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阉是他乃至整个文定侯府的禁忌,现在这两个字竟然毫无顾忌的从他欣赏的姑娘嘴里说出来,让他更是恨上加恨。
他不在意自己手上的伤口,也不管解时雨明确的拒绝,只是铁了心,要把这个人弄到自己家里去。
临走前,他还特意去找了一趟解夫人,做了一番密谈。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密谈,对于文定侯府,若是解正自己是个女的,文郁要把他抬到府上去,他也会同意。
他气急败坏,解时雨却是一片平静,还颇有闲情逸致的给鱼喂食。
甚至还安排着第二天要去普陀寺烧香。
如今这家里已经完全无人管束她,将她遗忘的很彻底,所以她要去趟普陀寺,也无人问津。
天气依旧是好,解时雨早早的到了,站在高处往下张望,天气渐热,前来烧香的女眷衣衫轻薄,宛若一片锦绣云彩。
在这一片云彩里,她找到文夫人、文花枝、解时徽。
前面两位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前呼后拥,而解时徽却隐隐的比从前不一样起来。
她短短几天,就被蹂躏成了枯枝败叶,身上的衣衫华丽,裹着的却是她枯瘦的身体,偶尔拘谨的往后一躲藏,更像是受了极大的苦楚。
谁要是跟她说什么,她下意识的就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低垂着头,只留给别人满头珠翠。
但在这苦楚后面,解时雨还在她乖巧低调的面目中窥到一点黑暗。
解时雨没有在她身上做太多的停留,她让小鹤将匕首拿给她,准备去拓印。
普陀寺上有一块石碑,上刻着一篇狂草,虽不算特别出名,但也可以拓印下来研究一番。
因为不太出名,前去观赏的人少之又少,石碑所处之地也算得上是一片荒野了。
正是个幽会的好去处。
解时雨抢先一步占据了这个幽会圣地,用小匕首裁出一张薄纸,正准备往石碑上敷的时候,庄景到了。
他兴致缺缺的前来,在见到解时雨之后立刻高兴起来,挽起袖子就来帮忙。
笑容本来就在他脸上生了根,此时更是恨不得一刻不停的放送给解时雨。
“解姑娘,没想到你今日也来了这里,”他从水中捞出浸湿的纸,“没想到你还有这方面的才学。”
解时雨拢住头发,轻轻一笑:“这算什么才学,献丑罢了。”
她伸出纤细的手,将纸张捏着敷在石碑上,开始拿刷子轻轻敲打。
“我来,”庄景连忙抢过刷子,“我是个粗人,你教我怎么弄。”
“轻轻的,纸入字口就好了,等纸干了我再刷墨。”
“这样行吗?”
“再轻一些。”
解时雨的脸近在咫尺,额间和嘴唇一样殷红,让他忍不住心猿意马。
他想这一次,他恐怕要爱的长久一点了。
解时雨的声音不温婉,但是冷清中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东西,让他很着迷。
然而着迷的时间不长,还未将所有的纸都嵌入字口,文花枝来了。
谁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总之她的脸已经被太阳晒出了一层红晕,神情却是阴森森的,两只眼睛更是尖刀似的看向解时雨。
让人渗的慌。
庄景猛地站起来,下意识挡在解时雨身前,因为站的久了,一下起来,就开始眼冒金星的发晕。
这一晕,落在文花枝眼中就成了心虚的把柄。
她咬牙切齿的骂解时雨:“贱、人。”
一边骂,一边上前就要厮打解时雨。
庄景看她这个恶狠狠的样子,惊讶的张大了嘴,感觉自己是认识了一个新的文花枝。
从前那个文花枝是娇软的,开口羞涩,行动婀娜,而现在这个,是个幽怨而痛苦的怨妇,从言语到行为,都冷森森的叫人害怕。
一面震惊,他一面去拦文花枝,又让解时雨躲开,两只手忙的不可开交,场面也是一片混乱。
小鹤在一旁急的冒汗,只见解时雨灵巧的躲闪,就是不从这战圈中出来,正要上前去拉她,忽然就僵住了。
文花枝不知怎么将那把裁纸的刀拿在了手里,那把刀此时已经扎进了庄景的左胸。
血慢慢溢出来,滴落在草地上,她吓得失了声,瞪圆了眼睛。
庄景也是懵的,一只手忍痛往上,抓住了匕首。
“松开。”
文花枝松开手,立刻又捂住嘴,将自己的尖叫一点一点咽了回去。
她从指缝中挤出来几声哭声。
完了。
她杀人了。
一时间,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巨大无比,能将自己都粉碎,气息哽在喉咙里,堵塞了她的耳朵和嘴巴。
解时雨的声音听不到了,庄景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她茫茫然的盯着血滴,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庄景厌恶的推开她,着急要走,这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好刀不长,死不了,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得尽快去处理。
然而文花枝追着他,连滚带爬的拉扯,将她踢开也没用,她一边滚一边爬,不明所以的将他往下拽。
“别、别走。”
她摔出一身泥土,闹出不小的动静,山间再清净,也架不住这般闹法,很快就有人前来查看。
庄景越发着急,两人拉拉扯扯之间,心烦意乱,脚下一个踉跄,从陡坡上滚了下去。
第三十七章 混战
混乱之中,解时雨携带小鹤溜之大吉。
不到一天,普陀寺山上发生的这一场事故就惊动了整个京城权贵。
贩夫走卒无从得到消息,然而流言蜚语是避不开权贵的耳朵的,一时间所有人都对这桩事津津乐道。
文定侯府的姑娘刺伤了承恩伯府的次子!
