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宗主呢?”她问了句。
那弟子愣了愣,他是见过诛魔台那一幕的,对剑君这个心魔印象深刻。
问心宗是医修念修宗门,极为擅长拔除心魔,对心魔的状态也比较敏锐,他很快察觉到,眼前这心魔和剑君之间的关联不见了。
他们分开了。
真是令人惊诧的发现。
这怎么可能呢?
“宗主她……去救师妹了。”那弟子艰难道,“师妹被燕轻雀带走,宗主追了上去。”
他解释:“那对外宣称君上屠戮天师宫满门的燕轻雀,肯定与张天师成为血尸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宗主不善武斗,还请剑君帮忙,将宗主和师妹带回来!”
心知自己理亏,又有求于人,他率领其他弟子跪在了荆沉玉面前。
荆沉玉本就要去找燕轻雀的,也没拒绝,只朝他伸手:“身份玉牌。”
他固然可以直接以剑心通明之术寻找燕轻雀和血尸所在,但敌方实力不明,保存真元很重要,眼下也有别的法子寻到他们,更不必浪费真元。
那弟子不疑有他,立刻照办,荆沉玉拿了问心宗的玉牌念了句法咒,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一道蓝光注入玉牌,玉牌很快悬起,朝着一个地方飞去。
“在后山。”
他牵起昭昭御剑而起,两人很快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被留下的弟子们跪在地上,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对荆沉玉太有信心了,看到他去仿佛就已经看到了胜利,即便他们自己都发现那血尸很不对劲,身上修为完全不低于剑君,甚至可能更强,只是因为身为邪祟无法飞升罢了。
荆沉玉带给他们的安全感,让他们对在诛魔台做过看过的那些事越发心虚惭愧,连带着对仙魔对立的事也不那么坚持了。
尤其是问心宗弟子,除了一辈子的心魔,突然发现心魔还可以是这样的,似乎还要帮他们救人?这简直颠覆他们的理念。
正思索着,所有问心宗弟子的身份玉牌都亮了,星流彩的声音传来:“你们不会那么蠢,全都进去了吧?”
众人:“……”
“看来是的了,我不就休息了一会吗,怎么就惹出这么大乱子,荆沉玉呢,他不在吗?他没告诉你们不能进去吗?那分明有问题啊!”
星流彩为荆沉玉疗伤失了灵力,一直在闭关,是最后一个得知天师宫消息的。
他见过荆沉玉,当然也就知道天师宫是问题所在,所以立刻联系了同门。
宗主的玉牌没回应,他干脆用灵力点亮所有弟子的令牌,广撒网,总有一个人可以回答。
然后这个答案就有点沉重,让人不太好接受。
宗主的弟子将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师祖道君。
活了两千多年,星流彩也没遇见过这么恶心人的事,真的快吐了。
“总之,我会尽快赶来,既然荆沉玉已到,想来问题不会太大。”
连星流彩也对荆沉玉这么有信心,昭昭若是听见了,真不知道是不是要给他们道个谢?
他们是在登天梯上看见燕轻雀的。
他还是那身赤金色八卦道袍,身上挂了许多东西,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他的脸稚嫩俊秀,带着几分少年感,做出来的事却比当年的夜月眠还疯狂。
“终于等到你们了。”
少年意气的笑浮现在他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有那么丧心病狂,他甚至还在笑,笑得悦目而天真。
“喜欢这一路走来我为你们留下的风景吗?”
燕轻雀站在登天梯上,与御剑而立的昭昭和荆沉玉对视。
“看到仙宗的人了吗?我特地留了一些没让师尊吸收,就是想看看君上见了,是救他们还是杀了解恨。”他望向昭昭,笑意加深,“现在是不是该叫一声君夫人了?你一定特别恨他们吧,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宗害死了你,迫使你与君上分开,是你们之间的阻碍,我把他们打包送给二位,二位一定要好好感谢我才是啊。”
“不过……”他屏息感受了一下,“他们好像还活着呢……”
他啧了一声,不无遗憾道:“真可惜,看来哪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君上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昭昭直接替荆沉玉回答:“那肯定,毕竟他是人,和你这种禽兽完全不一样,你会觉得意外也很正常。”
燕轻雀也不生气,笑望着昭昭:“那你呢?你不恨他们吗?你可是被他们害死了。”
“准确地说是被你师尊害死的,他是直接推手,也已经死过了,我恨个基尔?”
