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雁行经过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
两人在赵希这个内应的帮助下,悄无声息潜入药田,四周皆是草药植株,灵气裹挟在晨雾里、露珠中,一点点晶莹的青色,如同夜间萤火虫的光芒,低低飘飞在草药上方。
“刘老头儿呢?”箬竹环顾四周都没瞧见刘绩那一坨跟球儿似的肥肉。
“找找看吧,总归肯定在里头。”萧雁行说着,突然拉住箬竹的手。
不是衣袖,也不是手腕,而是扣住十指,紧紧握住。
箬竹不明所以:“你抓我手做什么?”
萧雁行拉着她穿梭在药田间:“这里四周景物都差不多,而且很多地方都设了结界陷阱,我怕师姐走丢。”
掌心肌肤相贴的感觉,直击心底。
萧雁行又道:“我绝对不会让师姐离开我的。”
萧雁行拉着箬竹的手走在药田中,他很清楚哪些地方有结界陷阱,哪些地方的花草暗含剧毒。箬竹被他护着,始终没受一点伤,脚踝连锯齿形的叶子边缘都没蹭到。反倒是萧雁行自己,走着走着突然在某颗旁蹲了下来。
箬竹见他毫无征兆就开始刨土。
没有用修为灵力,而是双手十指伸入泥土当中,像是在挖什么东西。
不过他做这事儿自有他的道理,箬竹没有过问,直到她瞥见一点艳丽红色从土地里漏出。而后随着萧雁行刨出的土坑越来越深,才逐渐能看清似乎是一颗类似红宝石的东西,呈椭圆形。
萧雁行将东西捧在手里,拍去黏在上面的灰土。
“这是什么?”箬竹不禁好奇,能让萧雁行这样宝贝,甚至是在寂白宗药田挖出的东西,究竟有何特殊意义。
萧雁行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用灵力在物什上穿了个圆形小孔,“师姐借红绳给我用用。”
箬竹指尖当即变幻出姻缘丝线递给他。
萧雁行将红绳从小孔中穿过,上前迈了一步,双手各执绳子的一边儿,绕到箬竹脖颈后,轻轻打了个结。透红宝石便穿以明红丝线,戴在了红衣少女的身上。
他道:“师姐就把它看作是平安符好了,和寺庙中经由佛祖开过光的佛珠玉佩差不多。只要师姐戴着它,就会一直平安顺遂的!”
箬竹将萧雁行挂到她脖子上的吊坠举到眼前凑近观察,还有这么神的东西?
此物什晶莹剔透,色泽纯正,且很有层次感。从内往外的红色越来越浅,到触手可及的外表,就已经如同埋藏在皮肤底的毛细血丝。
好看确是极好看的,但她其实并不怎么相信平安符保佑一说,觉得那不过是人间寻常百姓用信仰换个心理安慰罢了。而真正想要平安顺遂,还得看自己的本事。
不过萧雁行待她这份心意真挚,让箬竹心底暖融融的,自然不会拒绝少年。
将吊坠放到衣衫里,贴肤佩戴。
她朝萧雁行一笑:“我们继续走吧,还是得尽快找到刘老头,曝光他的恶行才好。”
萧雁行温热掌心再度贴过来,虽然刚才已经有过一次十指交扣的牵手经历,可箬竹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个亲昵动作,委实不大像师姐弟之间该做出来的。
不过很快,她就没空纠结拉手姿势如何。
因为在走了小半盏茶时间之后,被萧雁行挖出红宝石的土坑重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箬竹环顾四周,是熟悉的草木郁葱,和同一颗参天大树:“我们又绕回来了?”
萧雁行顿时皱起眉头:“有结界。”
“在我逃走之后,他们重新布置了结界。”
箬竹同样神情凝重,她本职毕竟是掌管姻缘的红喜神,对五行六爻和阴阳八卦并不精通,仅有的那点破界技巧还是从景问筠那儿学来的皮毛。这晌她并没有发现他们不断兜圈子的问题所在,更加别谈破界了。
而赵希在放他们进来之后,就回到了刘宗主身边,肯定不可能再出来帮他们一次。
便只能寄希望于萧雁行身上,少年总是会带给她不同的惊喜,箬竹无端选择相信,萧雁行应该是有办法的。
只见萧雁行凝眉沉思着,箬竹在旁保持安静不打扰他。半晌,少年缓缓抬起头来,对上她期待的明亮眼眸道:
“师姐,这道题超纲了,我不会。”
箬竹:“……”
两个人都不会的话,那就只能碰运气祈祷能绕出去了。虽然箬竹素来觉得,运气这个词,跟她半点沾不上边。
而算起来,他们进入药田已经有一盏茶时间之多了,要是再找不到刘老头儿,人就该取好药出去了。那他们就失去了揭露寂白宗饲养药人罪行的证据。
正当她一筹莫展至极,箬竹眼尾余光忽然瞥见萧雁行的腰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衣裳里头不安躁动,一闪一闪地发出白光。
箬竹赶紧拉住萧雁行衣袖,提醒他。
萧雁行也注意到了,解下悬挂腰间的金丝笼:“是它?”
