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有得罪受了,”一说生火,他立刻觉得寒风刺骨,凉气从脚底板往天灵盖上钻,脑子都冻得不清醒了,“你先走。”
陆卿云抬腿便有,除了吊着的胳膊,身形都没晃动一下。
徐定风拔腿跟上,仔细打量他一番,见他身上也没了刀,才安心。
走出去数百步,才看到能生火的枯木,从雪里抠出来一块地方,徐定风掏出火折子:“用我的,我的防水。”
将生火的事情交给陆卿云,他脱下沉重冰冷的盔甲,解开长袍,发出一声喟叹:“老了老了,还要遭罪,狗皇帝。”
一边骂,他一边在身上摸摸索索,手在靴筒处停留一瞬,又很快移开,放到腰间,掏出来几块泡的稀烂的饼。
虽然饿,但是对着这一堆烂糊东西,他也下不去嘴。
正要扔,陆卿云已经从他手中抢了过去,吞噬入腹。
第三百一十章 鹿死谁手
对着暖烘烘的火光,徐定风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连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陆卿云会吃,他也不穷讲究,会以最快的速度吃掉仅有的粮食。
他们两个人,现在是谁强一点,谁就有活下去的胜算。
他搓了搓手,再用手使劲搓了搓脸,问陆卿云:“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想杀我?”
陆卿云冷淡的添柴,一个字都不回答。
杀人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已经动了的杀意,就无需再收回去,怜悯之心只会带来长久的麻烦和困扰。
在死亡上,人的命运和动物一样,都不由猎物决定,而由捕猎者决定。
徐定风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盯着火堆,感受肚子里发出的饥饿声。
饥饿才刚开始,还不是那么的磨人,越往后就越痛苦,整个腹中都像是在痉挛,让人坐立难安。
他忽然想起以前围猎的时候:“现在不是时候,野马都跑远了,开春了才舒服,我们几百人,跟狼群一样围猎,把那些野马黄羊都赶出来,用箭猎杀,那时候,狼群都不是我们的对手,见了我们也得四处逃跑。”
陆卿云忽然抬头,目光冷成了刀光:“我见过另一种围猎。”
“什么?”沉浸在回忆中的徐定风一愣。
陆卿云不带感情地回忆:“我看到你们围猎平民,把他们像野马黄羊一样驱赶、杀死,斩下头颅,当做是北梁士兵充当战绩。”
徐定风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不敢置信的看向陆卿云。
他什么时候看到的?
事实远比陆卿云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要残酷的多。
靠近云州的荒漠,原本是有人聚居的。
他们要战绩,要军饷,却又不愿意真的对上北梁军,就将目光对上了手无寸铁的平民。
杀死平民的场面,也远比打猎要残酷的多。
人会哭喊、咒骂、求饶、反抗,用两条腿走路,流出来的血和他们徐家军一样。
杀的时候,徐定风没觉得,可是现在猛然回想起来,他却心生愧疚,难道是年纪越大越容易心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陆卿云一直盯着他,见他低头征愣的去看自己的手,不知道自己露了破绽,便猛然越过火堆,扑身上前,用双腿将他压倒在地,右手从他靴桶中掏出匕首,往他心口处捅。
徐定风猝不及防,方才那点念头立刻从脑子里驱散,大惊失色,右手去抓匕首,左手扼住陆卿云的脖颈。
然而陆卿云也不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被徐定风掐的两眼翻白,也要使出浑身力气,将匕首往下压去。
刀尖划过皮肉,徐定风自知这把匕首削铁如泥,是他精心挑选的贴身之物,登时情急,两腿用力一往上,夹住陆卿云的腰,生生将陆卿云的上身往后掰过去。
陆卿云一刀不中,当即一跃而起,抬腿踩向徐定风胸口断骨处,意图让断骨成为刀剑,直刺五脏六腑。
徐定风双手握拳,交叉在胸前硬生生挡了他这一下,当即感觉手臂震的一麻,骨头都像是要裂开一般。
陆卿云这一脚,也是下了狠劲,徐定风悚然之际,两手往上一架,将他掀开,自己趁机起身,同时一拳砸向陆卿云左臂。
拳头到肉,陆卿云忍住剧痛,面不改色,抬腿扫向徐定风,步步将他往后逼近,看样子是存了要将他活活踢死的心思。
徐定风落了下风,连连后退,忽然眼前光线一暗,退到了一处石缝之下。
他暗道一声不好,刚要反扑出去,陆卿云已经伸直了长腿,扫向了徐定风头顶悬挂的那一排巨大冰柱。
