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遥“嗯”了一声,见她大口大口吃的嘴边满是油花,用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说到:“向你道歉,是我真心知道错了,不是想求你的原谅。”
这话倒是让满嘴塞着喷香羊肉馅儿的箬竹不禁愣怔感慨,狗风遥的悟性居然这么高?
相比起那些说句对不起,就死乞白赖要求原谅的,简直真诚太多。
再加上这烤包子委实好吃,羊肉喷香久留唇齿,合她口味,让箬竹的气恼顿时散开不少。她问:“所以你刚才是因为给我买吃的,所以才没追上来?”
“是,但我没想到你走得那么快,等我回头,整条街已经见不到你人影了。”风遥说着又补充,“我绝没有嫌你走太快的意思,我是在自责,怪自己买东西太慢,也没能时时留意你的动向。”
求生欲极强。
而不得不说,箬竹还挺吃这套。她咬下最后一口烤包子:“但你是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的?”
“你在街头找到我那会儿,身上有股很浓的烤物香味儿,还染了一点脂粉香气,我就知道,你去过那家烤包子铺,并且停留良久。”风遥道,“但那会儿的你嘴边和手指没有油花,可见你只是看了,却没吃。算算时辰,你应当已经饿了,只是碍于身上没有银子。”
箬竹蓦地心头暖暖的,不知是热腾腾烤包子与暖身羊肉馅儿下肚所致,还是因为风遥这番话。
若非观察仔细,把所有小细节都放在心上,根本不可能发觉得了。
又是不计其数的功德值入体。
仅在林中短短半个时辰,她便收获了大半功德,只需要再来最后一点点,就足够她前往灵苍找萧雁行,然后跟风遥和离,抹掉这段荒唐事迹。箬竹在心底鼓舞自己,再接再厉,再厉再接。
若能继续照今夜的速度下放功德,离开约莫就在这两天之内了。
突然,一道黑影晃过,遮住夜明珠黯淡刹那,宛如鬼吹灯,箬竹不禁顿住脚步。
待她鼓起勇气定睛看,便见一个全身蒙着黑衣的鬼站在旁边:“王上。”
来找风遥的,是他的下属。
那鬼却没有继续说事儿,反而瞥了箬竹一眼。他明显瞧出箬竹不是他们鬼族同类,像是在评估接下来要说的话,该不该让外人听见。
箬竹领会到他眼神的意思,表示理解,她松开拽着风遥衣袍的手,往前走了两步等他。
登时仿佛又回到了一个人误闯林中迷路时,风声而过,孤立无援,四周静悄悄得可怖,她不禁搓了搓胳膊。
眼前忽而递来绯色广袖,风遥长身玉立在她眼前:“拉着。”
那鬼似是得了风遥不必忌讳她的指令,这回没再意味深长看箬竹,全程低着头说道:“王上,九幽出事了。有个小鬼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在里头大开杀戒,我们派进去查看的人全部不见消息,猜测也被他杀了。”
风遥微皱起眉:“先挡着,我一会儿过去。”
“王上!”那鬼拔声,“如果我们能挡得住,就不会来叨唠您了,王上若无急事……”
“我有。”风遥乍然打断他,转而对箬竹道,“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他气定神闲,丝毫不慌张,箬竹却走得问心有愧了。
听情形似乎已经十分严重。
那九幽是个什么地方?九幽地狱,美其名曰九幽,说白了更似地狱。
里面尽是血统低劣好斗噬杀的恶鬼,他们才不认你是否为同族,他们憎恶所有血统比之高贵,能住在鬼城中享受富足奢靡生活的鬼。一旦被那只大开杀戒的小鬼撕开九幽入口,恶鬼爬出,鬼城难免惨遭屠戮。
箬竹向下扯了扯风遥的袖子:“你还是和他去九幽吧,那边的事比较重要。”
“我若走了,你怎么办?”风遥并没有停下送她回城的脚步,“还得半刻钟才能走出这片林子,你不害怕?”
箬竹手指蜷缩,她哪能不怕。光是风过树叶沙沙声响,就足够她脑补出好几册鬼故事合集了,更何况她方才还被某种不知名的黏糊物什摸了耳朵,心理阴影至今犹存。
她咽了咽口水,底气不是很足地建议:“你可以找个下属陪我?”
风遥看她:“你可知他为何要用黑布蒙面?”
箬竹摇摇头:“为什么?”
风遥道:“大多数鬼族的相貌,怕吓着你。”
箬竹想起传闻总评价鬼族长得尖嘴猴腮,青面獠牙,可方才她在城中转悠,所见众鬼顶多只能算不够漂亮,平平无奇,哪有传言中的那般夸张,她便认定风遥是在杞人忧天了。
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风遥道:“你以为他们为何围着我双眼冒精光?”
