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亦锦绣——坠欢可拾
时间:2021-12-30 14:37:37

  没人搭理她和她的冷宫,她自己叫小鹤去找了冷帕子来敷脸,脸已经高高的肿起来,要消肿恐怕得等个两天。
  这两天,足够承恩伯父和文定侯府斗个热火朝天。
  但是解时雨等不了两天,第二天她就起了个大早,不让小鹤跟着,拎着一串角棕,顶着左脸上的半边指印,戴着帷帽,去了遇仙楼。
  陆卿云在。
  四个随从一个不落,三个站着看热闹,还有一个在陪陆卿云比划。
  见解时雨来,他们只略一抬头,就将目光放到了陆卿云身上。
  打斗中的两人都是手无寸铁,卷着衣袖,陆卿云劈出一掌,随从堪堪避过,不敢大意,抬臂也是一挥,预备着陆卿云会往后退一步,脚下又是一扫。
  然而陆卿云出人意料,不退反进,纵身一跃,抬腿踢了过去。
  他动作行云流水,脚下仿佛带着千斤之力,随从奋力往后躲,眼看已出了陆卿云攻击范围,哪知陆卿云一腿未落地,另一条腿已经连番扫出,直击心口。
  随从惊的面色一变,两手交叉,竭尽全力护住心口一块,不敢再动。
  陆卿云并未有一脚将他踢死的打算,停住腿脚,收了攻势。
  他拍了拍随从:“死里也该逃生,若是对敌,你方才已经死了。”
  随从心服口服,垂头不敢言语,心知敌人不是陆卿云,不可能脚下留情。
  解时雨看着,心想文、庄两家那一番惊天动地的打斗,还没有这小小院落里两个人的交锋来的惊险。
  陆卿云抛下随从,在水缸里洗了手,顺便也将自己一身锐利杀气洗了下去,回头再看解时雨,便带了两分笑。
  “粽子,我倒是还没来得及吃。”
  端午都已经过了。
  解时雨将粽子一晃,也跟着笑了,直接将自己脸上的巴掌印给忘了。
  “我包的。”
  而陆卿云的目光能洞悉一切,并未在她左脸上停留,而是带着她进屋用早饭,自己先去换了衣裳。
  等再回来,他穿了件灰蓝色的长袍,家常且随意,看着桌上的清粥小菜,先给解时雨盛了碗粥。
  他自己三两下剥开一只粽子,利落的送进嘴里,紧接着又剥开了第二只。
  “我想你这始作俑者也该来了。”
  解时雨将粥喝出了滋味,闻言一楞:“您都知道了?”
  陆卿云点头:“承恩伯府上来请我说和。”
  解时雨要将事情闹大,为的就是陆卿云出面,毕竟这个人既要能压得住侍卫亲军,又要压得住文定侯府,她第一个就想到了陆卿云。
  而陆卿云——对她这个始作俑者,平淡的就好像她只是挑拨了两个幼童打架一般。
  她自觉自己是闺秀中的一个坏种,谁要是招惹了她,她必定千倍百倍的还回去,而陆卿云,好似很能接受她这种“坏”。
  放下碗,她说了自己的猜测:“您是侍卫亲军三衙总都指挥使?”
  至少明面上是。
  陆卿云痛快的一点头,将粽叶堆在一起,又剥了一个。
  解时雨忽然道:“您不怕我下毒吗?”
  陆卿云捧着粽子,笑道:“小姑娘,我倒是能信你的。”
  解时雨拧起来的两道眉毛瞬间舒展,觉得自己对陆卿云已经酝酿出了一股极其巨大的感情,仰慕、钦佩、爱,以及渴望。
  担心自己的眼睛会藏不住秘密,她默默的低头喝粥,任由感情在心里积聚,不将自己的魅力对陆卿云施展。
  因为她在陆卿云面前,就是个小姑娘,可以肆意,但无法定性。
  吃完早饭,照例是喝半温的浓茶,陆卿云还给她预备了一碟子绿豆糕。
  解时雨索性不客气起来,捏一块塞进嘴里吃了:“您会去说和吗?就算要去,您也先暂时不要答应,让他们破费一笔,您再勉为其难的去吧。”
  这两个高门大户破费起来,自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陆卿云失笑,心想自己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小姑娘,能凭一己之力挑拨动两个侯爵之家,最后连银子往哪里使都算计到了,确实和他有缘。
 
 
第三十九章 警告
  在解时雨和顾卿云会面过后的次日傍晚,天气沉闷,好似一个大笼屉,从下往上的聚着热气。
  像是要下雨。
  文郁看一眼天色,决定坐马车去遇仙楼,今日便要和庄景讲和,纵然天热,他也打扮的庄重,特意穿了烟灰色的云缎长袍,戴了玉冠,虽不似庄景那般高大威风,却也如同一幅水墨画。
  为妹妹出头不是最要紧的事,要紧的是他的脸面。
  小厮朝生赶在他前面打开马车车门,门开到一半,他却忽然僵在原地,惊叫了一声:“世子爷......”
