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客院之内,昭昭回来特地避开了江家人,这也没什么难的,她可是与荆沉玉一样的修为。
“她是自陨。”昭昭将当时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就是这么回事儿,大司命若是不信,可以等剑君回来问他。”
“……我信。”曲春昼抬起手,元采衣了然他的意思,快步上前将尸体抬走安置。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曲春昼微微思忖,主动摘了幂篱。
干净的眉眼望向她,他面露忧思道:“她是自毁丹田而死,我看得出来,阁主自然也看得出来。”稍顿,“她与江家主的往事,我也略知一二。”
“大司命相信最好,反正不信可以找荆沉玉,他负责。”昭昭甩完包袱,心里稍微有那么点不舒服,想了想还是说,“但我当时也说了刺激她的话,我方才都告诉你了,慕阁主回头若是介意……”
“你说的话没什么不对。”曲春昼明白她的为难,“不必放在心上,同样的话阁主也对她说过,只她不愿面对,每次都不肯听完。”
昭昭没吭声。
“来这里之前她便传音要与我同行,我拒绝了。”曲春昼慢慢道,“阁主为她起了卦,算到她今年会有一大劫,特意将她关在阁内不准外出,想来是妖君用了什么法子将她带了出来。”
“……”
“多谢你和君上,其余之事交给我便是。”
这样就没她什么事了。
昭昭还有大事要考虑,直接告辞离开,但曲春昼叫住了她。
处理完正事,本能又回归,曲春昼浑身都不舒服,他抿了抿唇说:“……善音已经回家,她和弟弟被江家关了起来,江夫人将江公子抢了过去,没有管善音。”
昭昭立刻回头:“那善音呢?现在在哪?”
“我将她……抢了过来。”
昭昭眼睛一亮:“她没被江家关住?在大司命这里?”
“是。”曲春昼一顿,“你可以不必称呼我大司命,之前未尽之语,今日想告诉你,我……”
昭昭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想起当时的情形,免不得有些误会。
“别了吧。”她为难道,“这个,多事之秋,这些事还是容后再说吧。”
……容后也不是不行,但……交个朋友是很让她为难的事吗?
曲春昼看看自己,他有那么差么,为何她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有点伤人。
曲春昼面上浮现出几分受伤,昭昭迅速别开头,只要她不看就不用为难!
“我先走了……”
她要走,曲春昼想都没想说:“你不愿意。”
昭昭僵硬地站在门口,背对着里面。
“为何?”曲春昼是真的不明白,他开始审视自己,“我是否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
“没有。”昭昭犯难,扣着门框半晌,转过来说,“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她挠挠头,突然想到荆沉玉,“我和剑君,你知道吧,我们现在是师徒。”
“知道。”曲春昼都不知道自己刚才哪来那么大勇气一再拦住她,现在尴尬紧张到了极点,话说得很不利索,“第,第一日来就知道了。”
“……是这么回事,我们俩吧,就是……”昭昭决定拿荆沉玉当挡箭牌,“在镇魔渊的时候你应该见到了的,我们之间……就是那个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师徒恋啊,爱恨纠缠什么的,很复杂,太复杂,真的太复杂了。”
所以别说了,求别说。
曲春昼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可其实也没有特别惊讶。
他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啊,啊这,这个,君上也有这一天……我的意思是……不对……我……那个……”
他磕磕绊绊地找回声音:“可是,这与你我交朋友,有何关系?”
他显得十分困惑:“君上……他连你与谁交友也要过问吗?”
她之前对剑君杀意深重,难道是因为他辜负了她,还过于严格??
曲春昼的话让昭昭脸色一变:“……交友?”
“?……是。若实在不行……”
“今后咱们就是生死之交!”昭昭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使劲晃了晃,“朋友,以后有用的到我的地方一定开口,今天就先到这里,我先走了。”
……!!好尴尬啊!!
她跑出曲春昼的客院时,浑身都散发着窘迫气息。
曲春昼只是社恐,但不代表脑子不好使。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昭昭的表现为何那么奇怪。
……
忆起自己和元采衣的对话,还有当时的情形和今日……
曲春昼咯噔一下坐到椅子上,被昭昭握过的手滚烫,想喝点茶水冷静一下,却不小心将茶杯打翻。
元采衣快步进来:“师尊,您怎么了?”
“无事。”曲春昼背过身去,使劲挥手,“你出去,去看着你师妹,莫要让她想不开,为师无事。”
元采衣:“……师尊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曲春昼蹭一下子站起来:“好,你不去,为师亲自去。”
他抬脚就走,眨眼不见,元采衣:“……”师尊怎么怪怪的。
……
昭昭跑回她和荆沉玉的客院时,才想起自己还没见到江善音。
本来想和她见一面解释解释在镇魔渊的事,眼下又不太方便了,只能再找机会。
江家会这么处理她昭昭倒不担心,有曲春昼在总不会让她吃亏。
相较于江善音,她的情况就难得多。
坐下后,她左思右想,还是将夜月眠给的玉佩点亮。
那边这次很快响应,夜月眠憋了一口气说:“正要找你,你要找的小魔不在魔界,你又不准本座出去,本座实在寻不到她。”
“哦你不用找了,我自己找到了。”
“……你不早说!你可知浪费本座多少时间!”
“我找是找到了,就是不知怎么安置她,她现在是魔,我不确定她要不要在修界继续下去。”昭昭不理他的埋怨,略微思忖道,“我找你是想让你关注一下江家的动静,若善音出事,你就将她带去魔界看护好。”
“……”
“你怎么不说话?”昭昭奇了,“你不能拒绝的啊,那怎么还不赶快答应。”
“知道了。”夜月眠阴阳怪气,“真是拿本座当佣人了,只要一联系就是要利用本座。”
“那不然我找你干嘛,叙旧吗?和一个拿我挡剑的魔?”
