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停继续道:“以前不能说,也是怕你会接受不了,更担心父亲母亲知道真相会怪罪你,现在他们都不在了,确实也可以说出来了。”
若前任家主和夫人还在,知道事情真相,可能真的会怪荆夫人连累家主。
但他们早已陨落,早就不是问题所在了。
荆家主最担心的还是荆夫人会过于自责,伤心难过。
他说完了,十分紧张地看着妻子,没错过她任何表情变化。
她眼神依然柔和,眼圈比之前更红,双眸里含着水光,开口的语调有些哽咽。
“……我就知道,难怪我醒来后修炼总是那么顺畅。”
那时荆夫人只以为自己大病一场,身体会大不如前,修炼也会搁浅。
谁知痊愈后调息,发现不管修炼什么法诀,都比以前更轻松。
就连从前摸不到门道的荆家秘传冷月剑法,也可以运用得游刃有余。
她一开始很难想象荆家主可以为自己做到换骨的程度,还真的相信了他关于找到了疗伤圣药的借口。
但随着时间推移,一年又一年过去,看着他无法行走的双腿,她作为妻子,还能有什么想不到的呢?
自责吗?肯定的。
伤心难过也是无可避免的,但更多的是幸福。
她不自觉扑到丈夫怀里,这是从来恪守礼节的荆夫人从未有过的放肆举动。
荆家主意外地抱住妻子,迟疑许久,又想起儿子那些话,他闭了闭眼,遵从心意地将她拉入怀中,两个人就这么一起靠在轮椅上。
轮椅稳稳地停着,荆夫人将脸埋在夫君颈间低泣,泪水潮湿的感觉让他心乱如麻。
“我就知道会是如此,就不该听玉儿的全都告诉你。”
“你该告诉我的。”荆夫人抬眸泪眼婆娑道,“你早该告诉我,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想过多少吗?知道我为此矛盾忐忑过多少个日夜?荆乘风,其实我直到今天,直到现在这个时候,才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你是真的很在意我。”
荆家主愣住了,诧异地望着妻子:“……怎么会?我平日里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你有表现吗?”荆夫人很不高兴地指责,“你连给我倒茶都是跟玉儿现学的!”
荆家主:“……”无话可说!糟心儿子!全都是他的错!对!一切都是他的错!
“绵绵。”荆家主深呼吸了一下说,“莫要再哭,一会还要见人,你不是很介意别人见到你妆容花了的模样。”
荆夫人下意识摸了摸脸:“我妆已经花了吗??”
荆家主看着妻子花了的妆容,到了嘴边的肯定突然福至心灵地换成:“没有。”
他肯定道:“很好看,没有任何变化。”
他抬起手,装作帮她擦泪痕,其实是帮她擦掉乱了的妆容,将一张素白干净的脸露出来。
荆夫人完全看穿了他,自暴自弃道:“算了,这样也好,这也没什么,我今日什么都不想管,什么主母风姿什么家族规矩都不想理了。”
“我只想……”
她咬唇盯着丈夫,总是以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的人眼底漫起了汹涌的,令人望而却步的热切。
“你想做什么。”荆家主没有逃,他认真看着妻子,“今日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荆夫人盯着丈夫:“是,你的确要陪着我,毕竟我想做的事,没有你也做不了。”
荆家主:“?”
其实他很快就不需要疑问了。
总之主母今日的账本没有看完,这是除了她重伤卧床时唯一一次意外。
管家得到消息,老神在在地笑:“这是好事,不急,也不差这一天。”
族内弟子不解:“二叔,耽误了进度竟还是好事吗?”
