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笑道:“我帮你念好了。”
她清了清嗓子,从头开始,温柔婉转道:“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她靠近他耳畔,轻轻叹道,“我心悄悄。”
荆沉玉突然站起来,昭昭跌坐一旁,也不急,就看着他笑。
他居高临下俯视她,眼神冷漠如昔,只那耳根之处似有些难以分辨的绯色。
昭昭眨眨眼,有些新奇,又有些意外。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正待分辨,荆沉玉忽然化出般若剑紧紧握着。
昭昭:“?”
“拔剑。”荆沉玉厉声道。
昭昭:“……”是人吗??是人吗???是人吗??
战斗狂人也得有读条时间吧?这才一天啊?
昭昭噎了半晌,慢慢从地上起来,执起惊寒剑冷笑一声朝外走。
谁怕谁,打就打,她还闲不住呢,早点成事早点放松,不打趴他她就不叫昭昭。
她干脆地走了,丢下方才两人“合作”的一张边角画有冰芙蓉的信笺。
窗外的寒风吹起信笺,它落在地上,被书案挡住一部分,荆沉玉的方向,只瞧见最后一句。
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
般若剑铮铮作响,像在提醒什么,荆沉玉回过神来,单手捏诀,信笺被地火点燃,快要燃到字迹的时候,地火又熄了。
他没说话,也没表情变化,只是将桌上所有被昭昭糟蹋过的东西,包括这烧了一角的信笺,一齐丢进了乾坤戒。
地火因他神魂受损,近日减弱许多。
他还要用它炼化昭昭,这些污秽之物,实在不必浪费地火,收起便是。
出去应战的时候,他给手中十分不满的般若剑送了这样的心音。
第22章
若说荆沉玉活了漫长的千余年有什么爱好,那肯定就是练剑。
没有剑修不喜欢打架,每次打架都是他们精进的机会,越是强大的对手越让他们兴奋。
荆沉玉已经太久没遇到过对手,昭昭的存在何止让他兴奋,他与她过招时甚至有些战栗。
昭昭深深觉得他就是个好战的变态。
他修杀戮之剑,剑气血红,实质性地漫延在她周围,那是非常恐怖片的画面。
那么清风伴雪的一个人,剑气这么血腥,反差也太大了。
昭昭穿书快一百天了,这一百天里他们交手次数多得数不过来,她也成功从初出茅庐LV1过渡到了略有小成LV5,无上峰道场也肉眼可见的从雕栏玉砌变成残垣断壁。
目前为止,她已经可以和他马马虎虎打个平手,若再占点他神魂受损的便宜,应该能胜过他。
挽了个剑花,昭昭拿荆沉玉的绝技对付他,惊寒剑刺目的剑光迎面袭来,在即将被刺中眉心的时候,荆沉玉用剑身挡住了。
刺耳的剑刃交击声响起,般若剑气势磅礴,是一柄见过太多血的剑,它怎么能容忍惊寒剑欺辱,反噬过来的剑气顺着剑刃爬上昭昭的手臂,她手腕一疼,立刻松开了手。
惊寒剑掉在地上,好像上了岸的鱼一样扑腾了几下,渐渐归于沉寂。
般若剑这才算满意,不再外放剑意,老老实实被主人握着。
荆沉玉在昭昭松手时便也住了手,他凝眸看着她半跌下使劲揉着手腕,可一点用都没有,剑气顺着手臂继续往上,一点点漫上她的肩膀,昭昭疼得好似千百只蚂蚁在啃咬骨头,她本能地扯开衣领露出肩膀,荆沉玉立刻背过身去,眉心动了动,想皱眉,又忍住了。
“啊。”
身后响起昭昭隐忍的痛呼,荆沉玉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头稍侧了一些。
“好疼。”
昭昭用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方法去缓解疼痛,但都没什么效果。
她白着脸,刚才是半跌,现在已经全都跌倒了。
手臂到肩头一点点变成惨白色,像失去了所有血液,随后又开始结霜,她方才那种如虫咬的痛感大约就是因为过于寒冷。
昭昭拧眉挣扎,喘息声十分急促,且越来越虚弱,但哪怕这样,她也没朝他求助。
这很让荆沉玉意外,在他的认知里,她应该会第一时间表示不满才对。
将般若剑收进天灵,荆沉玉望着道场边缘迟疑片刻,唤出白绸蒙上眼,转过身凭着耳力精准地来到她身边,蹲下来握住了她的手臂。
昭昭瞥了他一眼,有些虚弱道:“干什么?”