听了这话,燕轻雀脸色沉下来不笑了,显然她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师尊。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父子俩呢,这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
昭昭还在说,口不择言的,令燕轻雀神色越发冷漠。
他讥讽一声,正要开口说什么,昭昭忽然持剑而上,一道剑气侧着他的脸过去,猝不及防地在他脸上留下血痕,他不由眯起了眼。
“反派死于话多,你再多说点,我好早点解决你。”
昭昭笑意盈盈,荆沉玉的到来驱散这里的瘴气,地面结了冰,她的笑在阳光下仿若可以融化这些坚冰,那两颊的梨涡醉人心神,其实若无后面这些事,单说燕轻雀和她最初的遇见,在他最初的构想里,他们应该会有不错的相处。
可惜那也只是构想,不会再发生。
昭昭手里握着的是惊寒,她一个魔却可以将仙剑操纵得行云流水,真的很不一样。
若有机会,燕轻雀还是很想研究一下她,所以没下死手,只打算自己对付她。
至于荆沉玉……
在他打算动手帮昭昭的时候,燕轻雀咬破手指驱动发着法阵,晃动登天梯上的引魂幡,朗声道:“这三千阴魂是给君上准备的前菜,君上好好享用,过了这一关你才有资格劳驾我师尊。”
他还不确定荆沉玉目前的身体情况,虽然他剑气很强,感官上可能已经是飞升之境了,但他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兴许只是拿来唬人的呢?
他很清楚荆沉玉之前身上伤势多重,还有这心魔在,他怎么可能会好?
张天师吃了天师宫所有弟子,弟子们尸骨无存,便是魂魄也被燕轻雀以邪术扣留,就是打算在此刻派上用场,确保万无一失,必让荆沉玉埋骨于此。
昭昭远远扫了扫如乌云般袭来的三千阴魂,三千只是个约数,那密密麻麻夹杂着惨叫袭来的阴魂肯定不止三千了,那无数双苍白的手伸过来,让昭昭不由打了个寒颤。
“你怕了么?”燕轻雀见了,笑着说,“你若怕,现在还可以倒戈。我本想让师尊连你一起吃了,但现在改变主意了。你若听我的话,倒可以留你一命。”
留着她研究折磨吗?
昭昭不屑道:“怕?是恶心好不好,你形容词错了。你怎么那么喜欢搞这些学血腥恶心密密麻麻的东西?密恐了好吗?”
她也不给燕轻雀反应的机会,握着惊寒就刺了过去。
燕轻雀勉强躲开,昭昭的修为哪里是他可以相比的,如果不召张天师,他根本不是对手。
昭昭趁机看了一眼荆沉玉,虽然对他有信心,但还是有点担心:“你能搞得定吧?”
阴魂已逐渐将他白色的身影包围,白日的天空都因此黑了下来。
昭昭皱起了眉,回答她的是一道冲天的剑光。
冰蓝色的剑光从阴魂制造的漩涡中心迸出,气势滔天的阴魂瞬时如被热水烫到的蚂蚁般四散逃开。
惨叫声不绝于耳,比来时更加凄厉,昭昭看见荆沉玉握着般若冷冷淡淡干干净净地悬于空中,他一手扬起,仙剑包裹着雷电般的光泽敛起剑光,他因她的担忧朝这边望来,眉心一点朱砂配上那苍白却不容亵渎的俊美面容,恍若天神下凡。
他没用言语回答,只又挥了一剑,作为用剑的祖宗,他这一剑挥得可比昭昭漂亮多了,剑光弧度优美地一闪,像蝴蝶的蝶翼,将再次包围上来的阴魂击退。
想来若不是为了不让这些无辜惨死,又被桎梏在这里做兵器的阴魂不得超生、灰飞烟灭,这一剑下来,没一个魂魄是撑得住的。
荆沉玉轻描淡写地反手握剑,剑柄上长长的银色流苏伴着他的衣袂荡起飘逸的弧度,他冷静地看着她,那眼神那表情,都明晃晃地昭示了四个字——乌合之众。
燕轻雀见此一幕,嘴角勾起兴致勃勃的笑,他慢慢道:“多日不见,君上修为更上一层楼,是否已经窥见飞升之境了?真可惜,这样的你也只能成为师尊的养分了。”
看出荆沉玉的底牌,燕轻雀再次咬破手指,这次唤来的不是阴魂,而是张天师。
血光乍现,血气肆意,昭昭一阵恶心,后腰被托住,是荆沉玉及时赶了过来。
他收了剑,单手握着个圆盘法器,手指灵活地将法器转了三百六十度,法器中央亮起白光,他将法器抛起,法器一点点变大,中央白光如骄阳般笼罩无数阴魂,很快将所有魂魄尽数收了进去。
“等离开这里便将他们送到悯天宗超度。”
他将法器收进空间,神色平淡,冷冷清清地说。
到这个时候他都还理智地没有伤害一缕魂魄,将它们妥帖收好,安排后续,完全不计较它们之前被迫来取他性命。
昭昭又想起了过去。
在流光海岸,他如何一己之力挡住妖君自爆,保护众人。
在镇魔渊底,他如何不顾己身,拦住倾巢而出的大魔。
一次又一次,他始终仁慈、强大,高高在上。
昭昭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脸。
荆沉玉一怔,惊讶地看过来,她笑得梨涡深深:“你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个大英雄。
只是大英雄有了心中所爱,便像名剑有了剑鞘,虽然还会泽被苍生,却不再会傻乎乎地付出所有。
他有了在大义之外更想保护的人,更珍重的爱。
这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么?