管家望着张灯结彩的主宅,悠然说道:“那是自然,我以前觉得大公子这次娶妻是极大的坏事,荆家怕是要出问题,但最近修界发生的事,还有夫人和家主的转变又让我觉得,这反而是件天大的好事。”
弟子:“……”我不太懂,但我大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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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的时间过得很快,这五天里,荆家主难得没有一直待在铸剑阁,全都和荆夫人黏在一起。
哪怕荆夫人在准备婚礼的事情,有些乏味,他也与夫人形影不离。
其实荆家主族的人很少可以见到家主,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头次如此频繁地见到他。
他们都知道家主不能行走,需要借助轮椅,可家主哪怕坐着轮椅,那修为风姿也令人折服。
该说不说,这对夫妻,不愧是生出剑君那般存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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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婚事开始这日,开始陆续有人住进荆家主宅,都是来恭贺剑君大婚的。
他们都默契地继续称呼荆沉玉君上,仿佛诛魔台他说卸任的事不曾发生过。
荆沉玉也没管这些,他只露了一面,是在九华剑宗的人到时。
“恭喜君上贺喜君上。”
华倾身后站着四位长老,几人都带了礼物,正交给记录贺礼的荆家族人。
荆沉玉扫了一眼淡淡道:“不必准备俗礼,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华倾认真地说:“礼不可废,既要大婚,自然什么都不能缺,礼物绝对要准备。”
荆沉玉想了一下,确实,给昭昭准备的婚礼自然要什么都有,别人有的她都要有。
“那就多备一些。”他吩咐着。
华倾:“……没问题。”
其实已经把宗门里最值钱最好的都拿来了啊!这还不够啊??真是怪我嘴欠:)
除了九华剑宗,各大宗门也都来了人,星流彩本来要继续闭关,却也还是风风火火地来了。
他穿着华美的衣裙,一现身就说:“新娘子在哪,赶紧带我去看看她的胎,我这日理万机身价昂贵地来给你们安胎,就算是还了你们救下那俩丫头的人情了!”
若有星流彩看顾昭昭这一胎,荆沉玉的确会放心不少。
他亲自带他去见昭昭,刚走到习剑阁外就被荆夫人唤住。
“你父亲找你有事,你去见他,母亲来招待流彩道君。”
荆夫人笑容轻松,眉宇间若隐若现的阴霾一扫而空。
荆沉玉心中高兴,隐隐有有些不安。
他总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最近每天走路都仿佛踩在云彩上,很不踏实。
“父亲寻我何事。”
他不太想去,想去见昭昭,虽然他们才分开不到一刻钟。
“他没同我说,应该是大婚的事吧。”
荆夫人的确不知道,说完就去招待星流彩,引着他往里面去。
其实母亲并不知道星流彩是男子。
但昭昭知道,应该不会有事。
犹豫了一下,荆沉玉还是去见荆家主。
荆家主这次不在铸剑阁,而在荆夫人的莲秀阁。
他没坐在轮椅上,正斜倚着美人榻催动灵力看玉简。
瞧见荆沉玉,他漫不经心地收起了玉简道:“你很急?”
荆沉玉开门见山:“何事。”
荆家主也不是啰嗦的性子,直接道:“既我已和你母亲说清楚,也该和你说清楚。”
荆沉玉微微拧眉,广袖下缓缓握拳,显然想到了他要说什么。
“从前只告诉你,你母亲当年是生了重病,其实不是。”荆家主慢慢说,“她是受了重伤。”
荆沉玉抬眸望过来。
荆家主看着他:“你可知她为何受伤?”
第119章
在确定父亲是将剑骨换给了母亲才不良于行的时候,荆沉玉就差不多猜到母亲为何重伤了。
可能全荆家都知道她是受了伤不是生病,只有他不知道。
他们这样只瞒着他一个人,更让他很难不想到是为什么。
他向来是个直接的人,现在也一样。
于是他声音克制而冷静地说:“她受伤是为我。”
荆家主好像并不意外他这么说,点了一下头道:“你都猜到了?那倒是省了我废话。”
他们父子俩都是天生剑骨,南陵荆家这五千内像是撞了大运一样连续出了两位天生剑骨,这是天大的好事,但也有不好的地方。
拥有天生剑骨的人修炼速度是寻常修士的无数倍,飞升可能性极大,哪怕灵根驳杂,有了剑骨也能将修为提升到问心境大能的程度。
这样的好东西还可以换给别人,怎么可能不惹人觊觎?
