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云又道:“去告诉解姑娘,城中有变,保护好自己。”
金理点头,在前一个路口左拐,和陆卿云分道扬镳。
陆卿云跟上了黄浩,跟的神不知鬼不觉。
黄浩进了军营,他便挑了闲人聚集之处,堂而皇之地混入其中,蹲在地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不断地审视着每一个从军营中进出的人,从他们走路的姿态、脸上的神情去判断他们的来历。
几个身穿侍卫亲军甲服的人出来,却不是侍卫亲军,鬼鬼祟祟,开始到处张望打探。
陆卿云低下头,琢磨着他们身上的令牌,知道黄浩自行招募了下属,这是背叛他了。
而且黄浩已经断定他在城中,只可惜缺少一双火眼金睛,还未曾看破敌人在何处。
如果黄浩目光足够敏锐,心思足够细密,此时应该已经将解时雨所在之处控制了起来。
他还看到了陆鸣蝉和赵显玉。
这两人跟着黄浩,跟的并不高明,明目张胆的排在人群第一位,等着喝粥。
与其说他们是在跟踪黄浩,不如说是在盯着他,让他心有余悸,一时无法去做什么。
皇孙和世子也在这里等粥喝,让愤愤不平的人平息了不少怒气。
随着铁锅架起来,人群都疯了一般往前挤。
粥和水似的,抢在前头的人能多得几粒米。
街上行人本就少,到了这个时候,街上的行人就更少了。
聚在一起的闲人也成群结队的开始起身,以免错过宝贵的这一顿饭。
在那些少之又少的行人中,还夹杂着鬼鬼祟祟的人在街上游荡。
陆鸣蝉满肚子都是心眼,此时率先捧着一碗粥喝的稀里哗啦,顺道去看黄浩的脸色,看他心慌不心慌,着急不着急。
黄浩面不改色,还给陆鸣蝉添了勺粥:“皇孙和世子还是在徐家吃的更饱些,不过吃饱了容易撑着,不吃饱也好。”
陆鸣蝉笑眯眯的:“我大哥——陆大人说撑着比饿着好。”
赵显玉盯着碗里的米粒,认为黄浩显而易见的投靠了徐家。
铁勺和铁锅碰撞,发出刺耳的聒噪声,后面涌上来的人将两个小鬼挤到一旁,淹没了黄浩。
他们冻的苦不堪言,在袅袅的热气中望眼欲穿,恨不能从喉咙里伸出爪子来,也就顾不得这两位权贵了。
陆鸣蝉放下碗擦干净嘴,拉住赵显玉:“黄大人,回见。”
他逆着人群,走过街角,后面跟上来四五个侍卫亲军,他低着头继续走,背后一阵阵寒气袭来。
赵显玉看他心不在焉,也扭着头往后看。
陆鸣蝉连忙按住他的脑袋:“别回头,黄浩恐怕……”
不是和徐义共谋这么简单。
他们两个老老实实在徐府不出来还好,这一出来,立刻就成了盘中餐。
“看到前面那条巷子了吗,”陆鸣蝉压低声音,脚下越走越快,“等下我们就往里面走,最后一间是我大哥住过的,你直接推门进去,我去将人引开。”
赵显玉点头:“小心。”
陆鸣蝉嗯了一声,两人一同拐了进去,在路过最后一间宅子的时候,他踢倒一个炭盆,在扬起的灰烬中将赵显玉推了进去。
随后他自己穿过巷子,迅速拐弯,消失了。
跟着他的六人一惊,掩住口鼻,迅速跟了上去,很快发现只剩下陆鸣蝉一个,真正不见踪影的是赵显玉。
三人回头,打算去找,却迎面走来一排勾肩搭背的闲汉,将他们堵住了。
等他们七手八脚乱糟糟的准备让路,这时间已经够赵显玉跑两回了。
陆鸣蝉走的很急。
他身后依旧有人不依不饶的跟着他。
街道两旁都是寂静的房屋。
屋檐下挂着一排排的冰柱,全都蓄势待发,等待着一个将一切都化为齑粉的机会。
就在他焦急之时,几个喝碗粥的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走的不偏不倚,走在他正前方。
低着头的陆鸣蝉一头撞在他肚子上。
汉子立刻揪住他的衣领:“你这小子怎么回事,老子肚子里刚吃下去的这点食,都要被你给撞出来了。”
陆鸣蝉刚要糊弄过去,就见汉子另一只手在胸前比划了个六,心中一振,脑中转了好几个弯,嘴里骂骂咧咧起来。
汉子拖住他,将他拖出去老远:“臭小子欠教训。”
到了角落里,汉子站在巷子口放风,陆鸣蝉见到了陆卿云。
陆鸣蝉将惊呼放回肚子里,一把扑到陆卿云身上,压低声音:“大哥!你回来了!”
