我很好的样子啊。”
荆沉玉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整个人挡在昭昭面前,像是不打算让她继续往前。
“怎么了?”昭昭很不安,都顾不上难受了,摩挲了一下手臂问,“到底怎么了?你这样有点吓人。”
荆沉玉有口难开,仿佛十分为难,耳尖有些不正常的红晕。
他缄默片刻,终是别开头,闭上眼音色低沉晦暗不清道:“你很好,你会难受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你快说呀,我都急死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就快点来一刀吧!!
荆沉玉这次没再迟疑。
他快速说——
“你有孕在身。”
“……?????”
好哥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有什么?什么有?孕什么?什么在身???
第105章
昭昭相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和荆沉玉肆无忌惮双修了半个月,她竟然忘了……忘了……避孕!!!
茫茫然地抚上肚子,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语气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真的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她苦了脸,这不对啊,怎么这么简单就中标了呢?女修可没有大姨妈一说,她也不太好判断安全期,反正就是……原书里修士子嗣都很艰难的啊!要不然女主的母亲也不会因为怀了江家主的孩子就直接嫁了过去,从未想过落胎之类的了。
看看四大世家里,除了江家外谁家主族夫妻不是一两个孩子而已,就那也是在一起许多年才有的,所以……
“真的吗??”昭昭表情怪异地看着荆沉玉,求证着,“真有了??我怀孕了??”
荆沉玉将她从得知有孕开始所有的表情变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判断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不管是苍白的脸色,错愕的表情,还是茫然的眼神,似乎都在告诉他这一点。
事实上,荆沉玉本人也没想过会这样轻易地有子嗣。
他本身就是修界的人,比昭昭更清楚修士子嗣的艰难,荆夫人有了他后千余年可都没再有过身孕。
他脸色也难看起来,难看了一会,转为难堪。
发音接近的两个字,含义在递进,总之昭昭是在问他,可他看上去比昭昭更被动。
“是。”
他到底还是足够理智,哪怕心中翻江倒海,语气依然尚算平静。
“你有了身孕。”
昭昭咬了咬唇,低头看着裙摆下平坦的小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荆沉玉想先带她出去,其实这会儿已经不少修士进了天师宫,很可能已经出了事,按理他该先去将他们解救出来,昭昭目前很安全,并非最紧急,但时至今日,他心底最在意的早就变了。
他沉默地牵起她的手,打算御剑带她出去,但昭昭拦住了他。
她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荆沉玉有些逃避地转开视线不去看,好像这样就不用看到她眼底的烦躁焦虑或是抗拒。
她不想要这个孩子,这是错误——他不想面对她这样的情绪。
耳边响起一声叹息,昭昭很快开口,荆沉玉在她发声那一刻几乎想关闭五识。
自欺欺人罢了,总要面对的。
闭了闭眼,荆沉玉转回头,神色紧绷地紧盯着她。
这倒让昭昭一时愣住,到了嘴边的话有点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