“因为你俊美无双?”箬竹尝试猜测他后一句回答。
风遥道:“因为能在鬼城中心住的,已经是最好看的鬼了。”
箬竹:“……”
她回想了一下在青楼里看歌舞时见到的歌女琴师。他们已经是矮子里拔出的高个儿了,而风遥站在那里,眉眼无暇,轩然霞举,才是真正的高比青天,也不外乎会引得整个鬼市的人全都前仆后继。
箬竹转念想通透他这话中意,最好看的鬼族尚且那般,而风遥寻来的下属很可能远远不及。
放在往常来说,她偏好俊美相貌是真,却并不嫌弃貌若无盐的。只是此处夜黑风高,已把箬竹吓得不轻,风遥再给她身边支使个鬼,货真价实的青面獠牙鬼,难保在夜明珠浅淡幽光下,不会把胆小如白兔的人吓着。
毕竟鬼吓人,吓死人啊。
是以这条建议同样行不通。
只要还在这片幽暗树林中,她就离不了风遥。
箬竹小脑袋瓜子飞速转着,她数千年仙君的修养叫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九幽地狱被撕破,爬出恶鬼。既然她必须和风遥一块儿走的话……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九幽吧?”
风遥神色一滞:“你认真的?”
“是啊。”箬竹道,“我想了想,这是最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语罢,她瞧见风遥的眸色瞬间深了。
不知是不是箬竹的错觉,风遥像是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他狭长眼尾的彼岸花深红,缓缓舒展开花瓣。绚烂,艳丽。哪怕无法查看他的灵识,也能猜到那定是段无比珍贵美好的记忆。
只是他久久失神,箬竹却是有些许失落的,以为他并不愿带着自己前往九幽,便想说作罢。
箬竹张嘴欲言,可她话音还没出口,风遥抢先她一瞬应了声“好”,然后道:“把眼睛闭上。”
她依言照做,仅仅一阵风吹过的功夫,箬竹就经历了双脚离地又重新落地。
听见耳边风遥允她睁眼的声音,箬竹徐徐掀开眼皮。入目便见左手侧石碑上“九幽地狱”四个字歪歪斜斜,爬满粗壮藤条与青苔,颇显诡谲阴森。
风遥把一颗赤红色的珠子放在她掌心:“握住它,任何鬼都没法近你的身。”
箬竹迷茫眨了两下眼睛。
风遥:“看我做什么?”
“我怀疑这是赝品。”箬竹义正辞严,“不是说任何鬼都无法近身么,那为什么你还在?”
风遥:“……不若我走?”
箬竹秒怂,拽得他衣袖更紧。
风遥察觉到她细微的小动作,嘴角扬了扬。
此处天空似是人间雪后初霁与火烧夕阳的融合,昏暗中呈现淡淡血色。迎面吹来的风幽冷,却不闻厮杀后的血腥味儿,反倒有浅浅花香入鼻,和她在风遥身上嗅见的如出一辙。
沿路所见皆为岩石,荒芜贫瘠。箬竹总能看见些许岩石后藏着凌散盛开的彼岸花,这是极阴之地才会生长的花类,世间唯有冥府的彼岸花海,与鬼域的九幽地狱两处,她在此瞧见不稀奇。
奇的是,为何风遥身上会有九幽地狱里带出来的味道,经久不散?
但很快箬竹就没空思考这点小细节了。
他们进入九幽地狱已有半个多时辰,可除却两人脚踩岩石踏出细微声响,并没有听见任何恶鬼的动静,也没有发觉任何打斗的痕迹。不是说有小鬼大开杀戒吗?应当不断有鬼逃亡,以及岩石被喷溅了血液才对。
许是一路都太平静,箬竹越往九幽深处走反而胆子越大,她甚至都敢松开风遥的袖子了:“我们这都走到腹地了吧,怎么连只鬼影都没见着?说好血统低劣的恶鬼会没日没夜地厮杀呢?难道已经被那个小鬼杀光了?”
她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风遥却挑了其中最不起眼的那句,说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是九幽腹地?”
