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解时雨要笑不笑的脸,她身体和头脑一起麻木,窘迫和渴望并存,恨不能时间能够倒流,让她回到过去那种挥金如土的生活里去。
也许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她离不开富贵——她想。
但是这个想法迅速被她压到了心底深处,一压再压,永无出头之日。
可是她又想,解时雨要拿她做什么用呢?
毕竟解时雨又不是个老鸨。
解时雨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她,将秦娘子叫了过来。
秦娘子领着节姑离开,节姑认定自己从今往后就要住到这京城闻名的大宅子里,将自己那点子羞愧忘的一干二净,一路指指点点,神情倨傲。
她全然不知自己正在往地狱里走。
不到片刻,秦娘子回到书房外,对着尤铜说了两句,回了厨房。
尤铜躬身进来,在湿而重的气息里开了口:“姑娘,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处理掉。”
解时雨点了点头:“不急,她刚从徐家出来,最少也得盯上一天,看看她是不是徐家放出来的饵。”
尤铜答道:“是。”
解时雨低下头,去看自己仿出来的字:“让吴影叫南彪来。”
尤铜又答了声是。
他等了片刻,见解时雨不再说话,而是专心的去学习造假,就知道她没什么要求了,便默默的出了门。
南彪来的很快,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召唤一般。
他步伐轻松的进了书房,对着解时雨笑道:“姑娘,您找我。”
解时雨让他坐下:“文郁在干什么?”
南彪立刻道:“您是不是知道他被猫给挠了个大花脸?他们府上的小厮传了消息出来,说他那张脸花的都不能看了。”
解时雨笑道:“不是猫挠的,是人。”
“人?”南彪立刻站起来,“我这就去打听打听。”
他这一下起的急,差点撞着送茶进来的小鹤。
小鹤挺着个肚子,圆润成了一个球,尤铜在门口看着小鹤晃了晃,立刻狠狠瞪了南彪一眼。
解时雨摆手:“不用,我已经知道了,去问一问,是什么事让文郁冒雨出门。”
“是。”
解时雨忽然道:“解夫人的尸体怎么处理的?”
南彪没想到她这一下从文郁身上转到了解夫人身上,愣了一下才跟上她的思绪。
“解正没出面领尸体,反而出了一封休书,和解夫人撇清了关系,尸体没人收敛,现在还搁着......”
解时雨听了这话,很了然的一点头:“不这么做那就不是他了。”
解正是她的父亲,然而她仿佛是没心没肝,提起这个人也用一个“他”指代,显得冷血无情。
她甚至想起这个人,都会觉得很陌生。
这个人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早就在她走出西街的那一刻,这个人就彻底的消失了。
谁也没提解时徽,自从徐锰死后,她就不再露面,安心养胎,要给文定侯府“延续血脉”。
她吸血似的利己,不放过身边任何一个人,并且将其掩盖在温柔可怜的面目之下,以至于没有人去指责她。
南彪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就又匆匆的去了,然后傍晚时分回到了巨门巷。
解时雨正在花园里喂鱼,见到南彪,她将挽起的一点袖子放下,坐进凉亭里,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在她的动作中,南彪已经低声将他打探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解时雨给自己也倒上一杯茶,笑道:“文郁真是有意思,自己是个这样的人,竟然纳妾,这个妾室的来历,查出来了吗?”
南彪忖度着道:“来历很干净,进府的时候也是文郁领着进去的,
会不会是文郁给自己找了个靶子?听闻一进府就被文郁打了个耳光。”
解时徽不能打了,他总得再找一个吧。
解时雨盯着茶杯,想了片刻:“应该是成王的人。”
南彪追问道:“成王的人?文郁怎么还亲自领回去了?”
解时雨笑道:“我想成王不会放弃文郁的,不然就太可惜了,
而且文郁欺软怕硬,要是这女子没靠山,他岂止是打一耳光,只有不情不愿,又不敢反抗,才会打一个耳光过过手瘾,
成王既然把文郁当成他在京城的一只手,应该不止放了这一个人。”
说完,她又垂下眼帘:“文郁冒着大雨出府,竟然是为了去承恩伯府,他和文花枝的感情可没这么好,是去见庄景?庄景那里有什么异样?”
成王留了人盯着文郁,文郁又打算去见庄景,这其中有什么牵连?