冰柱参差不齐,宛如刀削斧凿,锋利无比,石缝中又逼仄难言,无法比肩,徐定风逃都没地方逃。
徐定风没想到陆卿云心思如此缜密,在找枯木的路上就找好了下手的地方,一边恨的咬牙切齿,一边两手抱头,抬腿扫开冰柱。
正气愤间,忽然腹部一阵剧痛,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倒,整个人都飞也似的撞到石块上,想要爬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正是陆卿云瞅准机会,一脚踹上了他的腹部。
冰柱疾风骤雨一般落下,他又解了盔甲,浑身都是软肋,竟然被冰柱打的毫无还手之力,险些被扎了个千疮百孔。
不过他运气显然还不错,到了这地步都还不死。
他也不肯安然就死,故意装了个奄奄一息,无力回天。
趁陆卿云喘息之际,他拔下肩膀上的冰柱,拼命扑到陆卿云身上,又是一阵扭打,你一拳我一脚的出了石缝。
最后徐定风迅猛出手,将冰柱往陆卿云眉心插去。
陆卿云下意识侧头,让冰柱从耳旁落下,插入地下。
就这么一闭眼的功夫,徐定风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狠狠拍在陆卿云脑门上。
他伤痕累累,力气不足,不够将陆卿云的脑袋拍扁,却也将陆卿云砸了个两眼发黑。
陆卿云脑袋晃动,身体很明显的软了下去,只是两只眼睛还睁着,眼睛里的光亮试图重新聚拢。
徐定风趁胜追击,对准陆卿云的头顶,再次砸了下去。
这一回,陆卿云就算是个铁头,也该倒下了。
果然陆卿云一声不吭的闭上了眼睛,连气息都弱了下去。
徐定风不敢大意,两手扼住陆卿云的喉咙,务必要让他死的彻底。
一边用力,他一边看向陆卿云的脸,心中感到一阵阵的快意。
这个阎王,这个杀神,终于要死了,而且是死在他徐定风的手里!
棋逢对手,比上阵杀敌还要痛快!
痛快!
“哈”的一声,他情不自禁笑出了声音,然而声音只笑出了半截,就被截断,他脸色巨变,没感觉到痛,只感觉到了麻木和空白,
陆卿云手中抓着半截冰柱,另外一半已经没入他的心口。
徐定风周身的血都在这一瞬间冻结了。
死亡终究还是在他们两人身上选了一个。
他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呼号声,身体剧烈的颤抖,一把揪住陆卿云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后倒去。
两人一同往下滚,滚成了个巨大的雪球,雪球撞上雪峰,一声震动,碎成数不清的雪团。
大大小小的雪团以及一片激起的雪雾,在阳光照耀之下,折射出绚丽的颜色,继续往下落,不知会落往哪里。
第三百一十一章 伤
冷风一直没停过,越是靠近云州,越是寒冷。
五皇子随着护粮队,到了离云州城最近的幼亭驿站。
将一切事情都交给赵显玉,他专心致志的养伤。
横竖一个小皇孙,也抢不了他的功劳去。
外面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条伤疤,可是里面却总是有钝痛之感,像是在不断地愈合,又拉扯撕裂。
他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甚至腰杆都不敢伸的太直,可这种隐痛感挥之不去,让人心里十分痛苦。
这痛感、这伤口,也许并不是长在肚子里,而是长在了他心里。
“迟怀那里的消息还没打听出来吗?”五皇子张开双手,让内侍给他换衣服。
一天的奔波劳累,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站在一旁的是在得知他受伤消息后就赶往计山的长史罗青。
罗青摇头:“迟怀辞官了,嘴巴也很紧,不管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五皇子捂着肚子坐下,皱着眉头,很想将肚子剖开,给里面也上点药。
“迟怀不可能无缘无故辞官,
都说他递了一份大不韪的折子,可这折子的内容,至今却是一个字都没泄露出来,实在不合常理,
就没有办法从其他方面打听到消息吗?”
罗青再次摇头:“那天在皇上面前的,除了镇国公和抚国公,就是姜太监,外面还站着郑世子,
傅子平当天晚上请郑世子喝酒,可郑世子也是一问三不知,可见抚国公也瞒的死死的。”
“看来迟怀这折子上的,还真是非同小可,你看这件事,我们还查不查?”五皇子喝了口热茶。
罗青答道:“不查,计山的乱子,也最好不查,殿下您心知肚明就行了,日后自有算账的时候。”
五皇子冷笑一声:“父皇不给我做主,我确实只能自己给自己做主,太子想杀我,难道还不许我杀回去?”