文定侯府的姑娘原来是个什么样子,大家都不大说的上来,只记得她十分胆小,论年纪,也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若不是文定侯府姑娘这个身份,恐怕都没人记得她。
就连侯府里的下人,也都想不起来这个姑娘是个什么脾气。
就这么个姑娘,竟然把侍卫亲军的庄景给刺伤了。
于是谣言纷纷扬扬,再加上文定侯府暗中操纵,脏水全都泼在了庄景身上,说是庄景冒犯了文花枝。
而文花枝毫发未损,平白无故的成了个贞洁烈女。
承恩伯府上两眼一瞪,几位当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傻了眼。
这和说好的可不一样。
当初两家说好要将这件事瞒过去,这才短短两天时间,文定侯府竟然就变了卦?
本来富贵人家,也常有一些不好说的事,大家都是遮掩着过去算了,横竖都是利益相连,何必撕破脸皮。
现在情形却忽然转变,文定侯府变卦了?
庄夫人在家里听了这些闲言碎语,气的冒火,一口气砸了三套茶杯。
欺人太甚!
要是文定侯府的人在她跟前,她一定要撕烂文夫人的嘴,打烂文花枝的脸。
她气的改颜变色,但终究是一家主母,按下府上的闲言碎语,转身去找庄景。
庄景伤了个体无完肤,若不是仗着身强体健,光是从山上滚下去那样凶险,都有可能一命呜呼,此时也疼的咬牙。
他在家中是娇养大的,虽然去侍卫亲军后也受过几回伤,可也比不上现在的切肤之痛。
刀伤不必说,就连手指都折了几根,疼的连微微动一下都不行。
还有数不清的淤青和擦伤,左边小腿上已经脱去了一层皮,每一次换药,都要疼出他一身冷汗。
再加上天气日渐炎热,伤口总是发红发烫,难以愈合,他自己身上也泛出了一股酸臭味。
他一向爱漂亮,哪里受的了自己还没死就在床上发臭发烂,濒临崩溃。
在听到庄夫人的转述之后,他倒是没有大吼大叫,而是失神半晌。
“这么说,”他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文定侯府是想把女儿嫁给我了。”
他感觉文家简直就是权贵之中的一朵奇葩,挨着了就脱不得身。
可他前途一片光明,青春年少,为什么要被文定侯府缠住。
庄夫人从鼻孔里哼出两道重气:“他们想把女儿塞过来,外面竟然还说是我们想要攀附他们,干脆就将事情撂下,横竖他们是姑娘,难道我们还怕不成。”
男人的名声上有一点污点,算不得什么,但是文花枝就不一样了。
外面大好的男儿,可都没她的份了。
纵使有人冲着文定侯府去提亲,那也都是别有所图,根本不是成婚的好人选。
庄景忍痛摇头,心想这兄妹两人可不是这么好摆脱的。
越想越疼,越疼越气,还没等他清醒着想出个办法来,文定侯府竟然派人上门来要说法了。
庄景这回气的真是差点呕出黑血。
他本不想和文花枝一个小姑娘不清不楚的闹,可文定侯府也太过分了。
他也是被家里惯坏了的小子,别看平常都是笑嘻嘻的,可脾气一上来,也颇有些不管不顾。
叫家里的家丁将人打出去,他顶着一身伤,散出去许多张名帖,将平日里笑脸堆起来的小伙伴都召唤了出来。
凡是侍卫亲军里的小伙子,背后关系千丝万缕般相连,哪怕是脱下那一身皮,大家也轻易不敢得罪。
万一哪天哪个小伙子扶摇直上了呢。
庄景坐着轿椅,由人抬着一路直奔文定侯府,他要先将文定侯府砸上一场,然后再利落的去宫里请罪,就凭着他这一身伤,还怕没理。
这事还不能等,再等他这一身伤就没这么万紫千红了。
于是没有一丝丝防备的文定侯府,就迎来了庄景这一场大闹。
从大门打进前院,庄景所向披靡,闹了个彻底。
他坐在软椅上,看着文郁从后院往外赶,他是个君子似的人物,身边还跟着几个女眷,是文夫人、解时徽和文花枝。
女眷身后,更是坠着一长串粽子似的嬷嬷和丫鬟。