  滴答一声,从马车里淌出来一滴暗红色的血,还没干涸,粘稠的落在青石板上。
  文郁眉头一皱,以为是马车出了什么岔子,立刻大步上前,可还没到跟前,也停住了脚步。
  马车确实出了岔子,岔子还不小。
  暗沉沉的光线下,马车里理直气壮的躺着一截断臂,一只右手。
  长长一只,从肩膀处削下来,还带着温热的皮肉气味,手指无力张开,从指间开始发青发白。
  血漾开成一朵硕大的花,开在了马车里。
  马车成了一座坟墓。
  文郁猛地往后退一步,打从心底里生起一股惧意,不知为何他觉出了这是一个警告,这马车能埋葬一截手臂,也照样可以埋葬他。
  朝生在他耳边大呼大叫,他全没听明白,心里只寻思着这是谁要警告他?
  一只右手,能代表什么?
  他伸出自己的手掌,看了一眼,莫名想到了扇解时雨的那一巴掌。
  难道解时雨背后还有什么人,可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哪里来的靠山?
  直到换了一辆马车,到了遇仙楼,他都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外面还未风雨交加,只是乌云密布,他却已经感到了一股飓风即将裹着骤雨朝他袭来。
  不行,他得试一试解时雨背后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遇仙楼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早早亮起灯火,每一层都显得宽敞明亮。
  文郁上了三楼,穿过曲折迂回的长廊,捉迷藏似的进入了包好的大厢房。
  厢房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承恩伯府怕庄景吃亏,几乎是倾巢而出,占据了半壁江山,倒显得文郁势单力薄。
  文定侯神龙见首不见尾,此时还不知在哪个女人身上播种,没空管家中闲事。
  好在解时徽作为他的夫人,玉兰巷解府解大老爷解清、西街解正都来了,没让他孤家寡人一个。
  除此之外,还有庄景的上司冯番,连同侍卫亲军其他两衙的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也都到齐了。
  殿前司与步军司又都是难得一见的人物,又招来了几位附庸之人,一时间这一场讲和倒成了权贵见面会。
  这二十多位朝臣侯爵聚集在一起,壁垒分明,跟后宅女眷似的成群成团,在一起窃窃私语。
  见到文郁前来,他们齐齐望了过来,庄景哼了一声,脸上还是染缸似的带着伤。
  解正擦了下脑袋上的热汗,丝毫没有做岳父的威严和自觉,迎了上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趴在窗口往下张望的冯番就大声道:“陆大人的马车到街口了。”
  闲杂人等听了,连忙放下茶杯,整理衣衫,下楼去郑重的迎接陆卿云。
  陆卿云这个人他们一向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凭着他们的交际圈,竟然打听不出他的身家来历,好像凭空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样。
  只知道此人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统领着整个侍卫亲军,禁军、厢军、内城、外城都在他管束之中。
  有人小声问冯番:“听说太子受了申斥,是不是和克亲王的死有关?这克亲王的死你们到底查出个子丑寅卯来没有?”
  冯大婶低声道:“太子的事我哪知道,我连克亲王的事都查不出来,还能查到东宫里去......”
  不等旁人询问,他又接了一句:“反正没人申斥我们军马司就是了。”
  话——点到为止。
  至于其他人怎么去琢磨,又能琢磨出个什么来,那就是各自的本事。
  皇帝陛下不可能真的万岁万万岁,下面的儿子们都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朝臣们自然也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
  倒对了,就是从龙之功,倒错了,就是菜市口一日游。
  文郁回头看一眼:“诸位,此事过后再议,先迎了陆大人吧。”
  灯火越辉煌,就衬得天色越发阴暗,街道上行人匆匆,见这一众锦衣华服的大人物齐刷刷站在遇仙楼门口,也都忍不住看上两眼。
  四匹骏马、一辆马车稳稳停在遇仙楼门口,骑马的随从头戴斗笠,身穿披风,翻身下马,一前一后守住马车。
  有人想上前拉开马车门,接陆卿云下马车,可脚步刚往前一迈,随从们腰间的长刀就“唰”的一声顶出来大半截,寒光一闪,将众人脸色照耀的煞白。
  从刀光中,大家都感到了一种嚣张和无畏,他们一边震撼,一边两腿发软,对陆卿云这个人,生出了无穷的畏惧。
  陆卿云下了马车,穿一身灰色团领衫,黑色披风服服帖帖的拢住他,戴一顶同样漆黑的纱罗便帽,越发显得他眉眼冷酷。
  听着众人稀稀拉拉的问候,他不带感情的抬头扫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了冯番身上。
  旁若无人的走过去,他拍了拍冯番的肩膀:“少说话,多做事。”
  冯番被他这一拍,生生拍出了一身的冷汗。
  要不是刚才说话之前他亲眼看着陆卿云在马车里,他都要疑心陆卿云就埋伏在屋顶了。
  他唯唯诺诺笑了一声,还未等他表个忠心,陆卿云已经上了楼梯,并且没有他跟随的位置了。
  他身后跟着随从,随从后面是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之后才是他们。
  还是承恩伯心思活络,知道陆卿云来是为了庄、文两家的事情,文定侯是个混子,文郁是个半大小子,他必须得上前去招待一番才行。
  他连忙挤上去:“陆大人,这遇仙楼的玉液酒颇具盛名,您一会儿尝尝,还有这鱼,如今正是肥的时候......”
