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不跟陆鸣蝉一般见识,烦是很烦,可他只有这么一个情同手足的伙伴。
他气闷地对陆鸣蝉道:“会不会是我五叔根本就开不了城门?”
陆鸣蝉用余光看了一眼身侧的老树。
不知道这是什么树,叶子掉了个精光,只剩下细细的树枝往四面伸展,枝条上凝结着霜花,霜花成了尖刺,张牙舞爪地对着晦暗的天空。
树影后多了一道影子,重叠在树干影子里,只露出一点马脚。
而屋子里的五皇子已经离开去休息了。
陆鸣蝉不动声色,懒洋洋地烤火,对赵显玉道:“你想的很对,可是不能继续往下想了,再往下想,就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了。”
然而赵显玉只管眉头紧皱,瞳孔猛然一缩,大惊失色:“将印丢了!”
他惊的整个人都一个哆嗦,但又不敢笃定,瞪着眼睛看向陆鸣蝉,不知如何是好。
出城前,陆卿云是当着众人的面,把将印交到了五皇子手中,由五皇子暂时挂帅。
陆卿云说:“见将印,开城门。”
火盆里的炭红彤彤的,烟气开始减少,两人都从云山雾罩中露出了真面目,没有太瘦,只是鼻孔被熏的有点黑。
赵显玉呆呆的,眼睛都直了,感觉自己的心情很微妙,因为将印从五皇子手里丢了,似乎是坏事里夹杂着好事。
像是报丧又报喜似的。
五皇子就不能拿着将印,只顾自己的死活了。
然而将印丢了,又是件天大的坏事。
云州在徐家奋力搅屎下,本就是四分五裂的,将印再丢了......
这时候,身侧枯树后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罗青从后面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两个烧火童子跟前。
他负着双手,看起来气定神闲,十分镇定,其实心中正在暗暗的慌张。
将印确实丢了。
起先他怀疑是北梁的人偷走了将印,借此机会要挟五皇子。
他和五皇子想了三条应对之策,然而在惶惶然两日之后,北梁没有任何动静。
既然不是北梁细作偷走,那就是城中人偷走的,他们怀疑到了徐家身上。
罗青甚至认为徐义会“挟天子以令诸侯”。
可到了现在,徐家也没有动静。
所有人都是一片愁云惨雾,没有人留意到将印的消失,五皇子悬着一颗心,始终也没敢放下。
将印到底去哪里了?
“皇孙殿下,世子爷,在下刚才不小心听到了两位的话,不知在下可否跟你们谈一谈?”
陆鸣蝉抿着嘴一笑,两只眼睛眯起来:“不小心?”
他笑的罗青心神不宁。
罗青感觉陆鸣蝉和赵显玉,有时候像两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傻子,有时候又聪明的过分。
他的目光在赵显玉的脖子上滑过:“确实是不小心,毕竟你们在这里说话,没门没窗,我想不听到都很难。”
赵显玉也眯起了眼睛,露出了几分不悦,警告道:“你身为长史,难道连上下尊卑都分明不了?本皇孙就是站在大路中间说话,你也该回避。”
罗青连忙赔罪。
他在心里深深的吸了口气,方才赵显玉说话,他竟然觉得有点老皇帝说话的样子。
并非穷凶极恶,而是漠然,属于帝王独有的漠然。
这想法让他毛骨悚然,连忙将念头压下去,然而按下葫芦浮起瓢,对赵显玉的杀意又浮了起来。
“在下想和殿下谈谈。”
陆鸣蝉坐的四平八稳,和赵显玉一唱一和:“谈谈?”
“在下失言,”罗青立刻改口,“是回禀殿下。”
陆鸣蝉这才点头:“那你就站在这里回禀殿下吧。”
这是连坐都不许罗青坐。
五皇子自从离了京城,天高皇帝远,这么多人捧着他一个,便狂妄自大,连长史也开始目中无人了。
罗青受了打压,越发感觉这两人合在一起,就像是十分烫手的一碗良药。
能喝,然而喝了也得烫个半死。
他低垂着头:“将印确实不在五殿下手中了,
陆大人出城的当天晚上就丢了,为了不引起城中动荡,五殿下一直没有声张,只在私下查探,
然而到现在为止,还是一无所获。”
赵显玉静静听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并不显露,等罗青将话说完了,他才道:“你们怀疑谁?”