然而就这么一大群人,庄景依旧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后的解时雨,天色阴暗,氤氲着湿气,她就从缤纷的花枝中走出来,越发显得色彩浓艳。
解时雨是被解夫人带来做客的。
庄景没来得及多看解时雨,文郁已经皱起眉头:“庄景,你想干什么,这里是文定侯府,文家还没散呢,还轮不到你来糟蹋。”
文花枝鼓起勇气,想上前拉扯一下文郁,却被文郁一个眼神吓退了。
庄景也没看她,冲着文郁一笑:“来泻火。”
“来我家泻火?”文郁招呼着家丁护卫,心里恨的牙痒。
他疑心庄景知道自己的底细。
也许解时雨知道的就是庄景告诉她的,听闻侍卫亲军中有那么一小撮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又或者庄景原本是不知道的,但是解时雨告诉他了。
毕竟事发之时,文花枝说庄景和解时雨举止亲密。
因为疑心,他越发觉得庄景打上门来是在耀武扬威,并且幸灾乐祸。
他憋了一肚子邪火,回头看一眼解家姐妹和文花枝,想寻一个泻火的对象。
“对,就是来你家,”庄景依旧是笑,“正好解大姑娘在,就给我做个证人,看看那天到底是谁发疯。”
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了解时雨。
文郁转头看着解时雨,看她瞪圆了黑溜溜的眼睛,略微诧异的张着嘴,更加认定了解时雨和庄景就是一伙的。
不然她不会眼睛这么亮。
他这么一抬眼,戾气十足,没吓着解时雨,倒是将文花枝吓了一个哆嗦。
而解时雨察言观色,也知道自己成了个靶子。
她镇静的捏着帕子,正色道:“庄大人,文世子,发生这样的事,谁都不想,只是我人微言轻,又是文定侯府的姻亲,说出来的话恐怕不足以让人信服,不如请两位找一位中人来。”
第三十八章 有缘
庄景将眉毛一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文郁却是冷笑一声,坐实了解时雨和庄景是一伙的猜测。
他背着手将头一点:“可以。”
庄景见好就收,呼朋唤友离开,而文郁见到陌生人走的一个不落,脸色毫无预兆的阴沉起来。
他望着解时雨,扬手便是一巴掌。
解时雨一眼看见门口摆动的衣裳,要躲开的脚瞬间收了回来,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她脸上顷刻间红肿大片,捂着脸,眼里含着泪,摇摇晃晃的往后退了几步。
回来的人是庄景。
见此情形,他那一腔怒火又被挑了起来。
“好啊,”他顾不得疼痛,从轿椅上站起来,“我当你是个什么光明磊落的人物,没想到解大姑娘说了句公道话,你就下这样的重手,你这是在打我的脸呢!”
他摇摇晃晃,一拳打向文郁。
文郁虽然喜欢动手,但终究是对女人,女人能有多重,能有多大力气,轻飘飘一个,自然能被他揍的鬼哭狼嚎,但是庄景的拳头就不一样了。
庄景一拳就把文郁给抡翻在地,他自己还带着重伤,没想到这一拳还有这威力,也有点震惊。
这文定侯世子——怎么荏弱的跟娘们一样?
文郁从地上站起来,摸着自己嘴角鲜血,眼里狠光遮掩不住。
他身体残缺,内心也残缺,格外敏感自卑,因为知道自己的缺陷,所以在外面格外要脸,认真做君子,现在却被庄景一个拳头给打翻在地。
这打的不仅是他的人,还有他的风度和面子。
“来人!把他给我丢出去,好一个军马司都虞侯,竟然成了强盗!都给我动手!”
女眷们吓得一阵鸡飞狗跳,护卫蜂拥而上,要押住庄景,小伙子们也折了回来,再次开打,痛哭声和哀嚎声齐飞,响彻云霄。
解时雨捂着脸,一退再退,退的远远的,在心里笑了一声。
在文郁扬手的一瞬间,她改变了主意,认为这一场混乱还不够大。
火气是一点一点累积的,双方这场火烧到极致,烧到要家毁人亡,你死我活,一般人无法调和的时候,才能烘干她心里的郁气。
一场巨大的混乱过后,两家终于被迫分开,解时雨也回到了家中。