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丹立刻有了精神:“我和你一起去见大人。”
三风眉头皱了起来,但是因为承光在,他并没有多话。
陆大人身边的护卫,一举一动,全都是陆大人的安排,他也只需要听从安排即可。
自作主张,反而不妥。
承光又是片刻的沉默,随后点了点头。
白丹忍不住心情激荡,同时紧张的身上微微出汗,热气拥在厚重的棉袍里,变成了潮气,贴在身上瞬间又冷又难受。
她牵着马,赶紧跟上承光,随后又回头叫三风:“快点。”
穿过一个不长的雪洞,白丹见到了陆卿云。
雪光夹着晨光扑面而来,白丹就见他剑眉星目,鼻梁挺直,纵然面无表情,也是威仪堂堂,令人望而生畏。
他瘦了——她想。
“大人!”
三人异口同声,给陆卿云行了礼。
陆卿云确实瘦了,在云州和徐定风对峙,花费了他不小的力气,大眼睛凹陷下去,像鹰隼一样放着光。
眼眶一落下去,就更显出他鼻梁的高和窄,冷酷无情全都淋漓尽致的露出来。
白丹正要说话,忽然之间听到耳后“嗖”的一声风响。
出于直觉,她猛地一侧身,有什么东西从她耳旁冲了出去。
陆卿云身旁站着侍卫亲军的吴副都指挥使,躲闪不及,脑袋炸开一团血雾,喷了正对着他的白丹一脸。
是一支利箭,在非常近的距离射过来,射中了吴副都指挥使的脖颈。
血本来是温热的,一喷出来,立马就冻结起来,凝固在白丹脸上,白丹汗毛直竖,瞪大了双眼。
“走!”
陆卿云抬腿便走,白色皮毛大氅裹足了风,将他卷到了马上。
白丹还在发愣,脚步停顿,就听到三风对她一声怒喝:“快点!”
她几乎是被拉拽着上了马。
四匹青灰马带着六个人狂奔起来,她身后坐着神色焦急的三风,从三风拉扯缰绳的空隙里回头看,就见后方追着整整齐齐一排战马,铁蹄铮铮,马背上有人拉弓射箭,全都瞄准陆卿云。
白丹看见了一马当先的徐定风。
她急的发狂,恨不能化作一匹千里马,一路带着陆卿云疾驰而去。
第三百零八章 谁为鱼肉
有人从白丹身边调转了马头,长刀出鞘,正面迎了上去,是承光带着两个侍卫亲军。
箭擦着三风的头皮飞过去,落在陆卿云的马屁股后面。
与此同时,陆卿云换了左手拉住缰绳,右手从腰间抽出马鞭,用力一抽马屁股,青灰马嘶叫一声,遥遥领先的冲了出去。
紧跟着是徐定风携刀打马,冲出承光的阻拦,兴致勃勃的追了上去。
他们一前一后,迅速将其他人都甩在了脑后,天地之间就剩下这两个追逐的小黑点。
陆卿云的马终究不敌徐定风千挑万选的战马,两人之间的距离被不断地拉近,徐定风用力一夹马腹,赶上前去,和陆卿云来了个并驾齐驱。
随后他手腕一抖,用马鞭缠住青灰马的马腿,往上用力一提,青灰马马头朝下,往雪地上栽去。
陆卿云蹬腿而起,跃下马背,反手便是一刀,横劈向了战马。
于是徐定风同样的弃马而下,站在了雪地里。
雪光在日光的照耀下,白的刺眼,徐定风眯起眼睛,对着陆卿云一笑,笑里藏着刀:“我上当了。”
不是他利用白丹将陆卿云勾了出来,而是陆卿云见机行事,利用自己,将他给勾了出来。
没了千军万马,他徐定风,也成了孤零零一个。
他们跑出来太远了,就算能顺着马蹄痕迹找过来,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更何况陆卿云还留下了承光。
看一眼这空旷干净的荒漠,徐定风决定拖延一点时间。
陆卿云也跟着笑,看起来还挺和气,然而目光锐利如刀,肆无忌惮的打量徐定风,似乎是在琢磨要如何将他杀死。
将长刀插入积雪,他双手撑住刀柄:“人少,好办事。”
徐定风也将他从头到尾扫视一遍,随即扭动脖子,活动肩膀,心想硬来是不行的。
要是动起真格,他不见得能比陆卿云差,毕竟他也是厮杀出来的。
可他这个年纪,犯不着和陆卿云这个年轻人硬来。
还是得等自己的人追过来,不管办什么事,都得人多才好。
他也以手拄刀,笑道:“人少,倒是好说话,陆大人,咱们今天就敞开了说,你年纪轻轻,干什么非要给皇帝做走狗呢?”