一阵风吹过,外面竹涛之声响成一片,刚平静下去的京城,又开始起风波了。
南彪在知道文郁是要去拜访承恩伯府后,也没错过那里的消息。
“只有一句话,都算不上消息,有人说见过庄景夜里和一个女子拉拉扯扯。”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不速之客
入夜时分,承恩伯府中,庄景跪在祠堂中,一整天未进水米,腿上添了新伤,脸上也添了巴掌印。
天气不再热的那么燥人,入夜之后会有一丝丝的凉意。
地面上的潮气往上走,见缝插针的钻进了他的膝盖,让他感到一阵阵刺骨之意。
这种抓挠不到的麻木之感,让他很痛苦。
更痛苦的是他还很饿。
肚子里已经开始有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但是这一次,家中大大小小的人全都铁了心肠,不肯轻易的放过他。
他那俊朗的面孔在烛火中依旧是棱角分明,一双眼睛落在眉骨落下的眼窝里,放出了十分茫然的光。
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委屈而不知所措的小少年,是个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年纪。
外面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是文花枝提着食盒,悄悄的来了。
她进了祠堂,立刻伸手想去将庄景扶起来,可庄景扎扎实实的跪在地上,甚至连眼睛也闭上了,不肯看她。
“你还疼不疼?”
她没办法,只能跪在一旁,将他的衣摆拉起来,露出左边小腿上包扎好的伤。
伤还很新,稍微一挣扎,血就渗出来。
庄景面无表情,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疼不疼了?”
文花枝不理会他的冷言冷语,仍然是温柔又亲切的样子:“吃点东西吧,是热粥,能舒服点。”
“我怕你下毒。”
“我没有!”文花枝连忙端过碗尝了一口,“我是真的心疼你,你这样我也难受。”
“心疼我你拿刀扎我!”庄景又好气又好笑,“那你要是再爱我一些,岂不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当初我看你成天挨文郁的揍,看你可怜,才会傻子似的去帮你,我要是知道你跟你哥一样——不,你比你哥还狠,我连多看你一眼都不可能。”
文花枝可怜兮兮的笑了一下:“你别这么说,要不你打回我?只要你不生气,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打你干什么,”庄景冷笑起来,“我看不起你这样的人,难道还要变成你这样的人吗?”
他是爱拈花惹草,是喜爱姑娘们那颗湿漉漉、潮烘烘的芳心,像摘花似的,摘一颗,丢掉一颗。
现在瘸了腿,摘不了花,他也没打算将精力发泄在打人身上。
文花枝听了他的话,眼神一暗,半晌才道:“你要是不出去拈花惹草,乖乖呆在家里,我又怎么会对你动手,
你看这次,连母亲都说你不对,我也是因为爱你才这样的啊。”
庄景短暂的“哈”了一声,无话可说。
哈完之后,他就好像神坛上的灵位一样,化作了一块木头,不管身边的文花枝如何苦苦哀求,说的多么动人,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就连那肚子也不叫了,好像呼吸之间甚至可以吸食香火,填饱肚子。
文花枝陪着他跪了半晌,痴痴的看着他,觉得庄景哪里都好,只是外面的女人不好。
她默默站起来,出了祠堂,往祠堂旁的下人房走去。
因为心烦意乱,她并未发现这里竟然还有沉默的偷窥者,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的清清楚楚。
这人就是解时雨。
她带着吴影和尤铜,藏在黑暗中,成了一只亮着眼睛的枭鸟。
下人房里,悄无声息地关着解召召。
解召召坐在桌前吃一个干巴巴的馒头,衣裳倒是换了新的,只是依旧松松垮垮的系着,曳在地上,头发也是一样,洗干净了,就这么乱糟糟的蓬着。
她干吞馒头,对文花枝视而不见。
文花枝紧紧的盯着她,忽然上前将她脚上绑着的绳索解开扔在一旁。
“你走吧。”
解召召这才转动着眼珠子,看了她一眼:“你是谁?”
她的嗓子沙哑着,说话的时候带着点鼻音。
“我是庄景的夫人,”文花枝低声道,“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你赶紧走吧,从这后面出去,就是后花园,后面有个小门,锁我已经打开了。”
她绝不能将这个疯女人留在这里。
哪怕她已经疯了,可是对庄景依旧有不小的影响。
解召召屁股不动,继续用爪子似的手抓馒头吃。
等吃完这个馒头,她才神情迟钝的哼了一声:“我不走,都是骗子,想骗我出去害我!”