“这件事过不去了是吧?”
“过不去了,至少现在过不去。”
昭昭说起这个,夜月眠就有点莫名觉得理亏,他冷硬地问:“你为何不提你自己?本座可是听说了,众仙宗齐聚九华剑宗,等着荆沉玉带你回去问罪呢。”
“所以?”
“你为何不让本座去帮你?”夜月眠慢悠悠地说,“本座已肃清魔界,只要你一开口,立刻带人前往九华剑宗,与你里应外合,将他们一网打尽,全都烧死!”
“……想法很好,但实施起来可能性不高,荆沉玉还没死呢。”
“有你在他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你想法子夺舍他便是。”
“说的好像夺舍他是什么小事一样。”昭昭气道,“不然我们换一环,你来夺舍他,我去带人啊!”
“本座要是可以早就那么做了!”
“够了,我不想和你吵架。”昭昭要切断联系,夜月眠不准。
“本座还没说完。”他压抑道,“你该不会真打算和他回去吧?你是不是疯了?本座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女人,你可不要被他骗了,他是个什么人本座最清楚……”
“你那么想帮我,倒也不是不行。”昭昭捏着皎月玉佩低声道,“若我到了生死关头,我允许你离开魔界御破空间来救我,但不准你做其他多余的事。”
这个“多余的事”范畴太大了,很多都可能算是多余的事,简直是把夜月眠给捆死了。
“你简直不像魔!怎么一点生灵涂炭的志气都没有!”夜月眠不满道,“毁了天下与本座共享魔海,这难道不香吗?”
“不香。”昭昭想了想在莫家看到的刀山火海,“不符合我的审美。虽然修界肯定有些人该死,却也是无辜的人更多。”
“你是魔吗,请问?”夜月眠想不通,“你和本座简直毫无相同。”
昭昭说了句话,仿佛在和他说,更像是和自己说。
“我的确成了别人的心魔。”她喃喃道,“可我不会任由自己屈服与魔气。”
“哪怕再难,我也不要真的变成彻头彻尾的魔。”
联系戛然而止,很快,房门打开,荆沉玉带着伤走进来。
昭昭抬眸与他对视,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追到了吗?”
“嗯。”
“全杀了?”
“逃了。”荆沉玉走进来,“但都受了重伤,暂时没力气出来害人。”
“……他们现在最想害的人就是你,你不被害,他们就没心思去害别人。”
“那很好。”荆沉玉走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
“怎么了。”昭昭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抬手抹掉嘴角的血,皱着眉,似十分为难挣扎,但很快,他闷哼一声,持剑撑住身子片刻,又将剑收回天灵,任由自己跌靠在她身上。
昭昭本能地扶住他,他身上气息很冷,像在极寒之地冻了许久。
“……你受伤了。”
靠在身上的人自低沉地应了一声。
他其实也不是今日才受伤,是一直有伤,从未好过,真的好惨。
从有了昭昭开始,他简直就没好过一天。
昭昭沉默许久,试着将他推开,可他好像和她冻在了一起,根本推不开。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问:“你想怎么样,直说吧。”
荆沉玉脊背僵了一下,那样硬骨头的一个人,那样一个绝情的人,现在将脸避在她衣袖后,不想让她看见他的模样。
他其实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模样,只是脸上一片空白,眼睛里也是。
可他的心并非一片空白。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握住了她的手臂,正要开口,昭昭忽然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问:“想让我心疼你吗?”
他浑身一震,她开了口他才发现,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要什么。
他刚才不太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模糊的感觉,现在她说了,一切都清晰了。
他觉得难受,那种对自己软弱的厌恶,对自我本身的厌弃,让他本能地想要否认、抗拒,不自觉去闪躲她。
昭昭任由他离开,将他的矛盾挣扎尽收眼底。
她突然道:“我想知道你在莫家主的镜花水月里看到了什么,我很想知道你的恐惧是什么,是什么让你那么害怕。”
她是真的想知道,荆沉玉到底会怕什么。
他不该有什么惧怕的,她都比他早走出镜花水月,为何他会深陷其中?
她一直都想知道。
“你告诉我。”昭昭扶住他的肩,幽幽道,“告诉我,我就心疼你啊。”
第66章
在莫家空间发生的事,在莫家主的镜花水月里看见的画面,荆沉玉至今记忆犹新,一切仿佛只发生在昨日。
其实到了江家这几日,他疗伤的时候看似闭目入定,实则一直无法静心。
入定里他总会想起镜花水月里那一幕,每每都险些惊醒,但想到昭昭就在附近,这只是他的幻觉,是臆想,便也就慢慢好了。
昭昭会想知道这个,他有些意外。
“为何想知道。”他问出了口,缓缓站起身。
他个子高,站起来昭昭就得仰视他。
她也不回答,就好端端坐着,坐得稳稳当当,让天下最尊贵的剑君低头看她。
看着看着,他忽然弯下腰来,和她视线持平,四目相对。
昭昭望着他,不闪不避:“想好了?”
她不紧不慢:“说吗?”
“你若想知道,不必拿什么来交换。”
荆沉玉的声音很好听,平日里都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带着骨子里的孤高冷傲,此刻却有种无法言喻难以辨别的柔和,太罕见了,让人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
“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
昭昭阖了阖眼:“是吗?”她歪了歪头,垂下的发丝滑落肩膀,“只要我问了你都会回答吗?”
不等他回答,她继续道:“好了,不说那些,你现在就告诉我,你在镜花水月里到底看见了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她这样执着地想知道这个,就好像知道了他害怕什么之后,自己就有了筹码。
仿佛多了这个筹码就能拿来掣制他,就可以说服自己冒险和他去九华剑宗搏一个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