罗青又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云州,徐将军和陆大人竟然都没有出来迎接,
尤其是徐将军,我们还护送着徐康的棺椁,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莫非城中出了什么事?”
徐家短短时间内,折损了两个儿子,信是早就送到了,却不见人出城来迎接。
五皇子自嘲道:“他们不来,无非是傲慢罢了,毕竟我这个皇子,在父皇心里,还没一个陆卿云分量重……”
罗青安抚他:“殿下身份尊贵,不必自降身份和臣子比较,而且陆大人虽然傲慢,但一向有礼有节,我只担心云州城出了事,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们也该见机行事。”
五皇子无精打采的道:“陆卿云不是还有个未婚妻在这里,他不见我们,总要见她,到时候再看吧。”
罗青一想,还真是:“是那个解姑娘吧,这一路上我见她的次数比见王家姑娘还少,差点把她给忘了,
不过说起来,这位解姑娘乏善可陈,陆大人怎么会看上她?”
“她身后没有任何利益纠缠,是陆卿云最好的选择,”五皇子对此倒是仔细的琢磨过,“陆卿云再不成婚,父皇也会指婚给他,他自然要找一个信得过的。”
说到这里,一个内侍在门口通禀:“殿下,外头来了位侍卫亲军的人,请见殿下。”
“侍卫亲军?”五皇子站起来,又坐下,“让他进来。”
说完他看向罗青:“说什么来什么,侍卫亲军不就代表着陆卿云。”
罗青点头:“不过他不亲自来,恐怕是出了什么事。”
五皇子道:“先听他怎么说。”
来的人是三风。
他给五皇子行了跪拜之礼,井井有条道:“得知殿下前来,我们大人本该亲自前来迎接,只因有伤在身,不能前来,特命属下前来致歉,并请殿下明日进城,衣食住行,皆已安排妥当。”
五皇子连忙正色道:“受伤?伤的如何?在哪里伤的?”
三风一五一十的回答:“不是重伤,只是伤了胳膊和腿,行动不便,因接到殿下的信,和徐将军去荒漠中寻找北梁军队,遇到狼群受的伤。”
五皇子这才想起来自己在文郁的逼迫下写下了一封极其荒唐的信。
他顿时不说话了,并且觉得三风这忠厚老实的样子,好像是在讽刺他一般。
同时他还怀疑陆卿云和徐定风都憋着一肚子的邪火,等他进城,就会立刻发作,让他好看。
罗青看出五皇子心病,也连忙正了脸色:“殿下消息通达,当时为了万无一失,才送了急信来,陆大人受伤,殿下心里也不好受,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北梁的人?”
三风摇头,脸上是一贯的忠厚老实:“没有。”
罗青叹息一声:“那可惜了,徐将军呢?”
三风道:“徐将军失踪了。”
“失踪了?”
“失踪!”
五皇子和罗青全都震惊,脸露诧异,五皇子惊的站了起来:“什么时候失踪的?现在可有人去找了?徐将军手下的人马呢?”
徐家盘踞云州,徐定风就是活的兵符和定海神针,他失踪了,徐家军岂能善罢甘休。
他又和罗青交换了另一个眼神,陆卿云受伤,徐定风失踪,北梁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不会这么倒霉,战事被他碰到了吧。
他可没有这等领兵作战的才能。
“徐将军的手下都在荒漠中找人,”三风低垂着头,没有对罗青的话表示出一丝一毫的怀疑,“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五皇子对着三风挥手:“知道了,明天到了城中,我再和陆大人详细商量徐将军失踪一事。”
三风恭敬的退了出去。
罗青叮嘱内侍盯着他,见他去了解时雨处,便没再疑心。
他心想自己还以为陆卿云是个老古板,结果都受伤了还惦记着这个没过门的媳妇。
片刻之后,解时雨带着秦娘子、吴影,出了驿站。
王闵玉在窗前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啪”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马车晃晃悠悠进了云州城,在偏僻的街角,马车停住,秦娘子将解时雨扶了下来。
解时雨提着裙子,走的大步流星,头上的钗环晃成一片,她抬手便将头上的珠钗拔下,弃之于地。
越走越快,三风几乎都要跟不上她的脚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二进小宅院,门外守着承光。
承光见是解时雨,扣在刀上的手松开,替她开了院门:“姑娘,大人在里面。”
第三百一十二章 呵斥
院子里,站着两位都指挥使,一个叫黄浩,一个叫李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