陆卿云听了走狗二字,也不动怒,平静道:“养家糊口而已。”
徐定风哈哈两声:“养家糊口,倒也不必如此大的手笔,其实我们之间,也并非要你死我活,老皇帝能给你的,难道我徐定风给不了你?”
陆卿云纹丝不动:“我喜欢自己拿,不喜欢别人给。”
徐定风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腰:“还是年轻人有志气,我老了,很多事都看不明白,不过我对你是真的一片好意,你要是能够接受,不是皆大欢喜吗?”
陆卿云言简意赅:“是徐家欢喜,不是皆大欢喜。”
徐定风冷笑一声:“我看你有本事,很爱惜你这个人才,入得了我的眼,才跟你说这些话,没想到你是个蠢货,竟然为了无情无义的老皇帝和我拼命,你难道就不打算给自己留条退路?”
他气势汹汹,陆卿云却还是那个八风不动的老样子,甚至因为雪光太刺眼,他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陆卿云心平气回答他:“义无反顾往前走,才能活,总想着退路,这不行。”
你退一步,他人就会进两尺,终有一天,退无可退,只能走向失败。
在他这里,失败就意味着死亡。
“好,好,你有理,”徐定风晃动刀身,“我老了……”
话未说尽,一道银光自雪地中闪过,正是徐定风自知人老,须得先发制人,拔刀而出,横扫陆卿云双腿,只待陆卿云一跃而起,他便提刀向上,将陆卿云斩成两半。
陆卿云早有防备,闭着的眼睛在瞬间睁开,精光四射,不仅没有如徐定风的意,反而往前一探,右手骤然伸出,在刀锋到达他双腿之前捏住了徐定风的手腕。
只需用力,便可捏碎徐定风的手腕关节。
徐定风当即松开刀,刀沉沉往下落,在陆卿云将他的手腕捏碎之前,提脚踢向刀背,刀锋得以继续前行,砍向陆卿云的膝盖。
陆卿云见势不妙,也松开了徐定风,一脚踢动自己的刀,只听一声嗡鸣,两把刀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徐定风趁机探身,将自己的刀捞了回来,笑了一声,随后一跃而起,逼近陆卿云。
他看出来了,陆卿云左手有伤。
要是论拳脚功夫,刀上本事,他们两个不相上下,时间拖的久了,对他这个老年人不利,但是陆卿云有伤,那就另当别论了。
有伤就有弱点,凭借着这个小小的弱点,他就能将陆卿云全面击溃。
竭尽全力从陆卿云左侧击入,陆卿云果然如她所料,左手比右手的反应,迟钝了那么微不可见的一点。
陆卿云侧身下腰,躲过这一刀,单手以刀撑地,抬起膝盖,直击徐定风胯下。
然而徐定风反手就砸向他的膝盖,同时后退两步,喘息一声。
陆卿云也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同时后退。
两人之间隔了五步远。
徐定风深吸两口气,冰冷刺骨的气流从鼻腔里钻入,在五脏六腑里乱窜,让他在这非常时刻,越发的保持了头脑清醒。
要单枪匹马拿下陆卿云,实在不容易。
不过为什么要单打独斗呢,世上万事,都是能赢就好,不必要太过讲究手段。
在这短暂的喘息中,他盘算着自己的部下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只要等人一到,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将陆卿云抓住,先断了他的手筋脚筋。
风摇摇晃晃的从他脸上划过去,他一边想,一边看着陆卿云的动静。
陆卿云手长腿长的站着,微微低着头,杀气凛凛,看着便是坚不可摧的顽石。
与此同时,陆卿云骤然而起,电光火石之间,刀刺向了徐定风的柔软的腹部。
徐定风果断躲闪,两人再次缠斗起来,扫出了大片的风雪。
“等等!”徐定风在陆卿云一脚踹向他心口的时候忽然一声怒喝,又往后退了三四步,让陆卿云腿脚落了空,“有声音!”