  陆卿云淡漠的应了一声,不知是对人毫无兴趣,还是对吃的毫无兴趣。
  遇仙楼对面,一座小茶肆里,此时此刻却有女眷对他充满兴趣。
 
 
第四十章 老狐狸
  节姑知道今天有一场和谈,还请来了侍卫亲军的大人物,二话不说,就将茶肆包下,光明正大的在这里偷看。
  一同来的还有解时徽、文花枝、解时雨。
  嬷嬷丫鬟站了一屋子,自然不会让她们胡闹,她们就从窗户往外看,看一看这大人物究竟是谁。
  节姑并没有看清楚陆卿云,隔的远,陆卿云身边又总是围着随从,再加上那么大一辆马车挡着,她也就隐隐约约的看着了个大影子。
  “这人怎么这么大的架子,花枝,你以前见过么?”节姑皱起眉头,很是不喜。
  她见过的男人,从小孩到少年,再到中年,清一色的都是谈吐优雅,文质彬彬,尤其是文郁庄景这一辈,更是风度翩翩,精致而且单薄。
  而陆卿云哪怕只是给了她一个影子看,这影子也一看就不是个善类,汹涌的带着杀气。
  文花枝摇头。
  她本来胆子就小,更被陆卿云的大架子给吓了一跳,又害怕事情与自己所料的不一样,不仅嫁不成庄景,还可能会被和谈到庙里去,更加忧心忡忡。
  节姑又问解时徽:“解二,你最近不是经常跟着文夫人赴宴吗,你也没听过?”
  不等解时徽回答,一旁的嬷嬷低声提醒节姑:“该叫世子夫人。”
  节姑不以为意的一撇嘴,虽然家里人都说解时徽如今身份不同,让她改了以往的随意,可她实在没觉得解时徽比自己尊贵到哪里去了。
  还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登不上台面的样子。
  “知道了,我一时口快,”她回了嬷嬷,又问解时徽,“你听说过这个人没?”
  解时徽捏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茶,喝的心不在焉,连茶凉了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节姑在跟她说什么。
  她身上痛,心里更痛,知道文定侯府如今乱糟糟的,文郁无暇去纳妾,她的苦日子还未到头。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方才隔着窗远远看见文郁,竟然依旧打从心里认同文郁的出色。
  这一点爱意,几乎把她折磨的死去活来。
  节姑看她发呆,便要去逼问解时雨,但是解时雨只抬起头回望了她一眼,她就觉得十分无趣。
  她自顾自的说:“我听说为了请他说和,你们文定侯府和承恩伯府,各自出了一万两银子,请他出面,这么看,他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
  解时雨轻轻一笑:“节姑家资丰厚,两万两银子自然不算什么。”
  不当家的娇贵姑娘,连自己脸上涂抹的胭脂都不知道多少银子,又哪里知道两万两银子到底有多少。
  在她们看来,非得估不出来价的东西才是最值钱的,无论如何也请不动的老学究才是大人物。
  节姑不懂她的讽刺,心思很快就转去了别处,眉飞色舞的给她们看她手上那一对颜色碧绿的镯子。
  遇仙楼里结束的也很快,陆卿云无暇与他们多谈,尽了自己两万两银子的责任,便一言不发的走了。
  没了陆卿云,其他人也没心思再推杯换盏,都琢磨着冯番嘴里泄露出来的那两句话,奔回家去了。
  文郁送两位解老爷上马车,先送解正,再送解清的时候,忽然道:“解伯父,户部二品的这一个缺,拖了这么许久,您应该活动活动了。”
  解清上马车的动作立刻停住:“世子这话从何说起?”
  他心想自己怎么可能没活动,花出去的钱流水似的没了踪影,连个响声都没听到。
  要是活动有用,他早就是二品大员了。
  文郁低声道:“太子被申斥,如今补缺的差事放到了吏部尚书张宣手里。”
  解清一摆手:“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张宣油盐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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