陆卿云将他从身上撕下来:“带皇孙去找你大姐,别乱跑。”
陆鸣蝉一见他,心头的大石瞬间落下,不管他说什么都很乐意听:“我知道了。”
“小心,”陆卿云取出一把匕首给他:“我走了。”
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陆鸣蝉环顾四周,见那汉子也跟着一同往外走,自己也悄悄的往外跑。
陆卿云出去之后,在黄浩撒出来的人手中躲躲藏藏,又听到哗然之声,三两步往前走,徐府门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人越多,事情越乱,就越能将他给藏住。
徐定风的小妾肚子提前瘪了下去,带着徐定风的遗腹子在门前哭闹,说徐夫人克扣她的吃食。
这一类的女子看着是娇弱无力,哪怕是然而哭闹起来却别有一番家传,足以闹个鸡犬不宁。
陆卿云闪身挤入人群,再一次掩住了自己的身影。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夜晚
哪怕饿的前胸贴后背,也止不住人们看热闹。
人和人聚在一起,犹如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每个人的面目全都吞噬进去,最后只剩下好奇打探的两只眼睛。
这漩涡吞下一整个徐府门前的人之后,热闹还在不紧不慢的进行。
于是这漩涡继续扩大,扩大到整条街道,将那些不断搜寻陆卿云的人也都淹没了。
等到小妾撕心裂肺的被徐家下人拖进去,人群三三两两散开,哪里还有陆卿云的踪影。
越来越多的侍卫亲军在街上游荡,城中的路是他们走过无数遍的,十分平坦,他们却走的很慢,巡视的十分细致。
一股突如其来的紧张悬在了众人心头,原本平稳的云州城逐渐向着混沌世界而去。
白丹站在陆府门前,冷哼一声:“说是拿细作?不知道的还以为黄浩要做云州的主了,
再说就算有细作又怎么样,和我们一样都是瓮中之鳖,饿也将他饿死了,黄浩急什么?”
三风敲开大门,让白丹先行:“不必管,我们按大人出城前的安排做好分内事就可以。”
侍卫亲军成了三条河流,等一场大雨,才能汇聚在一起。
白丹跨进门内,心想:“什么大人的安排,分明就是解时雨的安排,好你个三风,也叛了我的变,要是我来安排,未必会比解时雨差。”
她心中不服,嘴上也不忿:“将我们都叫来干什么?这么多事情不用做,就看她打扮摆谱吗?”
三风只是憨厚一笑,并不多言,转身将大门合上了。
整个云州城更安静了,随着天色越来越暗,雪片慢慢落下,沙沙的声音更是掩盖了一切其他的声音。
夜晚悄然而至。
赵显玉站在陆府,对着接他来的吴影发问:“鸣蝉呢?”
吴影不说话,领着他往里面走。
赵显玉追在他身后:“是不是他让你接我来的?他人呢?”
吴影只是走,斗笠压的很低,整张脸都藏在斗笠落下的阴影中。
黄浩在一条三岔路口堵住了陆卿云。
“陆大人,你果真进城了,幸亏我没有小看你,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云州城就这么大,他将手下的人全都撒出去了,这么大一张网,竟然还是他用了一点手段,才将陆卿云逼了出来。
他一挥手,属下便将挨了揍的陆鸣蝉拎了出来。
陆鸣蝉满脸都是血,软绵绵的任人抓着衣领拎在手中,两条腿晃一晃,艰难的掀动眼皮,张了张嘴,蚊子似的哼了一声。
他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挨顿打不算什么。
陆卿云站直了身体,四肢修长的展露,短褐在他身上变得笔挺,身后的黑色披风被寒风吹起,和夜色融为一起,滔滔的,响成惊涛骇浪。
火光照耀了他的脸,脸上一如既往的无情。
他一直是个令人害怕的存在,哪怕是他的面无表情,都像是刻意拿捏过的,是专门拿来让人恐惧的。
“你的主子——成王已死。”
黄浩笑了一声,右手握着刀,左手将陆鸣蝉拖了过来:“当然,你陆大人出手,自然不会失手,不过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我这个叛国之人,你没看出来吧。”
陆卿云点头:“没看出来。”
“你当然看不出来,”黄浩哈哈一笑,“我又不是北梁人,若不是朝廷不公......”