确实有声音。
窸窸窣窣的踩雪的声音,非常轻,只是因为数量大,叠在一起,才被他们所察觉。
第三百零九章 挣命
两个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看向高处。
一只狼慢慢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灰色皮毛上沾满冰雪,两只眼睛在雪光下闪亮的凝视着两人,以及两人身边的马。
随后,狼抬高了头,发出低低的像哀嚎一样的叫声,叫声里饱含饥饿,越来越高。
伴随着叫声出现的,是更多的狼。
它们低垂着尾巴,目光凶狠,獠牙毕露,对猎物垂涎三尺,却又极度的小心谨慎。
徐定风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一下,看向陆卿云:“六十三。”
这是一个强壮有力而且数量庞大的狼群。
不等陆卿云答话,他梦呓似的道:“不是吧,我都多少年没见过这大场面了。”
陆卿云双手紧紧握住刀柄,看着狼群各司其职,展开成一个包围的半圆,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他空出一只手,解开了白色大氅,任由其落在地上,露出里面穿的盔甲。
白色皮毛大氅本来是为了掩藏行踪,防备徐定风的,现在已经无用了,在狼群群起而攻之的状况下,大氅只会碍事。
徐定风摸了摸怀里的火折子,才想起来他们两个你追我赶,谁都没带火把。
咽了口唾沫,他不敢慌。
野兽和人不同,它们能看穿你内心的战栗,一旦你露怯,就是它们最好的攻击机会。
陆卿云也深知这个道理,他双眼死死盯住头狼,只要它扑过来,他就会用刀捅穿它的身体。
对峙了一瞬,变化就在下一刻,饥饿的狼群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猎物,一扑而起,行动起来不亚于任何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陆卿云和徐定风的刀也再次染血。
这里一片大乱,荒漠对杀戮与死亡习以为常,平静的连风都沉寂了下去。
在一片喧哗的厮杀中,两人在雪地上不断腾挪,热血凝固,将厚厚一层雪裹在了他们身上,一次又一次雪和血的混合凝结,让他们臃肿不堪,难以动作。
幸亏两人都是大风大浪中闯出来的,不至于慌了神,合力杀出一个突破口,往地势险要处冲。
荒漠虽然是一望无际,然而也有不平坦之处,陆卿云速度奇快无比,寻到一处险崖,上有雪洞可以躲藏之处,立刻纵身往崖脊上跃。
徐定风不甘落后,眼看着狼群聚拢在脚下,也一个纵身往上,一只手攀住凹处,另一只手奋力拉扯住了陆卿云的腿,将他用力往下一拉。
陆卿云头也未回,提腿便踢。
积雪被他们手心热度一烘,立刻变得滑腻,攀扯不住,只听得“咔嚓”一声,徐定风手上没了使力之处,天旋地转往下落去。
他绝不肯独自一人落入狼嘴里,死死抓住陆卿云的小腿,陆卿云咬牙求生,竟然硬生生将他带了上去。
随后两人一滚,从黑漆漆的雪洞跌入暗河中去了。
这回两个人成了难兄难弟,一起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同时还伴有几处不甚凶险的骨折和十分严重的擦伤。
好不容易划水上岸,从刺骨寒凉的水中脱身,已经耗尽精神,连找干粪枯草点火的力气都没了。
昨夜的大风雪过去,太阳煌煌的升起来,仿佛是从冰窖里升起来的一样,不仅不暖和,还沉甸甸的落在积雪上,让积雪有了松松软软融化的意图。
陆卿云闭着眼睛,感觉自己在无意识的发抖,脑子里迷迷糊糊,有种错乱之感。
他感觉到自己的皮、肉、骨在分离,皮肤失去应有的温暖,包裹不住源源不断往外淌的血,血洪流一样将肉和骨头也带出了身体。
艰难侧头看了一眼左手,他发现不是血冲跑了骨头,而是骨头戳破皮肉,支棱出来了。
一只吃腐肉的大鸟正在他目光上空徘徊,随时准备大快朵颐。
这么躺下去,他会死。
极度的冷会杀死他。
他挣扎着坐起来,颤抖着用牙齿咬住右手衣物,撕下一长条布,将左手小臂捆绑包扎,吊在脖子上。
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距离他仅有三步之遥的徐定风。
刀掉在水里不见踪影,他费力折下一根冰柱,对准徐定风的方向,这个时候,徐定风“哎哟”一声,睁开了眼睛,并且凭借求生的本能,打了个滚。
“哎,别打啦,”徐定风精神不错,两只手在胸口按了按,“娘的,这里折了,还好骨头没插进去,真他娘的痛。”
陆卿云一言不发,扔掉手中冰柱,安静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落下来的时候,徐定风几乎是压在他身上拉扯着滚下来的,因此徐定风的伤比他要轻的多。
他的腿动一动也是钻心的痛。
“你伤哪儿了?”徐定风捕捉到了他一瞬间疼痛的眼神,“找点马粪去,这么下去不饿死也会冻死。”
连滚带爬的站起来,他僵硬的活动了一下手脚,因为衣服湿透了,爬上岸之后就凝结成了冰,硬邦邦的成了一个桶,将他的身体禁锢在了衣服里。
手肘、膝盖、脚踝,有力的撞碎了禁锢,活动开来,徐定风盯着陆卿云,活动手腕。
只要陆卿云不动,他就立刻上前开杀。
可惜没能如他所愿,陆卿云也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先点火还是先杀我?”
徐定风看着他惨白的脸色,一时间有点琢磨不透他的情况,按住自己的胸口,他又哎哟一声:“先生火。”
此言完毕,他四下环顾,又暗叹一声倒霉,雪地里稀稀拉拉撅出来几根枯草,除此之外,既没有马粪,也没有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