箬竹微愣,是啊,她怎么知道的。
她又没来过九幽地狱,按理说应当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陌生才对。可事实上,自从风遥领着她进来,箬竹就总能下意识知道,再往前走会是什么地形,往左拐或往右转又分别通往何处。
像是故地重游,处处似曾相识。
箬竹想尝试着调动脑海中是否有关于九幽地狱的记忆,蓦地,一阵钝痛袭来,视线昏花,她猝然伸手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物什借以支撑,是风遥的手。
“怎么了?”风遥见她面色突然苍白,额间渗出不正常的冷汗。
箬竹手臂虚软发麻,只能抬起风遥的手,放到自己太阳穴处,有气无力道:“帮我揉一揉,难受。”
风遥两只手都抬起,他指腹力道素来控制得很好,如同先前给箬竹按揉红肿的脚踝那般。只不过这回他悄悄注了些灵力进去,既想帮她缓解头疼,也想探一探这突如其来的难受从何而起。
可他的灵力在箬竹灵海中遇到了一层封印,很强劲的封印,锁住了少女灵海深处某段记忆。
风遥大抵评估了番,能设下这等强度封印的,绝不是普通仙君,甚至连西王母都够呛。
到底是谁……
他在要不要直接破了封印之间犹豫。
“唔……”箬竹被按得舒服,不由得从鼻间溢出一声软绵绵嗯哼,“好了好了,现在不难受了。”
风遥迟疑半秒钟后收回手,在弄明白缘由之前,还是勿要轻举妄动的好,以免给箬竹带去未知的伤害。
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对了。”箬竹看向他,“在我头疼之前,你问了我什么来着?我记不清了。”
风遥约莫能猜到她是在挖掘有关九幽地狱的记忆时,触发封印引起了头疼,便小心翼翼避着跳过了那个话题,转而笑道:“我说,你都是从哪里听来,九幽地狱里关着血统低劣的恶鬼?”
“好像是天宫上大家伙儿闲聊时候说的吧。”箬竹道,“或者小话本上,反正好几处听见看见都是一样的说法,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风遥道,“你听说的,是千百年前的九幽。”
“自从上一个血统低劣的恶鬼爬出九幽地狱,他就凭自己的本事废掉了鬼域中将族类分成优劣等的规矩。也是从那以后,九幽地狱成了关押犯人的牢狱。能被关进这里的,全都是作奸犯科之徒,死了也不值得同情。”
箬竹不禁感叹:“那个对九幽做出改变的鬼,好生厉害。”
“他自然厉害。”风遥低笑,“不过我更有兴趣的……你都从外头听说了哪些关于鬼域的传闻?”
箬竹道:“那可多了去了。”
她都不用动脑筋想,就能抓出一大把,其中主要还是以风遥这个鬼王的传闻逸事最多。但有关风遥相貌与品性的传言,在箬竹与他的这两日相处中都已经不攻自破了,至于剩下的那些里……
倒还真被她想起一桩特有趣儿的。
“在天宫女仙君圈子里,流传着一种说法。”箬竹一本正经地开口,“大家都说鬼族贪美色,纵情`欲,其中尤以鬼王风遥为首,不知廉耻地在宫殿中养了成百上千名来自六界的美人供其亵`玩。”
“他每日看心情召集美人临幸,少时三四人,多时十数人也是有的。因为拥有生龙活虎,金枪不倒的体格,把那些个美人折腾得欲`仙`欲`死,甚至有连续数夜被召幸者,因脱力累死在了床榻上。”
她把曾经听到过的传言一口气全盘托出,再抬眸去看故情节内的当事人,风遥的脸色不知在何时阴沉胜过风暴来临前的乌云,随时可能发作,刮下狂风暴雨。
箬竹被他盯得缩了缩脖颈:“这些都是小话本里的原句,不是我说的。”
在她语罢,风遥一扫脸上阴霾,轻而短促地笑了声:“那你觉得如何?”
箬竹被他这意味不明地低笑弄得摸不着头脑,还是痛快表明立场比较合适:“这当然是假的啊!”
“我好歹在你的地盘上待了好两天,对你殿里的情况还算清楚。不贪美色,不纵情`欲;没有美人儿,也没有召幸。事实和外界对你的那些评价恰恰相反,说明你也不可能生龙活虎与金枪不倒。”
“反而是身有顽症,譬如不行不能或者不举之类的隐疾缠身可能性更大些。”
作者有话要说:箬竹:他们三个都不行,所以你也肯定不行,这回我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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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鬼王的命定缘(7)
这话不知触动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关键,箬竹明显感觉到在自己话音落下的同时,风遥周身气息都变得莫名危险起来。灼然深邃的凤眸眯起,嗓音嘶哑:“你说什么?”
箬竹心里绞了一下,这慢吞吞刻意吐字清晰的低沉语调,狗东西该不会生气了吧?
要真是如此,这人可真真难伺候。说传闻虚言吧,他不高兴,说大实话吧,他还是不乐意。
箬竹顶着风遥看猎物般的目光凝视,小做了一番总结:绝迹是自己的言辞论调戳到狗风遥痛点了。既接受不了别人觉得他太行,又无法容忍别人说他不行,前者过分夸大其词让他觉得像讥讽,后者说的是实话却极强程度伤了他高傲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