罗青又捏着嗓子咳嗽一声:“之前也想过将印可能是您二位拿去玩了。”
陆鸣蝉笑眯眯的:“不愧是五皇子殿下。”
真是蠢到一窝里去了。
罗青又咳了一声,再这么下去,他都要把自己咳成个痨病鬼了。
“当时也是心急,胡乱猜测,没想到世子爷和皇孙殿下如此聪慧,竟然一下就想到将印丢了。”
陆鸣蝉点头:“过奖。”
不过看他那坦然的神情,并未觉得过奖,反而认为自己很担的起这夸赞。
罗青又道:“将印丢失,又是在这节骨眼上,我们也无计可施,殿下和世子爷能不能帮忙想想,谁最有可能拿走了将印?”
陆鸣蝉回答:“好,有眉目了我们告诉你主子。”
罗青没能从他们两人嘴里套出什么话来,悻悻离去。
陆鸣蝉和赵显玉继续在这小板凳上坐着。
陆鸣蝉摸了摸后脑勺:“将印还真丢了。”
赵显玉叹气:“我还存着一丝侥幸,没想到五叔糊涂至此,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弄丢,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请陆大人把将印交给我。”
陆鸣蝉点点头:“交给我也行。”
两人停下嘴上闲话,闷头坐着,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片刻后,赵显玉坐的屁股都痛了,忽然问道:“你觉得会是什么人拿走了?会不会是......”
陆鸣蝉笑吟吟的:“不知道。”
赵显玉心头一松,也一笑:“我也不知道,我们还小呢。”
两人不约而同的站起来,陆鸣蝉伸了个懒腰:“这下不用在这里盯着了,我去找大姐去。”
赵显玉跟着他:“我也去。”
第三百四十章 争锋相对
解时雨在城楼上大刀阔斧的闹了一场,回到屋子里,又成了冷冷清清一个人。
虽然冷清,她却是比岩石还要坚硬的。
她能谋划,肯吃苦,也很能忍,忍的过去,一切就能雨过天晴。
一双眼睛看着赵显玉和陆鸣蝉,嘴角微微含了一点笑。
她知道表面上看是陆鸣蝉成了赵显玉的玩伴,实际上是赵显玉成了陆鸣蝉的跟班、影子。
是真正的如影随形,亲密无间,现在的情分,日后都是陆鸣蝉脚下的台阶,一步步将他送到高处去。
高处虽然不胜寒,却也是权利和财富汇聚之处,总好过在臭水沟中瑟瑟发抖。
陆鸣蝉并不避讳赵显玉,厚着脸皮和解时雨撒娇:“大姐,给我看看那个,螭虎。”
解时雨也不避讳赵显玉,手伸到脖子上,勾出一根红绳,红绳上挂着荷包,再打开荷包,里面便是一只白玉螭虎钮。
是镇北将军印。
赵显玉伸手,没有去摸玉印,而是抓住了解时雨的手,并且看了一眼解时雨眉心的红痣。
他感觉解时雨的手心是冰冷的,而且十分单薄,甚至能够感觉到指骨。
然而就是这样一只手,又让他感觉法力无边,专门降服妖魔鬼怪,令人十分安心。
仿佛所有的事情只要交给她,就和交给陆卿云是一样的,便有了靠山,有了后盾,可以松下来一口气,继续做小孩。
他这些天的不安和酸楚在这一刻涌了出来,悄悄湿润了眼眶,又使劲眨眼睛憋了回去。
别别扭扭的松开手,他正色道:“解姑娘,将印在你手上,我很放心。”
解时雨笑道:“您不治我的罪已经是万幸了。”
陆鸣蝉忽然在他的后背上拍了一巴掌:“不要摆你的臭架子了,我们出去转转,这些天我都快憋坏了。”
赵显玉本就不好意思在这里端他的小皇孙架子,被陆鸣蝉一巴掌一拍,借坡下驴,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并不好转,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饿意,不过气味很清新。
陆鸣蝉向来是闲话多,正经话少,袖着双手,对赵显玉大谈特谈五皇子新宠爱的一位戏子:“徐义送的这人简直就是鸡精,唱起来和打鸣一样,
不过那个样子长的很好,比徐定风小妾都美,就她这个长相,就是唱成猴都能红。”
赵显玉对鸡精和猴精不敢兴趣,在陆鸣蝉的打趣中感觉饥寒交迫,使劲一跺脚:“走,回去。”
陆鸣蝉调转脚尖:“我要是长这么张脸,我还在这旮旯角唱戏?我爬都要爬到京城去唱......怎么了?我又说错了?”
赵显玉停下脚步:“要是你知道陆大人在外面突围,你会不会开城门?”
