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阮芽发现,她不小心亲到衔玉的嘴巴后,他就变得怪怪的,不让黏不让牵,她一靠近就往后躲。
她耐着性子哄,衔玉答应,再也不躲了,可一靠近,他又跑了,简直是莫名其妙。
次数一多,她也生气了,“拉倒,哼。”
她去锄草、种地,带柳催雪去吃饭,跟他玩藏猫猫,故意不带衔玉。
当然,衔玉大多数时候都不跟他们一块玩,他盘腿坐着,不分白天黑夜地修炼,不说话,不动,闭着眼睛,只默默陪伴在侧。
该来的躲不掉,天黑了,到点了,该睡觉了,衔玉还盘腿坐在桌上,两手置于膝头,入定吐纳。
连柳催雪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裹着被子躺在床里侧,手掌撑着脑袋,冲衔玉指指点点,“这人咋回事?”
阮芽站在床上抖被子,“谁知道他的,莫名其妙。”
铺盖都理好了,枕头也放正了,他还不来,阮芽叉腰盯着他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喂!你睡不睡觉的。”
衔玉睁开眼睛,“你们先睡。”
跟他在一起久了,阮芽也知道他修炼时是怎么回事,毫不留情戳穿他,“你根本没有入定,你就是装的,你骗谁啊。”
往常他出定,必要正儿八经做一套手势,慢慢睁开眼睛,出一口气,才会站起来。眼睛睁开时也会有变化,会从竖着的一条金瞳,慢慢睁成黑色的圆。
哪像现在,说睁眼就睁眼了。一下午闭着眼睛坐在那,叫他也不应,八成是在睡大觉!
她性子软,却不代表弱,到底是阮小花亲生的,被惹毛了发起脾气来,扬起拳头,“你到底睡不睡觉的?信不信我揍你。”
衔玉两腿伸直,跳下地,“这不就来了,嚷嚷啥呀。”他快速施术清洁过自己,除去外衣、鞋袜,钻进铺好的被子里,笔直躺好,看着她,“我这不躺下了,你快别站着了,不是睡觉吗。”
阮芽“哼”了一声,这才算满意,躺下睡觉。可衔玉这样对她,她还没有消气呢,在被子里蛄蛹蛄蛹,侧身背过去,往朝柳催雪那边挤了挤。
衔玉白天确实是为了躲她,装睡觉来着,现在一点也不困。他心里头乱糟糟的,等俩傻子都睡着了,睁开眼睛,支起上身悄悄靠过去,扳着她瘦瘦的肩把人捞过来,手伸到被子里,牵了她的手。
想试试,她身上那道神秘的防护结界有没有开启,看看那结界是不是穿谁的衣服都防着。
分出一缕神识,从她指尖悄然探入,那道时刻防备又危险的气息,却真如熟睡一般不作任何反应。
为什么不防他?是对他特殊?还是对苏荔特殊?
只是手拉着手,感觉来得不够深,衔玉翻身起来,两手撑在她耳畔,靠近她,与她额头贴着额头,试着更深层次体会。
眼皮有细软的触感扫过,是她微颤的睫毛,均匀温热吐息喷洒面颊,痒痒的。他凑得极近,与她鼻尖交错,不由自主想到白日那个吻,一时忘了为什么这么做,鼻尖轻碰,嘴唇不受控制地贴上去。
呼吸顿时乱了,从未有过的经历,却无师自通,浅浅吮,慢慢啄,下丹田同时升起难言的燥热与渴望。
半晌分离,他双瞳泛起愉悦的金色,不经意撩起眼皮,对上一双圆睁的杏眼,那眼中似有火苗熊熊燃烧。
衔玉“嘶”了一声,他真的出问题了!
他捂住脸往后退,阮芽已经嚷嚷开了,指着他,“好啊,你竟然敢偷亲我!”
衔玉不认账,“我什么时候偷亲了?”
“你就是!你还咬我,我的嘴巴还是湿的呢,有你的口水。”她晃晃两人交握的手,“你还偷牵我!”
他打死不承认,开始胡说八道:“你知道个啥!我是……我是睡着睡着,突然感觉你心不跳了,没有呼吸了,还以为你死了呢,好心给你渡气来着。”
“……对,就是这样。”他越说越来劲,“还有,你白天亲我一次,我晚上亲你一次,这不是扯平了吗,而且,不是你叫我亲的吗?”
阮芽语塞,“可是我……”
“可是什么可是。”衔玉打断她,“你说让我亲你,又没规定我什么时候亲,那我想晚上亲,有什么问题?再说了,我是给你渡气!救你性命,你还赚了呢。”
说完被子扯过头顶,脑袋一蒙,瓮声瓮气,“赶紧睡觉,明天带你去进城去玩。”
他一通诡辩,阮芽被绕晕了,捂着心口,将信将疑——真的不跳了吗?最近她的心跳确实不太规律,一会儿跳得快一会儿跳得慢,还是说,仙心石坏掉了?该换新的了。
阮芽俯身,隔着被子摸他脑袋,找到耳朵,贴上去问:“我心刚才真的不跳啦?”