她恶狠狠的又说了一句,“我才不上当!不安好心!姓朱的穷酸货色,也敢和七郎斗!”
文花枝给她倒了碗水:“我不知道七郎,只知道我的庄郎,
他是个好男儿,心善,看你可怜,想给你一口饭吃,可是我心眼小,容不下你,你去别的地方讨饭吃吧。”
说罢,她起身将前门后窗全都打开,便不再管解召召,自行离去了。
一个疯子,只要门窗开着,自然会往外跑。
除非她是装疯。
解召召坐了片刻,果然慢吞吞的站起来开始往外走。
她漫无目的,先是在院子里游荡一圈,随后又进了祠堂。
庄景还跪着,背上好似压了一座山,让他整个人越来越低沉,在解召召走到他身边的那一瞬间,他伸出手臂,搂住了她的大腿。
仿佛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可怜的将脸贴在解召召的大腿上,低声呼唤:“我爱你啊。”
解召召依旧是呆呆的,低头看着庄景。
一滴血落在庄景手上,是解召召的经血,发黑、发黏,带着一股铁锈的气味,从大腿往下流。
原来她只在外面穿了一层衣裳,里面还是光溜溜的。
庄景看着这一行血迹,如梦初醒,松开双手,下意识的想站起来。
但是两条腿在地上跪久了,已经麻木,不仅不听他使唤,还将他带的摔了一跤。
解召召重获自由,又晃荡着往外走去。
出了祠堂门,她走了没多远,突然之间,看到了解时雨。
解时雨是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
她有一瞬间的惊慌,而且直觉似的,很害怕冷不丁出现的解时雨。
而解时雨盯着她,刚要上前一步,忽然就见尤桐冲她打了个手势,她立刻往暗处退去,一起藏在了黑暗中。
这小地方太热闹了,解时雨还没走,又有了来客。
这位来客一身黑衣,头脸包裹的严严实实,翻墙而过,二话不说,直奔解召召。
解召召还没叫,他就已经捂住了解召召的嘴,扛麻袋一样扛起来,将人带了出去。
解时雨冲着尤桐抬头,尤桐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大礼奉上
文定侯府的夜晚,静悄悄的,只有书房里还有点人气。
文郁脸上添了几道红痕,因为脸色白净,这几道抓痕就显得格外刺眼,让他无法做任何表情。
稍微的一动眉眼,他这张脸看着就狰狞了。
他凝神盯着门外,小雪坐在他身后,不知是保护还是看守。
她无聊的转动眼睛,忽然问文郁:“你在想什么?”
文郁恍惚着答道:“没想什么。”
“你不高兴?”小雪往前面探了探身子,“是因为你要当父亲了吗?”
文郁道:“我不高兴是因为你们,你和他,还有你的主子。”
“好吧,”小雪又退了回去,“那我安静一点。”
文郁继续看外面的夜色,对父亲两个字感到极度的恶心和不适。
他知道他需要做父亲,如果一辈子不做父亲,那他这层层掩饰都是白搭。
他已经想好了,外面的弃儿,他可以挑上两个秀气的,却没想到解时徽提前给他安排好了。
现在,“父亲”两个字,又等同于“绿帽”,他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
对这个孩子不高兴,对解时徽也不高兴,唯一高兴的就是他的母亲。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了另一重让他不高兴的人。
谭峰和小雪。
这两人是成王最忠心不过的狗。
他回头看了一眼小雪,狠狠皱了一下眉头,小雪只做不知,轻轻一笑,似乎是在嘲笑他的有心无胆。
于是他在这笑声中又将目光投向了夜色,夜色看着也就这么点味道,但是至少不用他费神。
在他的凝视中,谭峰背着五花大绑的解召召回来了,将塞住嘴的人往地上一扔,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被人跟了,兜了好几个圈才甩掉。”
说着,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树叶在夜风下轻轻摇动,交叉出无数个影子。
他心中忍不住发出一点疑虑,真的甩掉了?
应该是甩掉了,若是没甩掉,他肯定是能听到动静的。
“世子今天出去做的事,实在是太鲁莽了,原本你去一趟承恩伯府将人要来,就不需要我出手,我的行踪被人发现,对谁都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