荆沉玉摸索着她的手臂往上,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微弱的白光亮起,一点点化解了她手臂的结霜,她顿时舒服不少。
“为何不唤本君帮你疗伤。”
他蒙着眼,说话时耳朵朝昭昭,下意识偏着头。
昭昭无语道:“我都快死在你手里了,还让你帮我疗伤?你能做?”
他还真做了,她没找他他就做了,她这话多少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见他起身退开,昭昭缓解了手臂的结霜,将衣服拉好淡淡道:“余下的时日你还要拿我练剑,所以才帮我,我知道。我不找你帮忙,也是因为这是我们比试留下的伤,你是对手,又不是朋友,我本就不该请你帮忙。”
一码归一码,又不是上次魔气锐减快要挂了的情况,昭昭实在不想去求荆沉玉,当然,他主动的她也不会拒绝。
“我穿好了,你可以不用蒙眼了。”
她给了讯息,荆沉玉也没立刻摘掉白绸。
他侧耳听了一会才动手,摘掉后正看见昭昭衣着整齐地在揉手臂。
荆沉玉眼睑微垂,眼睫轻颤,淡色的薄唇微微抿起。
他指腹轻捻,那里似乎还残存着她手臂细腻的触感。
此后几天,昭昭每日都和荆沉玉过招,两人从山前打到山后,从峰顶打到峰下,险些打出无上峰去,将九华剑宗灵气最充裕的无上峰折腾得体无完肤。
华倾远远望着云端的无上峰,曾经绿树成荫的一座仙峰,现在好像被过度开垦过一样,光秃秃的,称不上难看,但真的……心在滴血。
他心真的好痛,满眼都是灵石碎裂的画面。
华倾扶墙勉强站稳,幽幽地说:“善宁啊。”
“是,宗主。”
善宁长老就在他身后。
“精英弟子都去了镇魔渊,如今还有多少内门弟子在宗门啊?”
善宁长老掐指一算:“内门弟子还有三千,外门弟子倒是很多,三万有余。”
华倾叹了口气说:“拨出一千,带上五千外门弟子。”
“是。”善宁应了,又问,“让他们去做什么?”
华倾转过身来幽怨地看着他:“你说呢?”
他一指无上峰:“当然是出去赚钱啊!多画点符拿出去卖啊!”
善宁悟了,但有点为难:“可是宗主,我们的符不如天师宫好卖啊,销量一直上不去。”
天师宫的符箓不但可以辟邪祈福,还有很多其他用途,可谓物美价廉,更适合普通百姓使用。
不像九华剑宗,卖的都是高阶法术符箓,好是好,但有价无市,买得起的要么自己会画,要么需求不大。买不起的,凑了好久的钱买来保命,也不过只要个一两张。
华倾叫人出去赚钱,肯定是缺口极大,善宁不认为短时间内他们能填上。
“我不管。”华倾一甩袖子光棍道,“我不听,我不管,我就要灵石。”
善宁:“……”行吧,谁让你是宗主呢:)
……
在沙漏只剩下三天时间的时候,昭昭觉得她已经可以在荆沉玉神魂暂时稳定的情况下,自如地应对他了。
那么在他神魂不稳的时候,她应该就能重伤他了。
一旦他神魂不稳,再受重伤,她蛊惑他成功的几率就大大增加。
她也不能让他受伤太重,毕竟宿主强则心魔强,宿主弱了,心魔也会跟着转弱。
如何把握好这个度,成功毁了他的功法,还让自己拥有逃跑的力量,这是个难题。
昭昭端坐在书案前,看着桌上的笔墨沉思着。
如果不需要牺牲自己毁掉他的功法,那当然是最好的,但不那么做,荆沉玉那么变态的意志力,恢复得肯定很快,他再到巅峰状态,她跑出去那么远,与宿主分离在外界度日,感受不到他的灵力,进益起来很难。
等被他抓到,就只能任他鱼肉,白白费心跑这一回。
所以还是得按计划行事。
真跑掉之后,还得想办法搞定自己远离宿主渐渐衰竭的问题。
寝殿里,荆沉玉同样也在想除魔的事。
他一手握着丝帕,正擦拭般若剑,般若剑十分享受,但他心事重重。
三日,除魔的日子只剩下三日。
这段时间,昭昭给他留下的印象比以前深刻许多。
她握剑的样子,拔剑的样子,持剑朝他而来的样子,历历在目,鲜活极了。
手上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荆沉玉心思从不外露,此刻更是。
谁也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又要怎么做,连和他人剑合一的般若剑现在也感觉不到分毫。
他平平静静,像一潭死水,仿若永远不会有沸腾那一日。
夜幕降临,九华剑宗格外安静,蓬莱岛外的流光海底,镇魔渊却热闹得很。