衔玉说:“我还能骗你?快点睡觉,不然不带你去了。”
这么一通嚷叫,都没把柳催雪吵醒。阮芽攥着被角躺下,睁眼盯了一会儿房梁,终是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半晌,感觉她真的睡着了,衔玉才敢把脑钻出来,大口呼吸。
他恍然想起,她夜里是换了亵衣睡觉的,现在探根本不准嘛。转念又想到了什么,神识探查丹田,见那缕金气仍然完好无损,终于放下心来。
只是亲亲的话,不会破元阳的,不管谁先亲都一样。
嘿嘿。
翌日晨,衔玉带着阮芽和柳催雪下山去玩。
这次是正儿八经找楚鸿声要的令牌,老头也没啰嗦,爽快给了,临行前叮嘱,“好好保护她。”
阮芽以为是要保护柳催雪,拍着小胸脯保证,“仙尊爹爹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他的!”
照顾了他那么久,每日为他洗衣做饭,梳头铺床,可不是白干的,要给钱的!当然要好好保护,不然找谁要工钱。
楚鸿声垂眼,抿着唇不看她。阮芽见他的次数不多,但每次见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视时,她发现这位仙尊爹爹都不拿正眼瞧她。
当她转过身去时,他又偷偷看,她猛得扭头,他的视线却先一步移开了,怎么逮也逮不住。
阮芽想起衔玉说的,自己只是替身,不管再怎么像,都成不了真的。
她没想过成真的,这里再好也不是她的家,她只是来上班的。老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等挣够钱,还是要回到老家去,买上几头牛,安安心心种地。
到底是年少,阮芽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难过,出了小翼峰,她牵着衔玉的手晃,“仙尊爹爹不喜欢我,从来不拿正眼瞧我,在村里,大家都很喜欢我的。”
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遇见的每一个人阮芽都叫得出名字,光是打招呼都要花掉不少时间,这个伯伯,那个婶婶,哪个不竖起大拇指夸一句丫丫最乖?
衔玉冷哼,“我看他是不敢看你,是心虚!阮清容死了二十年都没找到凶手,也不知道这爹是怎么当的,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换我,我就一头撞死算了!”
阮芽凝眉一想,点头,“有道理,如果我死了,阿娘也一定会很难过的,我娘可疼我了……”她忽然难耐地捂住心口,不知为何,仙心石针扎般刺痛一瞬。
等了两个月,暗害柳催雪的人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如今阮芽有了新法衣护体,衔玉想着,正好下山溜溜,给那人创造些机会。
进了万和城,衔玉直奔大柱的裁缝铺——奇绣庄。
铺子开在城中心最热闹的大街,人流如织,衔玉领着他们进门,有小蜘蛛幻化的伙计抬头一看,赶紧进去通知掌柜。
阮芽穿着那身夏时的绿衣,这小伙计也曾参与纺织,长期混迹在人堆,练就一副好眼力,看衣裳认人,视线又落在三人交握的手掌,已将他们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
小伙计穿墙进了蜘蛛巢,推开门朝里头大喊,“衔玉来了!衔玉来了,领着夫人来了,不得了啊,他儿子都生了,看模样都二十好几了!!”
“什么!”房梁上挂的黑色大蜘蛛落地化为人形,匆忙整理好衣冠奔出门去,一众小蜘蛛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落地倒腾着八条腿跟在后头。
衔玉三人,已被伙计领到二楼小厅招待,奉上茶水糕点。阮芽和柳催雪捧着糕点细细地吃,他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等。
大柱三步两步上了楼,火急火燎,进门时不慎被门槛绊了一跤,“噗通”一声,五体投地。
衔玉大笑,“我虽虚长你个三五百岁的,平素却以兄弟相称,刘掌柜,何故行此大礼啊?”
妖大多没有父母,有也只是普通花鸟虫兽,他们自身偶得机缘步入修途,根源无法追溯,是以大部分都没有姓氏,大柱也一样。
大柱的名字是他在绣神山修行时,山主萧逢给他起的,因为他一天到晚都挂在房梁柱子上。而刘才是他自己起的凡间名字,同音‘留财’,就算以后有了孩子,也可能只会起名叫作小柱,并不会随便冠以姓氏。
除非是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人,否则,妖不会冠以人类的姓氏。而有姓氏的妖,大多来头不小,有强大的背景。
比如绣神山的山主萧逢,姓氏便来自于他的师尊——清徽道院开山师祖微风道人的俗家姓。
他的大师兄是如今道院的掌院柳陌,二师兄是九华山斗宿仙尊楚鸿声,听说上头还有个师姐,不过很神秘,已经许多年没出现过。
萧逢已是当今天下,最有背景的妖怪了。
大柱爬起来,凑到跟前,看看柳催雪,又看看衔玉,不可置信,“我滴乖乖,都长这么大了!”