当金丝笼的禁制被解开,一道黑影当即冲出笼子,落在了地上。是他们先前在误入缙仙宗禁地时,杀死白溪豸后,留下的黑溪豸。小狗状的黑溪豸仰头朝箬竹二人嗷嗷叫了声。
“它这是什么意思?”箬竹疑惑,“难道说,它能给我们指路?”
萧雁行凝眸,在他记忆中,寂白宗的药田内同样豢养有两只黑白溪豸,它们对药人的血异常敏感。只要哪处有药人被放血,或是伤口没处理好自行流血了,就都会引得溪豸前来。
“跟着它走。”萧雁行当即下决断。
丧失了配偶的黑溪豸也随之失了兽性,从体态到声音都是温温和和的,它走在前头七拐八弯,而后停在了一颗大树的粗壮树干后,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人努了努下巴。
箬竹往它示意的方向看去,登时望见不远处草丛后赵希和另一位寂白宗弟子的身影。
看来,刘老头儿也在那边无疑了。
这黑溪豸还真是有些本事,箬竹揉了揉它的发顶,以示鼓励。
她手刚收回,一抬眸,猝不及防接受到了萧雁行哀怨的小眼神。箬竹心头猛然一跳,这……突然是怎么了?
怎么瞧着像是委屈至极的模样?
萧雁行憋着嘴:“师姐宁愿摸它也不摸我。这只臭烘烘的溪豸就算能带路,但也是我把它随身携带在先,功劳应该有一半算我的才对。”
箬竹登时被他逗弄的哭笑不得:“不是你自己说,摸头容易长不高的吗?”
萧雁行垂眸:“那师姐也没有抱抱我呀。”
箬竹抿着唇憋笑,竭力控制住自己想捧腹大笑的冲动,生怕被不远处的刘老头儿听见动静。
她往萧雁行身边走了半步,伸手在少年额头点了点,揶揄道:“怎么好端端的,竟跟只狗吃起醋来了。它是我们养的宠物,难道你也是吗?”
“我是。”孰料,萧雁行重重点头道,“我就是属于师姐的,不管师姐把我当什么都可以!”
箬竹微愣,她只当小屁孩是在开玩笑,续而扬眉戏谑:“那……小雁子?”
萧雁行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这个不行。”
“只有这个,坚决不行!”
“好好好,不行就不行吧。”箬竹本就是逗他,见少年满目抵触中夹杂两分暗沉,顺坡下驴就完事儿。
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是把萧雁行当弟弟的。
从前是乖巧可爱的小弟弟,现在嘛,就好像弟弟长大了许多,有了自己的心思与想法。
突然,她听见幼儿的嚎啕大哭隔着空气传来,惊得树上鸟雀纷飞,绿叶飘零。而从啼哭声的传播方位上判断,源头正是刘老头儿那个方向。
如此明显的动静,想要察觉不到都难,萧雁行当即拉过箬竹,藏匿到了树干后,探出脑袋往前端眺望。
只见一名头戴兜帽的灰袍男子双手各提溜着一位幼儿的衣领,大步走到刘老头儿跟前。他把两个襁褓像是丢垃圾般,嫌弃地甩在地上道:“就剩这两个了,半死不活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箬竹见状赶紧从琉璃盏中翻找出碧吟珠,此物乃六界通用法器,能够将现实发生之事记录。画面、声音,包括周围环境的灵力波动,纷纷逃不过碧吟珠的法眼。
剔透如水滴的碧吟珠漂浮在半空,将远处正在发生的一切吸纳储存。
襁褓中婴孩掉地后,哇哇哭得越发响亮,惹得刘绩眉头不耐烦皱起:“就没有年纪大点的了?”
“这回是缙仙宗那名女仙尊来求药,要是能用灵药把人哄高兴,兴许日后直接能让缙仙宗罩着咱,结果你就给我这两个鬼东西?”
带着兜帽的男子嗓音沙哑,语气不善:“你想要好用的,我也想啊,但这玩意儿有多难练成功你比我清楚。就拿近半年说吧,咱骗来的小娃娃少说也有百来个,结果呢,全部被喂死了。”
“就这两个。”男子指了指地上婴孩,“你看不起的这两个,是唯二坚持过一个月的。”
刘绩烦躁神情倒映在碧吟珠中,箬竹将其看得一清二楚。经过灰袍男子的话,他总算是勉强抬起正眼看那两个小娃娃了。
但当瞧见婴孩满面泪痕,皮肤苍白得鲜少血色,他眼底刚升起的一点期望又灭了。
“该死。”刘绩气得手握拳,“要不是被萧雁行那小贱种跑了,老子哪里需要到处找药人胚子!”