陆鸣蝉回答的十分干脆:“不会。”
赵显玉一拍手:“对,你不会,解姑娘也不会,因为你们了解陆大人,
黄浩难道不了解?
我知道他和那位姓李的大人不合已久,可为了一争高下,就要冒着被陆大人责骂的风险,我看......走,跟着他去。”
黄浩从五皇子处出来,回了趟家。
说是家,其实也只是个小地方,比不了京城,但是他在这里也安置了一个小妾,小妾不美貌,然而很贤惠,将屋子里弄的暖烘烘的。
小妾紧跟着他,给他解披风,倒热水洗脸,又给他端热茶,让他痛痛快快的暖一暖。
家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下锅的米。
不等小妾拉开椅子坐下,黄浩已经站了起来:“我出去。”
“外面风大,您......”
“快到发粥的时候了,我去看着,”他走出去两步,又回头,“用不了多久了。”
他走的很快,同时也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两个小尾巴。
若是平常,这两个小尾巴他是不会在意的,可是他刚刚遭受了五皇子的拒绝,便多想了想。
一路寒风凛冽的走到营里,他找到了李冉。
李冉正在对着鼻子大揩特揩,见到黄浩便纳闷道:“你来干什么?想说服我开城门?没门。”
黄浩也不跟他客气,一屁股坐下:“不是。”
李冉冷笑:“那就是来找我打架的?”
就这么两句话,他们已经在对方心里被打了个鼻青脸肿。
黄浩沉着脸,对门口小兵道:“弄碗干饭来,你要不要?”
李冉翘着二郎腿:“对着你这张马脸,我吃不下。”
黄浩就冲着小兵道:“弄一碗。”
守着的小兵将饭还没熟的话咽下去,跑去弄饭了。
“你是来我这里吃饭的?我这张脸也能下饭了?”
“我有重要的事问你,顺带吃饭。”
“看来开城门的事情是小事了。”
“陆大人会不会回城了?”
李冉抬头,端详黄浩:“你这是没话找话还是气糊涂了?”
黄浩摇头:“陆大人有这个本事,更何况他身边那两个护卫也不是等闲之辈,大人趁着昨夜的混乱回城,并非不可能。”
李冉点头:“陆大人确实有这本事。”
黄浩紧接着问他:“若是回来了,他为何不露面?”
李冉撇了撇嘴角:“黄大人,你虽然有几分本事,可你和陆大人之间差的不是小沟小河,而是天堑,陆大人的心思,是你能揣度的吗?”
黄浩听他句句不饶人,逮着机会贬低自己,顿时心头火起,强忍着没有翻脸,只在心里将李冉揍了个半死。
李冉盯着黄浩,目光很是玩味:“你上蹿下跳的,难不成是想做大人的孝子贤孙?”
黄浩冷声道:“只要大人能平安归来,做一回孝子贤孙又如何。”
李冉一拱手:“受教受教,你真是文武双全,文能拍得了马屁,武能一刻钟杀敌于城外,佩服佩服。”
黄浩听他嘴里没好话,彻底在心里将他给打死了。
外头小兵捧着一只大海碗,里面不是干饭,而是个拳头大的冷馒头。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的闭了嘴,互相给对方看臭脸。
黄浩拿着冷馒头往外走,外面还没开始放粥,然而等着喝粥的人已经来了不少,全都瘦成了一张灰扑扑的脸,目光呆滞,仿佛是在等死。
他在这些如狼似虎的目光中两三口将馒头咽下去,随后冷着脸,盯着这些饿死鬼,以免他们冲进军营。
一碗粥,一个馒头,无法改变大势,而大势已去。
第三百四十一章 躲藏
众人念叨的陆卿云,如同黄浩所料,就在云州城中。
他换了一身灰扑扑的短褐和一顶大毛雪帽,系上毛领子,盗了一个藏在柴剁中的地瓜,几口咀嚼掉地瓜,又在路上大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喝,随后大步流星地走在人群中看城楼上的热闹。
藏在人群里,他袖着双手,躬着背,害冷似的哆嗦,然而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姑娘。
等到人群散去,他也随着散去。
金理和他做一个打扮,弯着腰从空无一人的巷子里蹿出来,走到陆卿云身后,低声将三风三人的谈话告知。
陆卿云一边向前走,一边问:“粮草还能撑多久?”
金理以自己的胃口想了想:“半天。”
陆卿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纠正道:“粮草还有多少?”
这回金理告诉了他一个准确的数字。
陆卿云思索着道:“一天半。”
金理没言语,也没想到自己吃的是三人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