阮芽瞧见他,拍拍手上的糕点渣,向他伸出手,“你好啊刘掌柜,我是阮芽,是衔玉的好朋友,这是小雪。”
大柱哪敢跟她碰手指,抱拳回了一礼,见她模样约莫十六七,身上那绿衣有隐藏气息的法阵,看不出是什么妖怪。但既然有姓氏,来历必定不凡,模样也很漂亮,气质空灵,猜测应是花草成精。
阮芽坐回去,继续吃糕点,柳催雪还是小孩心性,本来也不是个热情的人,不会主动打招呼,阮芽便叫他,“小雪,这是刘掌柜,你吃的糕点是人家的,还不快说谢谢。”
柳催雪百忙之中抬起头来,飞快含糊一声:“谢谢。”
“这才对嘛。”阮芽给他倒杯茶水,“来,别噎着。”
大柱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没成想,衔玉竟然偷偷娶妻生子了。他一方面遗憾他元阳已破,再无成龙之望,一方面又替他感到高兴,妻贤子孝,家庭美满,做妖做到这份上,不错了。
于是不由得夸赞道:“真是教子有方。”
阮芽点头,“对啊,小雪最听我的话了。”
衔玉哪知道他心里那些弯弯绕,墟鼎中掏出一布包,迫不及待打开:“来,验验货,能抵多少抵多少。”
苏荔送的法衣,材质做工也算考究,但跟衔玉送的比,还是差远了,再者,衣不如新,穿过的二手货也抵不了多少钱。
大柱翻看过,开价五千灵石。
衔玉不服,“穿过又怎么样,你洗洗干净,当成衣卖出去还不是一样的。这衣裳出自九华山,虽然不如我的春夏秋冬四件套,也是好料子做的,不愁卖不出,她没有穿过这衣裳下山,没见过旁的人,你不要卖给九华山的弟子就好了……”
衔玉磨破嘴皮,好说歹说,六套法衣,抵了八千灵石。
阮芽问:“还欠多少?”
大柱收起衣裳,转身交给身后的伙计,命他拿去清洗掉气味和痕迹,“还欠三万多呢。”
“不用怕。”衔玉安慰她,“田英还欠我不少。”
衣裳是正儿八经买的,不是抢的偷的。
虽然还欠着钱,但总归是正道来的,衔玉也是带她来看看,不然她老担心他做坏事,她穿着也不踏实。
“现在踏实了吧。”衔玉问她。
阮芽笑,揽住他胳膊,垫脚想亲亲他,衔玉跟着垫脚,她怎么也够不着,打他一下,他得意洋洋摇头晃脑,“就是够不着,够不着。”
大柱活生生被秀一脸,本想规劝几句,再一看旁边狂吃糕点的那白衣小子,骨龄约莫二十六七了。
也就是说,衔玉三十年前就动了凡心,背着山主,与人私定终身。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也不知道黑蛟和草木之妖生出来的是个什么物种,小雪身上那白衣也是品阶不低的法衣,有法阵相护,看不出真身。
但一般妖族三百到五百岁化形,二十六七还是奶娃娃呢,这小雪倒是天赋异禀,早早便可化作人形,只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心智等同五岁稚儿。
大柱猜测,小娘子太年轻,衔玉估计怕她带孩子累着,才故意让小雪公子长这么大的。
衔玉人虽然不怎么样,却很疼老婆,还是有优点的嘛。
三人离开奇绣庄后,准备找地方吃午饭,柳催雪忽然拉住阮芽,神神秘秘塞给她一个荷包。
阮芽打开一看,几块红色的石头,她不认得,又递给衔玉,“这啥。”
衔玉两指撑开口袋,“极品灵石,一颗就是一千普通中品灵石,五颗,就是五千。这么多钱,哪来的?”
阮芽转头问柳催雪,“哪来的?你是不是偷东西了!不可以偷东西的!”
“我没有偷东西!”他自豪挺胸,“刘掌柜给我的,他说,是叔伯的一点心意,让我不要给衔玉,自己留着花。”
衔玉手里的荷包被一把抢走,柳催雪说:“那个叫叔伯的说了,给娘保管也行……娘?欸,我娘在哪……”原地转了一圈没找到,他把荷包往阮芽手里一塞,“给容容吧。”
阮芽茫然,“他为什么要给你钱呢?他钱很多吗?”
三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诡异的三人组合里,两个没脑子,一个大多数时候懒得动脑子,竟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去问个究竟,反正给钱就拿着呗,花呗,管他的呢。
拿着钱,三人进了一家极热闹的酒楼,也是大柱推荐的。酒楼叫寻仙,上下共五层,下三层接待普通人,上两层接待修士。
门口的小二见他们衣着不凡,浑身都散发着有钱的气息,直接将他们引去三楼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