陆卿云冷淡的打断他:“我不想听你的故事。”
谁都有故事,谁都有不得已,谁都有说不完的苦与痛,流过的眼泪可以汇聚成河,冲垮一个个家庭。
然而你算六分,老天爷算七分,算也算不尽,最终还是只看成败。
黄浩哽住,不过依旧露出个笑意:“陆大人从外面突围回来,满身是伤,真是难得一见,
我知道你还要维持城里虚假的和气,不敢大动干戈,也算是我难得的一个机会。”
陆卿云打量着四周围着他的人,没言语,只用大拇指顶开一截刀鞘。
黄浩对他这种胸有成竹的样子很是厌恶,当即将陆鸣蝉掼在地上,抬起刀,冲着地上插了下去。
刀锋扎进陆鸣蝉的手背,将他钉在了地上。
陆鸣蝉一声不吭,死咬牙关,满头都是冷汗,两只眼睛瞪成了铜铃,通红的全是血丝。
黄浩拔出刀,陆鸣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整个人都瘫软了,然而依旧不吭声。
他绝不让陆卿云分心。
陆卿云确实是个无动于衷的表情,很冷漠,很“陆大人”。
相比之下,吱哇乱叫的五皇子这个龙种,就很没分量了。
黄浩笑了一声,忽然掏出一个竹哨,憋足一口气,吹出嘹亮的响声。
声音一出,陆卿云神情不变,手却动了,往前用力的一挥刀,挥向了包围他的人群。
这是进攻的前哨。
若是陆卿云不归,这哨子就永远不会吹响,直到这座城变成一座死城。
可是他们没料到云州竟然能撑这么久,真的将陆卿云给等了回来。
现在趁着陆卿云还没有露面,他们可以发动奇攻,云州城中的人是无法抵抗的。
夜色越来越深,深成了一匹完美无瑕的绸缎,刀锋在绸缎上划开无数条口,最后陆卿云背着陆鸣蝉,从这些缺口中走了出来。
他速度很快,避开了骚动起来的一切,从屋顶上略过。
陆鸣蝉半睁着眼睛,从上往下看,感觉房屋在黑夜里是一个个方形的小鬼。
小鬼被号角声、叫喊声惊动,将里面的人吐了出来。
“大哥......攻城了。”
白丹和三风从陆府中奔了出来,跨上战马,一路疾驰着往军营去了。
白丹攥紧缰绳,脸色十分凝重,手心里冒着汗,一颗心七上八下,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
她一直嚷嚷着要上战场,可此时真的要上战场了,她心里却冒出来另外一个念头。
“我会死的。”
这个想法让她背后出了一层细汗,甚至想要勒马回头。
刀剑无眼,脑袋在脖子上长的并不牢靠。
她眯着眼睛,在心里大喊:“我白丹不比任何男儿差,不比解时雨差,怎么能临阵脱逃!
我宁愿让人高看一眼而死,也不愿意像这些藏在深宅里的女人一样活!”
迎着她的不是刺目的日光,而是无尽的黑暗,她就这样一头闯进去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初战
一夜攻城过后,整个云州仿佛死了一遍。
北梁在围城的时间里,也并非闲着无事可做,临、钩、冲、梯、堙、***、突、空洞、蚁傅、轒辒、轩车,攻城十二者,他们也备了个七七八八。
撞车一遍遍撞击城门,城门上箭矢如雨,城门之下却有无敌神盾可挡。
当真是“守此十二者奈何”。
从城楼下撒下去的铁蒺藜,铺满一地,全都沾满了血,城墙内外,士兵暂退,迎着日光休养生息。
白丹被流矢擦伤了肩头,面容憔悴,疑惑地四下一望:“怎么没见李冉?”
三风正在收悬帘上敌人射上来的箭,听闻之后抬头看了一圈,确实没见到李冉:“昨天夜里你见到他了?”
白丹摇头:“他跟黄浩我都没见到,不会是......”
她看了一眼身边忙碌的人,没有继续。
好在这些士兵虽然信心不足,也知道城破必死,在三风指挥下守的尽心尽力。
三风的才能不足以攻城掠地,然而性子稳,守城却是极佳人选。
白丹拖上来一条铁提钩,这钩子可以出其不意将城墙下的人拖上来,悬挂在半空,上上下下的箭矢就将人扎成个刺猬。
拖上来之后,她看了一眼钩尖,上面挂着一块血淋淋的头皮,头皮上还有毛发。
她胃里一阵翻腾,几欲作呕。
丢下铁提钩,她闷闷地说了一声:“我去处理下伤口。”
她穿过收拾东西的士兵,走上踏道,往下看了一眼,才发现街道是挤满了人。
踏道之下,还放着六辆刀车。
受伤的士兵席地而坐,并未对白丹多看上两眼,白丹此时形容狼狈,又是一身军营打扮,他们也没认出来。
白丹站在伤者面前多看了两眼,默默地走开了。
随便一个人,伤都比她要重,地上甚至还躺着尸体,伤痛的叫喊声一遍遍传出来,冲击着人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