不,不是的。
这只是说明,荆沉玉从一把锋利的剑,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过去他是冷冰冰的兵器。
现在他想做人。
第107章
张天师出现的时候,连天空都泛起了血光。
阴云密布,被血光照得仿若淋漓落下的鲜血,密集的雷声像是随时要劈下来解决这个邪祟。
昭昭胃里翻江倒海,因这份血腥邪气难受得很。
她安抚地拍了拍小腹,没抱什么希望道:“总不能让你爹一个人单排啊,你给点力,咱们早点结束,就不用这么难受了。”
在得知自己难受是因为有孕在身,还是孩子的反应时,昭昭是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
还这么小,连男孩女孩都不知道呢,就有这么大反应了,奇幻无比的修真界让她大开眼界。
现在她这么拍一拍只是聊胜于无的尝试,也没想能成功安抚崽崽,可谁知道竟然真的有用。
在她话音落下之后,那股恶心渐渐消退,胃里舒服多了,连身体都跟着轻盈许多。
昭昭握着惊寒讶异道:“荆沉玉,这孩子真是心疼你啊!”
她成功吸引了专心对敌的仙君,他愣了一下,微微拧眉,眉心一点朱砂明艳动人。
“我说不能让你一个人辛苦,希望这孩子配合一下,竟还真的没有再难受了。”
燕轻雀:“……”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打情骂俏?看来是真没把他这个究极反派放在眼里。
将手上的血挤得更多,天边的血腥气如乌云一般袭来,是张天师到了。
昭昭和荆沉玉都回了神,严肃郑重地望着远处,这还是她自诛魔台灰飞烟灭后第一次见到张天师,原书里刚愎自用迂腐固执的老道士完全变了个模样,以前怎么说都有几分仙风道骨在,而现在……
身上的黑袍布满血污,连脸上都还残留着血迹,血迹自唇边向上延展,看上去像是吃人时留下的。
昭昭拧起眉,当初荆沉玉告诉她张天师死了的时候,她是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她忍不住开口问:“张天师,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比我这个魔还要可怖,犯下的罪责别说是得道飞升了,下地狱都没资格,你真的高兴吗?”
都到这个地步了,昭昭觉得张天师肯定有了神智。
他周身血气浓郁,分明是不低于她和荆沉玉的实力。
可她这么问了,那血尸一点反应都没有,木着脸望着他们,连眼睛都是红色的。
倒是燕轻雀悠悠道:“师尊还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不过哪怕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也实在冒犯,不配得到回答。”
他飞身而起,烧了几张黑色的符箓,符箓上是用血写下的凌乱符文。
“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那我也不必再束手束脚。你们两个,再算上你们那个小杂种,有一个算一个,都来给师尊做养分吧。”
燕轻雀笑起来,笑容逐渐丧失原本的少年意气,变得狰狞起来,比起血尸模样的张天师一点都不逊色。
昭昭对这师徒俩无语了,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原书里张天师最后的结局还算好,她穿书这一回,书里真正的反派没掀起什么风浪,倒是他们这些灰色地带的角色疯了。
算了。
昭昭提剑而起,正要行动,荆沉玉的剑光比她更快,蝶翼般的剑气将整个登天梯斩断,燕轻雀闪躲着碎石,分神操纵符咒,昭昭眯了眯眼,握剑朝那符咒而去。
“剑君这样生气吗?”燕轻雀还在大放厥词,“怎么,说你和那心魔的孩子是小杂种你听不下去了?那不然是什么?仙不仙魔不魔,难道不是……唔!”
别说荆沉玉了,昭昭都听不下去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说我的孩子?”昭昭冷冰冰道,“还让你有时间说话真是我的失误,接下来不会了。”
惊寒带着迫人的杀意袭来,这是昭昭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要杀了谁。
能让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也生出如此杀意,可见燕轻雀的行为多么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