“所以你到底用不用这俩?”灰袍男子显然不想理会他的情绪,“要是不用我就继续带回去练了。”
“用!怎么不用!”刘绩打断他要去抱襁褓的动作,咬牙切齿,“有总比没有好,就算是半成品,也拿来先应付过缙仙宗这一关再说。”
他说着,就将其中一名婴孩抛至空中,无视凄惨哭声。掌心化出灵刃飞出,婴儿如白瓷般细腻光洁的皮肤立马破了道口子,流出殷红鲜血。
一滴滴血液浸入泥土,周遭草药顿如雨后春笋快速生长,并且散发出浓郁灵气,空中点点绿光更甚。
箬竹目瞪口呆,纵使她已经听萧雁行说过一遍药人的不寻常,可当亲眼见到,还是惊讶不已。这般孕育灵力滋长,简直可以堪比西王母的瑶池玉露。
甚至方才刘绩亲口说,这两名婴童还只是半成品。
那如果是萧雁行的话……
箬竹情不自禁侧头去看身旁人,少年正直勾勾盯着她。
“师姐,你欠我的抱抱,什么时候还?”
箬竹俨然没想到,在这样灰暗肃然的情景下,萧雁行最关心的,居然是方才那句不经意的玩笑。
如此一本正经,目色灼热。仿佛她只要敢拒绝,少年就会立马垮下脸,直到箬竹拥他入怀才肯罢休。
“师姐……”萧雁行瘪嘴嘟囔,眉目黯淡。
此情此景之下,其实是有几分本末倒置的无理取闹在里头的,可箬竹没有丝毫不耐。她心想,萧雁行大概是触景生情了罢,再见刘绩施恶,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少年到底是有脆弱一面的,箬竹张开双臂。
她就要环抱住萧雁行的瞬间,腰肢突然覆上一片温热。萧雁行凤眸晃过一抹精明黠光,反客为主,长臂前捞。从她欲抱他,变成了他抱她,掌握主动权。
箬竹猝不及防跌进少年怀里,身子前倾,脚踝微歪。
“哎哟——”她没控制住自己,喊出了声。
“谁?谁在那里?!”听见动静的刘绩当即戒备朝他们藏身之处看过来。
糟糕,被发现了。
箬竹抬眸,眼含嗔怪掀了萧雁行一眼,双手抵着他胸膛推了推。都怪小屁孩不合时宜地要抱抱也就算了,还学那些个年轻人,不讲武德。
既然行踪已经暴露,他们只得从树干后走出,两步位移闪现到刘绩面前。箬竹抛出姻缘神,在顷刻间化去刘绩正施加给婴儿的灵力,萧雁行则接住从空中掉下来的孩子,交到一旁赵希手中。
刘绩施法突然被打断,遭到内力反噬,嘴角溢出丝缕血。
他怒气冲冲转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瞪大眼睛:“萧雁行?”再三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后,诡异地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居然自己回来了,哈哈哈哈——”
“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畜`生养这些药,你回来的正好。”说着,就要去抓萧雁行的胳膊。
箬竹蓦地挡在了少年身前,反手顺势拔出了萧雁行的灵剑,架在刘老头儿脖子上:“把你的嘴巴放干净一点!你个猪狗不如的老畜`生,叫谁小畜`生呢?!”
萧雁行将指尖就欲飞出的灵力缓缓收回,看着箬竹比他矮半个头的身高,比他窄的肩膀,目色温柔。
他的师姐啊,总是这样。
平常时候嘴硬得很,可每当到了关键时刻,永远第一个站出来维护自己。
刘老头儿皱眉瞥了眼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女,眼露不屑:“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是你爹!”箬竹双唇快速张合,说出了最优美的三个字,然后,灵剑贴着刘绩的脖颈擦过,划出一道不算浅的伤口,“教你做人的爹!”
刘绩只觉脖子刺痛,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出,抬手一摸,掌心瞬间染上了粘腻殷红。眼底的三分不屑两分鄙夷碎得一干二净,转化成满目怒火。
“哪来的小贱`人!竟敢伤老子?”
箬竹指尖飞出红绳,又捆住了他的手脚:“我不仅敢伤你,还能绑了你,杀了你,甚至也给你喂毒虫毒草炼成药人,然后放光你的血,让你也尝一遍你带给别人的痛苦!”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要是你能诚心悔过,向我弟弟道歉的话,我可以考虑饶你一条狗命。”
箬竹说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萧雁行。
她毫无疑问是在帮萧雁行出气,而且这本就是刘绩欠萧雁行的,用整条不值钱的狗命都还不完。
再加上方才她指尖飞出红绳的刹那,她能感受到萧雁行同样在悄悄释放灵力,压制了刘绩反抗的动作。毕竟寂白宗是丹修门派,这罪无可赦的老头儿吃下的灵丹妙药不少,修为并不低,单凭箬竹“金丹期”的修为,没那么容易制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