黑色的魔气不断试图冲破结界,魔气中的魔死亡率极高,十个撞击结界的有九个都死了,但他们没有一个停下,哪怕死也义无返顾。
结界内,被海底重山压着的夜月眠抬眸往上看,血红的眼眸中满是戾气。
“五百年了,荆沉玉,你的结界终于开始松动了。”
夜月眠闭眸感受了一下,嘴角牵起诡异的笑容:“是魔。魔的气息。你身边有魔,真让我意外啊。”
他拖长音调喃喃道:“我真是太期待和你再见了。”
……
……
最后的三天时间,昭昭明显下手更重了。
荆沉玉躲开她的剑招,发丝被她剑气所伤,断在空中。
他望向昭昭,她抬手接住他的断发握在手中,不知想到了什么,梨涡清浅地笑了起来。
“今天先不打了。”
她姿态优雅地反手收剑,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收剑的姿势有多么像荆沉玉。
荆沉玉看得见,他知道。
他不说话,只注视她离开,她连挺拔而去的背影都带着他三分影子。
和他那么像,又那么不像。
荆沉玉抬起左手,广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的上伤痕。
今日比起她来,他受伤更重,若今天不这样停下,非要分出个胜负来,那恐怕是她赢得可能性更大。
头疼较之往日更重了一些,荆沉玉拉下衣袖,闭眸按着额角。
昭昭这次离开没直接回书殿,她被关在那,往日打完了都是直接回去休养生息,但今天情况不一样。
太素宫很大,有三十六座大殿,荆家送给荆沉玉的东西都摆在其中的一座大殿里。
昭昭踩了几次点,已经知道在哪,趁着荆沉玉还没发现她没溜号,偷偷摸了进去。
她有心要找东西,就得把箱子都打开看看,这一打开,不免有点仇富之心。
荆家可真有钱啊,看看这白玉酒杯,看看这金漆芙蓉雕花盒子,里面放的什么?打开看看,不出所料,全都是芙蓉玉簪。
昭昭已经对这东西PTSD了,看见就回忆起自己被簪满发髻的样子。
她哆嗦了一下,拿了酒杯赶紧盖上,找自己最终需要的东西。
不太难,在靠里面的一个精致木箱中,昭昭找到了白玉瓶装的酒。
没错,就是找酒,打开盖子闻闻,真香,昭昭馋虫都被勾出来了,可这满满一箱子,好像荆沉玉一瓶都没喝过?荆家把这样好的酒送到九华剑宗给他,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揣上一瓶离开,昭昭回到书殿的时候,一眼就瞧见荆沉玉坐在书案后闭目养神。
她回来了,他便睁眼望过来,面无表情盯着她。
昭昭一点都没有被抓包的心虚,掏出酒瓶晃了晃说:“你看这是什么。”
荆沉玉扫了扫,不言语。
昭昭笑着说:“这是你的东西,我实在馋酒便摸了一瓶出来喝,你不会很介意吧?”
她坐到书案对面,没有蒲团就席地而坐,一点都不介意这很不雅观。
规矩很重的荆沉玉眉心频频颤动,极勉强地忍耐住了。
昭昭将酒放到桌上,又拿出白玉酒杯:“我的死期马上就要到了,仙君今日无事的话,不如陪我喝一杯断头酒?”
她给两人都倒上,洒脱道:“就当为我饯别吧。”
她表情坦然,梨涡浅笑,清凌凌的一双杏眼诚恳温和,不带任何敌意地。
这样的她朝他举杯,让他不自觉跟着握住了酒杯。
一握住,荆沉玉便怔住了,他很快回过神来,收回手道:“本君从不饮酒。”
昭昭似乎很意外:“那荆家送那些酒给你做什么?那些箱子上都印着你们荆家的家徽呢,肯定是他们送来的。”
荆沉玉慢慢道:“本君不饮酒,不代表别人不饮酒。”
哦,这么说是拿来给他社交的,可荆家真的认为他这种性子会跑去社交吗?
“你不喝那我自己喝。”昭昭把酒杯拿过来,自己两杯都喝了,满足地舒了口气,“痛快!”
她真的爱酒,看得出来。
她好像也是真的在等死,不打算做任何反抗了。
荆沉玉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安静地等着昭昭几乎把酒喝完。
“你就喝一口吧。”
昭昭微醺,凑到他身边靠着,浑身都是酒的香气。
荆沉玉闻到立刻想要躲开,但酒杯送到了他唇边。
“就一口。”
昭昭蛊惑道:“三日后我就要灰飞烟灭了,相识一场,你总不会真的不为我践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