不光是外面的人,就连荆家内部也会有人觊觎。
荆家主少时一直生活在前任家主为他设下的本命结界里,直到成长得可以保护自己才出来。
而他和荆夫人成亲后有了荆沉玉,想到自己那些年结界里的时光,便不希望儿子也重复那样的生活,所以力排众议让他像寻常孩子一样生活在外面。
荆家主也会督促他修炼,让他尽快可以自己保护自己,无形中给他很大压力。
但作为父亲,他还是爱着自己的儿子,这是无需质疑的。
不过意外还是发生了。
外面的人没胆子也没机会来害荆沉玉,内部的人却起了野心。
曾经的荆家四房如今已经一个不剩,但当年却是可以和家主媲美的存在。只他们生下的儿子天生灵根驳杂,别说是有大出息了,就连荆家秘传的冷月剑法都不能修炼。
四房也尝试过生其他孩子,四房公子甚至去找了别的女修生子,但都很难怀上,哪怕怀上也都胎死腹中。
多次之后,他们去天枢阁请人堪算,确定命里只有这一子后,就打起了荆沉玉的主意。
若这独子真的这样灵根驳杂过一辈子,四房是要绝嗣的。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家族也是,有宅存在的地方肯定就有斗,四房本来就想取大房而代之,如今更关乎到独子的未来和寿数,他们只能放手一搏。
所以他们对荆沉玉出手了。
荆沉玉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毫无察觉,只因替他承受一切的是他母亲。
那日他照常前往族学上课,他还很年少,在自己家里也没出门,难免得会放松警惕。
再加上埋伏的有不少修为还远高于他的前辈,他真的差一点就出事了。
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查到蛛丝马迹的荆夫人赶到了,她挡在那已经弹出的法器之前,琵琶骨被刺穿,丹田也被刺中,疼得几乎昏厥,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她冷汗津津地看着被荆家主按在地上的众人,她当然不会一个人来,只是她作为母亲,她比其他人反应都快地去保护了自己的孩子。
看着不远处对这边动静毫无所觉的荆沉玉继续去上课,荆夫人抓住丈夫的手,丢下一句“不准告诉玉儿”便昏迷了过去。
那之后,直到荆家主换骨给她,她才醒过来。
“你母亲倒不是怕你为四房的反叛伤心,只是担心你因她为保护你而受伤心中自责,所以不准我告诉你真相。”荆家主淡淡道,“修道之人最怕心思过重生了心魔,你修炼速度太快,你母亲总觉得你的心魔劫会来势汹汹,她一直想尽办法杜绝你产生心魔的机会,直到你去了九华剑宗。”
荆沉玉坐在那,脸色有些苍白,一言不发。
“如今你都要和自己的心魔成亲了,这些倒也不必再瞒着。”荆家主注视他片刻,慢慢说,“别想太多,事情已过去多年,你是她的儿子,她为你付出心甘情愿理所应当。严格来讲,这件事我的责任最大,我若一直将你关在结界里直到成人再出来,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所以他最后付出了剑骨救了妻子,在他看来也算是罪有应得,实在算不上什么好。
荆沉玉却抬眸望过来说:“没有谁为谁付出是理所应当。”
荆家主一愣。
“哪怕是亲生父母,也不是理所应当就该为孩子付出一切。”
荆沉玉站了起来,撩袍跪下,彻底惊到了荆家主。
自从拜入九华剑宗,这个儿子就好像离荆家很远了。
哪怕他偶尔也会回来,也再不像以前那样,觉得这是他们自己的孩子。
他们更先想到的是——这个人是三界剑君,是至高无上。
荆家主也很少将自己摆在父亲那种位置上了。
现在荆沉玉这样跪在他面前,荆家主意外之后,心中充满了复杂情绪。
他伸手想将他扶起来,又僵在半空,片刻后缓缓收回。
“父亲。”荆沉玉这次回来后,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唤他,“母亲为我受伤,父亲为救母亲付出了剑骨,这些都是为了我。父亲不将我关在结界里,亦是希望我过得快活,错不在你,在心术不正的人。”
他抬起头,与荆家主四目相对:“虽然似乎迟了太多年,但有句话还是要说。”
他深深一拜:“多谢。”
荆家主彻底愣住了,他恍惚抬眸,看见了门边的妻子。
荆夫人不知何时到了,正看着这边,眼角挂着泪珠。
荆家主抿了抿唇,总是在儿子面前维持着严父形象的他和缓了语气,深呼吸了一下,低低道:“起来吧,莫要如此。”
荆沉玉被他用灵力扶起来。
“我和你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若真想道谢,你母亲很喜欢孩子,等你的孩子出生,多让她带上几日罢。”
笑声自后传来,荆沉玉回眸去看,母亲缓步走进来,笑着说:“是了,你父亲真了解我,自从知道昭儿有孕,我就开始给孩子准备衣物,如今已存了两个柜子。待孩子出生,你和昭儿切莫急着离开,要让我多与孩子待上一段时间才行。”
荆夫人眼里充斥着对孩子的喜爱,一看就是万分期待孩子降临的。
荆沉玉心中郁郁一扫而空,张口回答却是:“此事还要问过昭昭才能应允。”
他竟然这个时候还想着要先问过昭昭的意思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